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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風雪涼州(2)

  • 幽靈之花
  • 不攢勁
  • 13775字
  • 2021-01-19 15:21:07

夏文鏡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胸脯不停地起伏,臉色變得極其蒼白,他感覺到脖子仿佛被什么東西扼住,以至于他無法正常呼吸。他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只覺胸腔里氣息激蕩,無處發(fā)泄,他甚至感覺到要失去知覺了。

他想要大聲喊叫,可是喉嚨里只發(fā)出奇怪而單調(diào)的聲音,卻一聲也叫喊不出來。他極力想睜開眼睛,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東西扼住了他的脖頸,可是他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沒有睜開,只看到眼瞼合攏之處,出現(xiàn)了一絲微弱的光亮。他的雙手開始亂抓,他拼了命地掙扎,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絲微弱的光亮,就像在激流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終于,那絲光亮開始延伸擴展,在他的面前變得明朗起來,那扼住他的脖頸的手仿佛一松,他的喉嚨里立刻發(fā)出了聲音,他瞬間呼吸到了新鮮空氣,胸腔中一陣清涼,既而傳遍全身。他貪婪地吸個不停,像是很珍惜這樣的機會,一刻都不想放過。

終于他的眼睛再次看到了亮光。突然出現(xiàn)的強光,讓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他甚至有些不太適應(yīng),又趕緊閉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

他長吁一口氣,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濕透,貼在身上異常難受,他抹了把額頭的汗水,無力地看著屋頂。他又做噩夢了,整天被這個噩夢糾纏,心神不寧,一想到可怕的夢境,他心中一陣戰(zhàn)栗,渾身都在顫抖。以前只是大晚上做噩夢,沒想到現(xiàn)在還未到晚上也做噩夢。最近是怎么了?他緩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書桌上睡著了。他只覺渾身疲乏,如同大病初愈,渾身無力,無奈地長噓了口氣。

也許是年紀大的緣故吧!畢竟已經(jīng)是七十歲的人了。他突然想到了十年前,那時候他還在京城為官,官居禮部尚書兼內(nèi)閣次輔。眾所周知,只要首輔一下臺,他就會成為大明王朝的內(nèi)閣首輔,盡管內(nèi)閣品級向來較低,但卻是真正的掌權(quán)者。當然,后來事實證明了他的猜想,他如愿以償?shù)爻闪耸纵o,成為名副其實的一人之下萬之上。那時候盡管公務(wù)繁忙,日理萬機,但那時又是多么風光自在啊。他喜歡看大臣對他俯首帖耳,喜歡那些身為皇親貴胄的王爺們對他稱贊,討好他巴結(jié)他。盡管他也知道他們說的都是虛與委蛇的假話,但他卻是說不出的受用?;实凵踔烈矊λ醋屓?,每次接見都會專門給他留一個座位,允許他坐著對答,那是多大的榮幸啊!他想到這里,臉上洋溢著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一陣劇烈的頭痛將他無情地拉回了現(xiàn)實,他再次感受到噩夢帶來的痛苦,可惡的夢境,始終縈繞在他的腦海中,一點點吞噬著他的生命。

窗戶外面夜幕已經(jīng)降臨,屋內(nèi)顯得比外面更加昏暗,黑暗的角落里似乎隨時都會有黑影向他伸出魔爪,將他帶到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他想到這里,冷戰(zhàn)機伶伶打了個冷戰(zhàn)。外面連著下了幾天雪,現(xiàn)在也許仍然未停,昏暗的光線加上剛才的噩夢,他的心情煩躁之極。他只覺口干舌燥,頭顱隱隱作痛,拍了拍太陽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椅子上站起來。

不知什么時候,管家余連城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腳下不帶一點聲音,他將書房內(nèi)的燈都全部點燃,書房內(nèi)頓時亮了起來。然后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夏文鏡身邊,等候主人吩咐。余管家是夏文鏡回到?jīng)鲋莩乔皟赡瓴胚M入夏府的。余管家進入夏府后,果然不負眾望,將夏府管理的井然有序,夏文鏡對他更是器重有加。

