羊六本以為屋里沒有人,他這樣虛張聲勢一扎呼,好打退堂鼓。可事有湊巧,這天玉娘因為身子不太舒服,沒進里院兒去做活。正摟著起忠在炕上躺著呢。突然聽到窗外一個沙啞聲音,吐出這么一套不倫不類的野蠻話,當時就把玉娘連嚇帶氣坐了起來,可把正吃奶的起忠驚得大哭起來,孩子這一哭,窗外的羊六子知道劉玉娘正在屋里,心里很高興,卻忘記了吉兇禍福。腦子里馬上閃現出個新的念頭:吳家二門緊關著,玉龍書又是才由西院過來,張山東又沒在家。整個外院又沒有別人,這不明擺著這屋里一定有好戲!羊六想到這兒,好像真正抓住了玉龍書這起風流案,膽子就更壯了起來。他回到窗前,向屋里厲聲喝道:
“玉龍書你這個小兔崽子,這下子六爺可逮住你這個小尾巴了,看你還能插翅飛到天上去!”他氣焰更囂張了,“你給我滾出來,看你還往哪兒跑!”
“往哪兒跑,就往這兒跑!就是來打你這個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闖入民宅,企圖侮辱良家婦女的羊六狗子!”
人隨聲到,玉龍書一個箭步竄到羊六子背后就來抓。羊六這時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著屋里的動靜,他滿以為玉龍書一定會從屋里出來向他求饒,根本沒聽到二門響,猛一下聽到身后有人說話,忙扭轉腦袋來看,他不看猶可,這一看見是玉龍書向他奔來了,直嚇得他亡魂喪膽,忙退步往后就躲。他躲呀躲,砰地一聲后腦勺撞在了墻上,身子一下子被彈了回來。這時,玉龍書正在步步逼進,羊六子被墻彈了回來,這身軀正好撞到玉龍書的懷里,玉龍書就用左手鉗住羊六子那根小辮子,右手五指啪、啪、啪對準他的面頰和脖根子,狠狠地打了下來。羊六子本來個子矮,力氣又不佳,一點兒反抗能力也沒有。但他還是要逞那份干巴強,硬裝好漢。
“好小子,打得好!你打,你打!等你打完了,你六爺再跟你算這筆賬!”
待到羊六子的嘴里、鼻里都噴出血來的時候,他再也顧不上東霸天的面子了,口口聲聲哀求玉老爺饒命。說實在的,玉龍書看不上羊六的一個原因,是想買民眾的好感,想借著看不起羊六子這個“萬人煩”,建立起自己的聲望,好使人說他正直,光明磊落,嫉惡如仇。這次痛打了羊六子,是企圖收買意中人的心,征服意中人的志。所以他越打越起勁兒,直打的羊六子伏在地上哀嚎,嘴里嘟囔著連句話都說不清楚了,到了這步田地,門外瞧熱鬧那幫人,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唯恐羊六子把一肚子怨氣兒撒在他們身上。他們互相瞅了瞅,又嘀咕了一陣子,就一起走進院兒去勸玉龍書。
“玉老爺,高抬貴手吧了,六爺今天在焦家店喝醉了酒,我們大伙兒是受委托來往家送六爺來的。想不到走到府上大門口又闖了禍,請您老人家饒恕他酒后無德吧!”
“喝人肚子里還是喝狗肚子里去了!”玉龍書一邊罵,一邊就勢用右手用力往后一搡,把羊六仰面朝天摔在地上。罵道:“你羊六子干這種缺德事兒,真是喪盡天良,你家也有姐們,也有孫男弟女。若是有人到你家去調戲,你應該怎么樣?”顯然,玉龍書把劉玉娘看成是自己的人,才這樣說的。
付球子等人見玉龍書住了手,又都對玉龍書央告。玉龍書見時機已到,就適可而止了。于是,用手指著癱在地上的羊六子喝道:
“滾你媽個蛋去吧,我不看在這幾位的面兒上,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付球子等人七手八腳地連拖帶拽把羊六子攙扶起來,駕著向小東溝走去。
然后,玉龍書隔著窗戶關心備至地向玉娘問道:
“玉妹子,沒嚇著孩子吧?”他沒等玉娘回答,緊接著以十分自豪的口氣又道:“不要害怕,在我吳家門前別說他一個東霸天羊六爺,就是皇帝老子來撒野,我玉龍書也要同他拼個死活。”
玉娘對外面發生的一切都聽得真而且真,她由衷地感謝玉龍書來相救。她想:如果不是玉龍書及時趕來,羊六有可能沖進屋來,借著酒勁發泄他的驢性,自己就有可能被侮辱,那也就只有一死了之。她聽玉龍書在窗外慰問,卻把她難住了,不回答吧情理上說不下去,回答吧真不甘。可事實又不允許她沉默。
“沒嚇著,多謝玉老爺的搭救大恩!”