余管家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來去像一陣風。平時緘默其口,從不多說一句話。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有飯前讀書的習慣,因此到時間了,他就去提醒夏文鏡,讀書時間一結(jié)束,他就會前來服侍夏文鏡回房間。這次他端了一些甜點和一杯茶。

“老爺,燈會還有半個時辰才開始呢。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余管家畢恭畢敬地說道。

夏文鏡吃了口糕點,這是他喜歡的那種味道,他慢慢地品嘗著糕點,盡情享受著美味帶來的快感,他喝了一口茶,斜眼瞧了一眼管家,見他已經(jīng)站了好長時間,才說道:“燈會所有事宜都安排妥當了嗎?”

這個管家腰躬得更低了:“一切都準備妥當,就等老爺宣布燈會開始。”聲音誠懇,并未因站立許久而產(chǎn)生半點埋怨之意。夏文鏡滿意地點點頭,對管家的辦事能力,他是相當放心的。

話語微微停頓,夏文鏡緊接著囑咐道:“你把夏府遠道而來的那幾個客人安排到一桌,夏府的人另安排一桌,這兩桌人最好安排在靠近大廳門口的地方,那樣方便看院子里的燈火。”

余管家躬身說道:“請老爺放心,我早已安排好了?!?

夏文鏡“嗯”了一聲,雖然是簡單的一個語氣詞,卻是對余管家辦事能力的肯定,余管家自然心知肚明,但他沒有說話。夏文鏡深知余管家不善言辭,別人問一句,他答一句,別人不問,他從來不多說一句話,這也正是夏文鏡喜歡余管家的地方,他不喜歡多嘴的人。

房間立刻又變得安靜,只聽到夏文鏡吃東西和喝茶的聲音。

最終還是夏文鏡打破沉默,開口道:“對了,那幾位大人,他們現(xiàn)在在干什么?”他又想到了那幾個老朋友,他來書房前,他們幾個還在那個偏廳。

余管家始終沒有抬起頭:“回老爺?shù)脑?,他們還在偏廳閑聊呢。我剛派人給他們送了點心過去,讓他們再稍等半個時辰,燈會就開始了。”

夏文鏡又點了點頭,舉杯呷了口茶,瞇著眼睛,仿佛在品味茶的清香。

“知府大人身邊那個捕頭,你以前見過嗎?”

“沒有,聽趙大人說是新來的捕頭?!?

夏文鏡眉頭微皺,面上滿是疑惑之意,沉吟許久,面色稍緩,才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燈會開始前,記得叫我。”

余管家恭恭敬敬退下。

吃了幾塊糕點,呷了幾口茶,感覺身體舒服了許多。他站起身,開始在書房里慢慢踱步。

每天晚飯前讀半個時辰的書,是他多年來的習慣,那是他入仕以前養(yǎng)成的習慣。誠然,那時是為了能科考入仕,后來他如愿以償?shù)乜贾羞M士,順利成為翰林院大學士。這是每一個入閣為相的官員必經(jīng)之路,也是必要條件。許多年過去了,他的這個習慣卻沒有廢掉,這么多年來從未間斷過,先前在京為官之時,盡管公務(wù)繁忙,他仍然堅持這個良好的習慣?,F(xiàn)在不做官了,賦閑在家,更是要堅持,他一度為有這樣的好習慣而自豪。

他的這間書房雖然是一間普通的書房,但書房里的東西卻不普通。屋內(nèi)四周掛滿了字畫,這些字畫無不都是當世珍品。正墻上掛著一副王摩詰的《江天霽雪圖》,四面墻上掛的名家法帖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剛勁雄渾如顏真卿,圓潤流暢如趙子昴,清新飄逸如懷素等,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江天霽雪圖》下方是一張棗根香長桌,長桌上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這筆墨紙硯均非常物。湖州玳瑁羊毫筆,程君望制造的玄元靈氣墨,金花五色箋,洮河綠石硯。每一樣都是當世難尋的極品。至于筆洗水注筆床墨匣等物更是精致已極。書架上除了常備的經(jīng)史子集外,竟然有許多絕版的宋代刻本,及明初“慎獨齋”的精美刻本。這是多少收藏家夢寐以求的東西,卻讓他得到了。

他看著這些物事,心滿意足地笑了。

只有在這里,他才能有一時的安靜,也只有在這里,看著這些心愛的書畫,他才有滿足感和成就感。他心煩意亂之時,就會獨自一人來書房,靜坐半個時辰,說也奇怪,半個時辰過后,他的心情漸漸平靜,可謂靜如止水,波瀾不驚。

書房里早已燃起炭火,余管家知道他的主人有讀書的習慣,早早就生了火,此時的書房內(nèi)暖意融融。余管家就是辦事體貼周到,他心里贊嘆的同時,眼前又出現(xiàn)了余管家的身影。

他走至書桌前,再次打開先前合上的那本??吹摹端臅Wⅰ?,作者是南宋時期的朱熹,是著名的理學大師,那本書是自宋以后非常流行的對四書的注解本。朱子的書自從南宋以后傳播非常深遠,尤其到現(xiàn)在,朱子的學說被大多數(shù)人接受,他的著作甚至被定為科考必考書目。當然,夏文鏡在科考之前,對朱子的學問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為官多年以后,他固然仍舊贊同朱熹的看法,但他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每看一段,都會在旁邊空白處寫下自己的觀點,只要是他看過的書,空白處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

當他拿起那本書時,突然從書里掉出一件物事,他好奇地撿起那物事放在桌子上。那是一副大紅請柬,紅色的封面非常鮮艷,像一團火焰在他面前燃燒。

然而,當他緩緩打開請柬,目光觸及到請柬的內(nèi)容,他的臉色突然變了,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眼神中俱是驚恐害怕之意,仿佛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他的身子開始顫抖,然后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幸虧扶著書架才勉強沒有倒在地上。

一縷縷輕煙從狻猊香爐中緩緩飄出,幻化出各種形狀,飄散在屋內(nèi)。屋內(nèi)已點起了幾根蠟燭,使得屋內(nèi)變得明亮起來。地下炭盆里的木炭發(fā)出畢畢剝剝的爆裂聲響。外面昏暗的天空仍在飄雪,朔風呼嘯著從門外刮過。偶爾傳來窗格吱吱作響的聲音。

外面盡管是冰天雪地,寒冷異常,但屋子里卻是春意融融,絲毫感覺不到寒意。夏夫人坐在梳妝臺前,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問他身后的丫鬟道:“春桃,你說今年來看燈的人會比往年多么?”

“自然多了,今年連城里普通老百姓都讓進府看燈呢?!贝禾艺f。

夏夫人今年雖然二十四歲了,或許是保養(yǎng)得好,她的容貌絲毫不遜于出嫁之時,甚至比出嫁之時還要美貌三分吧,她的丫鬟春桃就經(jīng)常這樣說,她因此暗暗自喜。她在所有人欣羨的眼神中嫁入夏府,成為夏府名副其實的女主人,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起初她還有些不適應(yīng),但時間一長她就慢慢習慣了,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入鄉(xiāng)隨俗吧!每次去寺院上香,人們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她,仆人用最恭敬的態(tài)度為她開道,寺院用最好的齋飯接待她,不為別的,就因為她是夏府的女主人。

我真的是夏府的女主人嗎?不是還有夏老夫人呢嗎?她有些不相信,微微嘆了口氣,甚至覺得是在夢中,顯得那么不真實。不管自己怎么樣,至少在別人眼里,她就是夏府的女主人,涼州第一大家的女主人,夏府過去的女主人——夏老夫人已變成了回憶。哦,對了,她出家以后的法號叫什么來著,她一時想不起來了。

“春桃,老夫人出家的法號叫什么,我怎么一時想不起來了?”