“玉妹子可別這樣說,更不能叫我什么玉老爺。”他唯恐不能用簡單的幾句話表達出內心里千言萬語。“我與善童如同親生兄弟一樣,你就是我的親妹妹,你怎能叫我玉老爺呢?”稍停,他委屈地說:“以后不愿意叫我玉哥,就叫我大東家吧,別再叫什么老爺、少爺了!”
玉娘聽了玉龍書說的話,心里不由產生一種反感,可馬上又被一種什么力量壓了下去。她覺得善童不在眼前,不便與其他男人多說什么,也就不再出聲了。玉龍書說完最后一句話轉回身往里院走去。他邊走邊自言自語,又好像給玉娘聽似的說道:
“住在這外面根本不行,明天還是搬到里院去吧,免得大家都不放心。”
玉龍書回到上房,見小水仙正同六房媳婦在東南間嘮著什么?聽聲音好像嘮的挺起勁。他不由得心里想,不怪外院鬧了事兒里院并不知道,原來她們都在想著說著她們自己的事兒。他邁步走進他老子的住屋,見他老子正在睡覺。他未去驚動,轉身向西跨院去了。
晚上,善童回到家里,興致勃勃地學著白天里所見所聽到的事兒。
“今天,老東家叫我去羊六子家幫忙,說他們家要娶姑爺兒。傍晌午的時候,羊六子被一幫小伙子攙扶著回來了,渾身上下血葫蘆似的,鼻青眼腫可狼狽了。不知道是誰把他打成那個樣子?”
“你知道是為什么事挨的打嗎?”玉娘的聲音有點兒顫抖著。
“我光顧著和泥了,別人嘮我也沒去仔細聽,只是見談論的人直瞅我笑。”
“唉,善童,今天若不是玉龍書趕來搭救,也許這會兒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啊!玉娘,難道他挨打與咱們還有關聯嗎”?善童瞪直兩只眼睛死死盯著玉娘,等待著她說明原委。
玉娘兩只眼睛飽噙了淚水,邊抽咽邊學說日內發生的事兒。善童嚇得臉色青一陣兒白一陣兒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玉娘忙擦干眼淚,破涕為笑地對善童說道:
“事情不是過去了嗎?你還嚇得那樣干啥?”玉娘說道。善童聽了玉娘的話,心底里感激玉龍書的大恩大德。說實在的,玉娘從進入吳府那天起,就對玉龍書懷有戒心,時刻防范著意外事件的發生。可經過這次事情再聯系搬進吳家后發生的一切大小事兒和玉龍書的一舉一動,暗暗責備自己,不該把人家玉龍書看為心懷叵測的小人。這場滔天大禍能夠化險為夷,咱們不能忘恩負義。
玉娘邊想著邊掉著眼淚,善童邊想著邊生自己的悶氣兒。忽聽春秀在窗外招呼道:
“善哥,大東家叫你把大門鎖好到里邊去有事與你商量。”善童起身要走。玉娘招呼春秀:
“春妹,進來坐一會兒。”
“天黑了,一會兒要關二門了,不進屋了。”
“你善哥不回來能關門嗎?叫你善哥對大東家說一聲,就說你在這兒跟我作伴呢”。
玉娘這后半句話剛出口,就覺得語言缺乏檢點,話語中未免把自己抬得太高了,幸虧春秀并未介意。聽玉娘說得有理,就囑咐善童替她回一聲,提著燈籠走進屋里。
春秀是個精明強干的丫頭,再加上從小就給人家支使,成熟的更早一些兒。特別是她只不過十三歲,事情頭卻明白的多。她因為過去跟玉娘作過伴兒,又見玉娘是個正派人。所以,跟玉娘特別親近,從玉娘走進吳府之后,春秀做針線活,有弄不好的地方常來找玉娘請教。因而倆人無話不說,無嗑不嘮。