“啊呀,夫人,您怎么又忘了,我之前告訴過您一次呀。老夫人的法號叫了塵?!?

夏夫人沉吟道:“了塵,了塵,了卻世間一切俗塵,這個法號起得好啊。”

此時,春桃正在用一把碧玉梳子,緩慢梳理著夏夫人瀑布般的秀發(fā),漆黑的秀發(fā)披在她的肩上,散發(fā)著淡淡的光澤。自從嫁入夏府,春桃就負責侍候夏夫人,二人雖然名為主仆,卻情同姐妹。夏夫人待她非常好,她也更加盡心盡力地照顧夫人。

夏夫人因身體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陣子。早飯也是春桃端進她寢室,她坐在床上勉強吃了點,就不再吃。盡管如此,她還是堅持要去上墳,今天是她父親的忌日。等上完墳回來,由于再次受了風寒,她咳嗽地更厲害了?;貋砗螅禾揖头趟洗残菹?,適才她覺得勉強好點兒,才支持著從床上坐起來,下了床,讓春桃給她梳妝。春桃熟練地挽起一個漂亮髻子,然后插上一支點翠金鳳釵。春桃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愛湊熱鬧,聽說府上來了許多人,紅撲撲的面頰因興奮顯得更加嬌艷可愛。

今天注定是一個熱鬧而喜慶的一天,但夏夫人嬌艷動人的臉頰上并無半點喜色,深邃的鳳眸中反而出現(xiàn)了一絲淡淡的憂傷。

春桃顯然注意到這一點,她的臉色很快就黯淡下來,經(jīng)過兩年的朝夕相處,她已經(jīng)能很好地領(lǐng)會到主人心里的想法,這也是夏夫人非常喜歡她的主要原因。

春桃關(guān)切地問道:“夫人,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從鏡子中看到夫人微微嘆了口氣,眉目間顯出淡淡的一絲憂愁。春桃暗暗責怪自己,明明知道夫人生性孤僻,不喜熱鬧,適才卻因為一時興奮忘記了這點。

夫人并無怪她之意,只是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猛然身子一顫,接著一陣激烈的咳嗽,又不得不坐下。鏡子中的面容蒼白得像一張白紙。春桃趕緊將一件錦裘披肩給她披上。忙問道:“夫人,咳喘又犯了?”夏夫人向她微微一笑,春桃看得出她笑得很勉強,春桃心里一陣難受。

夏夫人強作歡笑,說道:“不礙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她突然想起了一事,問道:“對了,新藥罐買來了嗎?”

春桃眼中俱是擔憂之色,她回答道:“夫人,還沒有。我去催了,余管家說盡快送來。我這就去廚房給你熬藥?!?

夏夫人虛弱無力地說道:“好,你去吧!”

屋子南面的一個角落里,架著一個小火爐,本來火爐上置著一個紫砂藥罐。夏夫人因為咳喘病是舊疾,也曾請大夫看過,一時也好不了,而且得常常用藥,她又不愿麻煩廚房下人,就在自己屋里安置了火爐,以便隨時都能煎藥。前幾天,春桃不小心將藥罐給打碎,夏夫人便讓余管家重新買一個。因府里忙著辦上元燈會的事情,余管家忙得不可開交,遲遲未能送來。春桃只好去廚房煎藥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春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她將一碗熱氣騰騰的中藥端至夫人身前,夫人接過,輕輕啜了一口,只覺苦澀難當,便不想再喝,遞給春桃。