春秀一進到屋里,放下燈籠,就一頭鉆進玉娘的懷里,兩個人就密密親親地嘀咕起來。
玉娘對春秀講了白天的事兒,春秀聽了嚇了一大跳。她說今天白日里幾位少奶奶與小水仙,在一起合計過年的事兒來著,想不到卻出了這么大的事兒。春秀安慰玉娘說:在這吳家不同在河南,雜亂人少,只要不在吳家內部鬧出事來,別的都不用擔心。春秀又把話題轉到羊六子招婿的事上去。她說,羊六子的那個小姑娘長得可漂亮了,并且聽說還挺有主見。玉娘對這些不感什么興趣,她總想知道知道這吳家的一些底細。她問春秀道:
“春妹,你幾歲到這吳家來當丫鬟的?”
“八歲就來了!七歲那年我爸有了一秋天病,家里生活困難極啦。傍年跟前,這吳家的老頭子打發二大煙荷包領伙計給我們家送來一些米菜,還送來十斤豬肉。當時我們全家人都感激他們。第二年的大年初一我爸來給吳天同拜年,小水仙叫我爸爸給雇個打零的小丫頭。我爸回家與我媽一合計,就叫我到這兒來打零兒。我連哭帶鬧說不干,并且說吳家送年貨就是為了讓我來干活兒。我爸我媽勸我聽話,后來我怕爸媽上火就來了。”春秀停住話頭兒,用手絹擦了擦眼睛,“再呆幾天,快夠六個整年啦!”
玉娘見春秀傷起心來,忙把話岔開問道:
“春妹,我問你這吳家的人誰最好?”
“沒一個好玩意!待長你就會知道的。”
“小水仙怎么樣?”
“她能看上眼兒的不好也是好,她看不上眼兒的好也是不好。”春秀略一沉思,“聽我媽說,小水仙是窯姐被買出來的,窯姐子還能有好貨!”
“那些少媳婦兒呢?”
“都是那個味兒,光知道吃喝玩樂和在當家的跟前耍威風。”
“大姑奶奶呢?”
“她呀,她最不廉恥了!她不回家來還好點兒,她一來家,西院就該翻天了。不是跟這個嬸娘罵,就是跟那個嬸娘吵。起先的時候她跟四奶奶好像一個人兒似的,最近不知道因為什么翻了臉見面就罵,聽說前兩天她倆不知為什么還抓鬧起來了。”
“男人堆里誰比較文明?”
“那個老頭子對自己家的事兒不太管,可一樣事兒不請示他也不行,那老頭子可豪橫了。前些年我剛來的時候,看他還像挺明白似的。這二年他連小水仙干壞事兒都裝不知道,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少輩的的男人都怎么樣?”
“少輩的,就是玉龍書看來還挺像有正事兒似的,遇啥事還挺有作派。”春秀回憶說“他以前脾氣可暴了,從去年開始不知什么原因,見人說話連包括對下人在內可和氣了。”
春秀說完這段話,見玉娘直視著兩只眼睛不做一聲,又接著說道:
“不管怎么樣,玉姐,我這些年在這吳家屋里屋外,走進走出來,有時吳天同、小水仙與玉龍書合計什么事兒,以為我是個小孩兒,嘴也老實,端茶送水兒也不避著我。所以,我對他們的內情知道的比較詳細。依我看那,有錢人家不想方設法坑害別人,而不損人利己的事是沒有的。就拿這吳家來說,從外表來看轟轟烈烈,仁義道德不離口。可內里呀,真的是烏七八糟、男盜女娼啊!都是些不殺窮人不富的狠毒蟲啊。”
玉娘洗耳靜聽著,仍是一聲沒出。春秀好像正說的起勁兒。
“那個三混子更是個荒唐鬼。他老子叫他去樺甸當官兒,可去了沒兩個月,馬也丟了,槍也沒了,灰溜溜地跑回來了。那個二大煙荷包是個大缸灑油滿地拾芝麻的手,小氣得要命。”
“春妹,依你看就是玉龍書還好像有點兒正事兒,余下的幾個都不成才,對不?”
“差不多吧。玉龍書嘛……。”
“春秀,快回去吧,大東家要關門啦。”
善童回來了,他催促春秀快走。說玉龍書在二門里等著呢。春秀只好戀戀不舍地從玉娘懷里抽出身,下地穿鞋走了出去。她走進二門上的小門,玉龍書靠近身子想去拉春秀的手,春秀忙向前緊走兩步,趁玉龍書拴門的功夫,急步跨進上房的門檻。
善童回來了,告訴玉娘說“老東家聽玉龍書說羊六子來鬧事兒,對咱們挺關切。怕咱們住在外邊羊六再趁機來報復,意思叫咱們搬到里邊兒去住。
善童稍停一下,剛想往下說說自己的看法。可玉娘攔住話頭接口問道:
“小水仙是怎么說的?”
“她沒在場,不曉得干啥去了?”
“你打算怎么辦?”
善童聽玉娘在追問自己,一時沒能回答。善童心里想,在吳家大院這座美人陣里簡直就是在活受罪,整天提心吊膽。有時在小水仙身上,不得不做些違心的事。他不止一次地下過決心,要想一切辦法去岔路河尋找姑姑,以求早日擺脫女鬼纏身的局面。至于搬進里院去住的事兒,更是存在顧慮。玉娘見善童沒出聲,亟不可待地追問道:
“你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啊?是搬還是不搬?”
善童見玉娘一再追問,一時還真沒了主意,他想說不搬,又怕玉娘愿意搬。他想說愿意搬,又怕玉娘不愿意。他扭頭看了看玉娘,正睜著兩只眼睛瞅著他。他情急之下信口反問玉娘一句。
“你說是搬好,還是不搬好?”
玉娘反復掂量著,最后才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進里邊兒去住!”她非常堅決。“我們不能忘記為富不仁這句名言,不能被甜言蜜語、假慈悲所迷惑,不能……。”
善童聽玉娘說不搬里邊兒去住,這才把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然后解釋道:
“人家不是強制咱們非搬進去,而是出于對我們的關心,怕在外院子出事兒。至于搬與不搬,還得是咱們自己作決定”。
玉娘聽了善童的話,剛想再詳細說說不搬的理由。忽聽善童自言自語的叨念道:
“不愿意,我們就不搬,反正在這里也不是長遠之計,只是暫時借地安身,長遠的辦法還是去岔路河找姑姑去。”
玉娘聽了覺得她的想法和善童的意見相同,也就沒再出聲。兩個人默默坐了一陣兒,等燈油快熬干了,就叫玉娘捂被睡覺。
善童心中再回想白天里發生的事和玉龍書那句值得深思的話--“你們搬進內院兒來,玉妹子可以隨時照顧你”。善童心里想我既不是十歲、八歲的孩子,又不是在虎穴龍潭可照顧個啥呢?他又聯想到他剛來吳家那天,小水仙在東南間難為他的時候,玉龍書敲門的事兒。他一下子明白過來玉龍書所做所為。
善童一把話題轉向出事兒這件苦惱問題上,兩個人就更沒有覺了。兩個人回想過去,苦惱著現在,估計著未來。不知不覺窗紙已經發白,這才進入夢鄉。
“咯噔”,一聲拽門的聲音把善童夢中驚醒。他睜眼一看,只見陽光已經照上了窗棱,他忽地坐了起來,忙扯過衣服往身上穿,聽見外面在呼喚他的名字。
“善童,善童!”