她厭惡地說道:“先放那兒吧,過會兒再喝?!彼龑⒛抗鈴乃幫肷弦崎_。春桃依言將藥碗放在了梳妝臺邊上。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道:“春桃,把我那件粉紅褶皺裙取來?!币苍S是想到這藥非喝不可,抑或是怕藥已涼,夏夫人端起藥碗又輕輕喝了一口,藥的苦味使得她柳眉微微一皺。

春桃眨著眼睛,好奇地問道:“夫人,你今天真要出去看燈???”春桃知道夫人素來節(jié)儉,那件粉紅褶皺裙是老爺兩年前給她買的,她一般不輕易穿。而且夫人生性孤僻,深居簡出,一般很少出門,再說夏府管束極嚴,女子不準隨便外出,夫人雖為夏府的主母,也不例外,如今她卻要出現(xiàn)在大庭廣眾之下,春桃有些不太相信。

夏夫人的面容隱在藥碗里的熱氣中,顯得有些朦朧,看不真切,她微微喟嘆道:“是啊,我盡管不喜熱鬧,愛好清靜,但你也看到了,今年來這了這么多人,聽說還有許多燈謎可以猜,我想去試試。”

春桃眨著一雙疑惑的大眼睛,看著夏夫人說道:“那老爺會不會責怪夫人?”

“不會的,老爺前面已經(jīng)來過一次了,說讓我今年去參加燈會,順便見見京城來的客人。”

“真的?”春桃有些不太相信。

“當然是真的了?!辈恢幤鹆俗饔茫€是因為熱氣的作用,夏夫人未施粉黛的臉頰開始變得紅潤,更加顯得嬌艷絕俗,清麗動人。

夏夫人從春桃中手中接過衣衫,披在身上,對著鏡子打量了半晌,問道:“春桃,好看嗎?”春桃笑著回答道:“夫人,真好看。說書人的那句話,用在夫人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夏夫人秀眉一緊,奇怪地問道:“說書人說什么了?”

春桃卻一時想不起來,她冥思苦想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想起來了,就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我當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聽人說那是形容女子貌美的。我看用在夫人身上,正好合適。”

“噗嗤”一聲,夏夫人笑了出來,她用指頭在春桃的額頭上輕輕一戳,嗔道:“你個小妮子,連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就亂用,倘若用錯了,豈不讓人笑掉大牙。”春桃伸了伸舌頭,做了個怪相:“夫人,那我這次不知用對沒有。那兩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夫人回嗔作喜道:“你這次算是用對了。那兩句是寫古代的四個美麗女子的。說她們的美貌絕俗,魚兒見了竟忘了游動,沉入水底,大雁忘記煽動翅膀為之而落下,月亮見了都躲在云后,花兒見了都羞愧不已?!贝禾衣犕甏朔挘@得半晌說不出來,良久才感嘆道:“她們不是人,是神仙吧!”

夏夫人莞爾一笑,又輕輕嘆了口氣,道:“那也只是傳說罷了。不和你閑說了。來,服侍我把衣服換了,都一年多沒穿了,看看合不合適。”她突然又好像想起什么,問道:“對了,今天怎么沒見大小姐來請安。每天總能聽到她嘰嘰喳喳的聲音,今天突然聽不到反而有些不太習慣了?!?

一大早,夏茂貞夫婦和夏茂齡夫婦先后像往常一樣來向夏夫人請安。夏夫人因為身體有恙,臥病在床,不便起身,那四人隔著簾子請了安,便去了。唯獨不見大小姐夏茂琴來請安。夏茂琴是夏文鏡的侄女,夏文鏡大哥夏文言的女兒,因住在夏府,所以夏府中人都叫她大小姐。

春桃一邊服侍夫人換衣服,一邊說道:“夫人有所不知,今天李員外帶著少白公子來了,大小姐不想見她們,所以躲在自己屋內(nèi)不出來?!?