善童聽出是玉龍書的聲音。就一面穿衣一面答復道:
“大東家嗎,我就出去。”
“你別忙,我是來告知你,一會兒跟我到焦家店去借殺豬用的家什。”
“大東家,今天我起來的太晚了。”善童抱歉的自責著。
“不著急,你吃過早飯我來找你”。玉龍書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善童穿好衣服,走到外面一看日頭已經一桿子多高了。他馬上回進屋里,用冷水匆匆的洗了一把臉。當他要出屋時候,往炕上瞅了一眼玉娘,玉娘摟著起忠正在睡著。他把屋門拴緊,輕聲腳步走了出來,到二門口去等玉龍書。
善童因為自己起來的太晚了,沒好意思去吳家廚房吃早飯。就在門外等,半個多小時了玉龍書才從上房走出來。他走到二門口,善童正坐在門墩兒上,看樣子好像沒吃早飯。他關切地問道:
“善童你吃早飯了嗎?”
“不餓,回來再吃。”
“回來再吃,這大冷天肚子里沒點兒食水能行嗎?”他用命令口吻說。
“不了,廚房都收拾利索了。再說,我也根本不餓。”玉龍書見善童執意不吃早餐。就向大門外走去,善童也就跟在后面走了出去。在路上,善童總想跟在玉龍書后面。所以,他走走停停,總是讓著玉龍書。玉龍書看見善童走走停停,意識到是給自己讓步。因而,他也就走走等等,這一來把善童鬧得不好意思起來。
他倆到了焦家店,焦三掌柜極端熱情地招待他倆,又遞煙又沏茶,忙個不停。等坐下來后,就說“我這位玉大侄子是我們這東響水人中之龍,將來出去當官兒一定青云直上,光宗耀祖。到那時可不要忘記你這個窮三叔啊!”焦三說完,又對玉龍書奉承一陣子。
焦三接著說:“今天也是我焦家店幸運,不知是什么風把你們二位刮來啦!”
“掌柜的,你怎么還跟我鬧起笑話來了呢”。
“小張!我的小老弟兒,吳府天天供你些什么好吃的?怎把你養的細皮嫩肉的,比大姑娘還漂亮啊!”
焦三這句話只把個善童羞得面紅耳赤,他忙低下頭,躲過焦三的視線。
“三叔,你別扯閑白啦,我怪餓的,快給弄點兒吃的吧!”
“哎呀,我的大侄子,這店鋪里哪能做出合你口味的飯菜來,你可真難為三叔啊,你可叫我給你做點兒啥?”
“來個里脊炒蛋花,再來個雞蛋扣榛蘑和酸菜炒狍子肉。”
“這幾道菜都還可以做得出,那么弄點兒什么主食呢?”
“糖豆包兒最好。”
焦三聽著玉龍書“糖豆包兒最好”這幾個字,又把玉龍書點這幾道菜往一塊兒一聯系,好像從中發現了什么秘密。他兩只眼睛直盯著玉龍書戲虐的說:
“玉大侄子,你點的這幾樣菜和糖豆包兒正合小張的口味。你們真是有其主有其仆呀。”
“三叔你別扯別的了,快叫大師傅做吧!”
“他媽的,才吃過早飯就餓成那個樣兒?”
“不,三叔,我們沒吃早飯就來了。”
“你們聽,灶上大勺都響起來了,老師傅早就動手了,還用去告訴?”
三掌柜的仍是沒放過話茬,嘮叨著在說他的看法。
“小張是河北人,喜歡關東地方菜倒不奇怪。玉大侄子,你怎么也喜歡這些地方菜呢?”
“三叔,我餓的快要前腔搭后腔兒,那還哪還顧得上什么關東關西的。只不過是順嘴兒說來罷了。”
飯菜端上來了,玉龍書與善童兩個桌子一邊一個吃著飯。善童總覺得不自然,把身子總向外扭歪著。焦三坐在旁邊陪著嘮嗑兒。過了一會兒,三掌柜招呼堂倌上糖豆包兒,發現玉龍書碗里還是原來夾去的那個,根本就沒動嘴兒。于是他就大驚小怪地好像發現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
“哎呦,玉大侄子,你不是餓得前腔搭后腔了嗎?怎么連一個豆包兒還沒吃下去呢”。
“我吃了好幾個了,你老兒沒瞧見”。
其實,玉龍書吃與未吃善童是最清楚的。這些飯菜他為什么買?給誰買的?善童也是最清楚的。善童吃飽了,放下筷子。幾乎是同時玉龍書也放下了筷子,玉龍書要交錢算賬,三掌柜哪里能收他的飯錢。
“難為大侄子看得起三叔,吃一頓飯三叔就萬分高興。可用哪只手再去接你的飯錢!”
玉龍書也明知焦三兒不能收錢,只好說些感激的話,才把話題轉到借東西的事兒上去。三掌柜連聲答應,并告訴玉龍書殺豬用具隨人帶去。玉龍書才告辭一通走了回來。
路上,玉龍書告訴善童,說他們小老太太是一個有智謀的人。以后家里有什么事要多請示她,她咋說就咋做。并且告訴善童說年關快要到了,他要經常出去辦事兒。要特別管理好門戶,還告訴善童,別看搬家時說定不能點燈,可現在的冬天沒有匪情,可以點燈,只是注意點就是啦。
他倆個邊說著話邊走著,當他們快要走到太平寺門前的時候。由東面墳圈子的道上走來個挑八股繩的貨郎子,善童想起玉娘叫他給買針的事,忙叫住貨郎子,玉龍書見善童要買東西,就獨自頭里走了。
善童在問價錢時,發現那貨郎不是關東人的口音。不由得仔細端詳一下那個貨郎,只見小伙子也就在二十歲上下的年紀,長得細皮嫩肉的,雖不十分漂亮,卻也挺秀氣。善童好奇地問他是哪里人?他說是河北武橋人,正好是老鄉,就告訴貨郎說自己是撫寧人。那貨郎聽善童說是撫寧人,顯得十分親近。他鄉遇故知嗎!兩個人也就顧不得講買賣了,竟攀談起來。
原來那貨郎原籍是河北武橋東各莊人。姓尤名叫君如,現年十九歲。他的父母在他十二歲那年相繼離開了人世。他一個小孩子無法生活,鄉親們可憐他,就給他湊了些盤纏,托個可靠地出關人把他帶到了遼寧興城舅舅家寄居。他舅舅是個綢緞莊店的伙計,家里生活也挺緊湊。尤君如一到他家多了口吃飯的,經濟就更顯得緊張了。因而舅舅就在綢緞莊賒了些花線,叫他到興城左右四鄉八屯去賣,賺點繩頭小利,以填補生活費用。待他長到十七歲那年,就給他置備了付擔子,從那時開始,他就挑起八股繩兒來,他走山村串大屯,賣些針頭線腦、煙袋鍋兒什么的,賺錢度日。也是他時運不濟,命運多舛。舅舅得了傳染病死了,舅母本是個刁性古怪的人。舅舅活著她不敢說咸道淡,這一死舅母的娘家人一嘀咕,就立刻改變了對君如的態度。尤君如見舅母對自己一天比一天冷淡起來,就挑著自己的擔子,變賣了自己的行李,離開了興城,游蕩到船廠這一方來了。
善童聽著尤君如的遭遇,也與自己一樣不幸,就產生了同情感。君如他鄉遇故人格外高興,兩個人越聊越近,越聊越舍不得離開。正在這個時候,羊六子從屯里方向走了來,善童對羊六子的一股強烈的反感涌上心頭,沒心思再與尤君如嘮嗑了。想付了錢回家,可當他掏錢這個當兒,羊六子已經到了他倆跟前。他老遠就見善童與尤君如在嘮著什么,到跟前一看,尤君如還正在瞪著眼睛等待善童回答什么。他見到這種情況,就瞪著兩只充著血的眼睛死死盯著善童,瞅了一陣兒,又把頭轉向尤君如去瞅。把兩個年輕人弄怔住了,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張山東子,你小心點兒,你若敢妨礙你六爺的事兒,老子叫你家破人亡,回不去老家!”羊六子看吧一陣兒之后,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咬牙切齒地對善童說。
善童對羊六子這不明不白、不接頭不搭尾地發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剛想去問尤君如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可還沒等他張嘴,尤君如卻挑著擔子,二話沒說,就向屯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