夏夫人微微嘆口氣,又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唉,也真難為她了。明知道她不喜歡那個少白公子,她父親卻偏偏要和那個李員外結(jié)為親家,背著她硬是將這門親事訂下了。”

夏文言已將夏茂琴許與城南富紳李姓之子李少白,夏茂琴卻不喜歡那個李少白。但她父親執(zhí)意如此,她為此常常和她父親吵鬧不休。對方聘禮已下,夏文言也收下聘禮,顯然這門親事是板上釘釘?shù)牧?。她只能每天跑到夏夫人房中訴苦。說來也奇怪,她與夏夫人卻甚是投緣,且二人年經(jīng)相仿,盡管二人是長輩與晚輩的關(guān)系,在沒有外人時,兩人如同姐妹般親近。

春桃輕聲說道:“大老爺只顧著收下人家的聘禮,不就是貪圖那點銀子嘛!她也不想想大小姐的感受,難怪大小姐和她過不去,整天吵鬧個不停。”

夏夫人目光向外看了一眼,微怒道:“別胡說八道。讓人聽了去,傳到大老爺耳中,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春桃淘氣地吐了吐舌頭。

與夏府前院的熱鬧不同,中院和后院是夏府家眷住的地方,比較清靜。夏文鏡夫婦和夏文言住在后院,夏茂貞夫婦和夏茂齡夫婦住在中院,來的客人都住在前院。此時,下人們大多都被派往前院去幫忙了,就算不是幫忙,也都去湊熱鬧了,后院反而顯得比平時更加冷清。

這時,一個下人匆匆忙忙從跑到中院,來到右?guī)恳婚g屋子跟前,敲了敲門,聽到里面說話聲后,才推門而入。屋內(nèi)兩個女子立即從椅子邊站了起來,其中一人忙問道:“怎么樣,看到了沒有?”

那下人說:“大少夫人,大多都還沒掛起來呢,暫時還看不到燈謎?!?

那大少夫人沮喪地搖了搖頭:“唉,怎么回事嘛,燈會不到半個時辰就要開始了,怎么燈都還沒掛起來呢,本想著提前看一下燈謎,早作準備多猜出幾個,誰想……真沒意思?!彼戳艘谎勰莻€下人,接著說:“你先下去吧,給我盯著點,啥時候燈掛起來了,趕緊來給說一聲?!?

下人離開后,大少夫人旁邊的那女子說道:“算了,再等等吧,又不急在這一時。我估計大公子也是為了公平起見,才不會提前掛燈的。畢竟現(xiàn)在能看到燈的只有夏府中人,城里的老百姓還在夏府門外候著呢,沒有命令,暫時是進不來的。”

這個大少夫人正是夏府大公子夏茂貞的夫人蔡吟霜,旁邊的那個女子是蔡吟霜的好友劉紫琪,城南劉員外的女兒。兩人關(guān)系向來比較好。夏府為了讓夏茂齡能參加科舉,專門請了一個老師。后來蔡吟霜見這個老師教得比較好,沒事的時候也去偶爾聽上幾節(jié)課。有時劉紫琪來府里找蔡吟霜時,兩人都會聽這個老師講課,一來二去,兩人的關(guān)系就更好了。

“唉,茂貞那個人,性子就是直,學不會拐彎,我剛才就派人問他要幾道謎題,他死活不給,說要公平競爭,倘若真有本事就在燈會上解謎?!辈桃魉∽煲秽?,有些不服氣,“你說這話他和別人說說就行了,還跟我來這一套。我只是為了好玩才解謎,又不是為了那點獎品?!?

劉紫琪笑了笑,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再抱怨了。正是因為大公子為人比較公允,這才贏得夏府上下?lián)泶鳎蠹沂谴蛐难劾锱宸?,都知道這夏府遲早都得靠打他打理,他做什么都得以理服人,這樣才能管理偌大個夏府。”

“就你心好,為他說好話?!辈桃魉Z氣一頓,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說任老師會不會參加燈會?”

任稼軒是府里為夏茂齡請的老師,同樣也是蔡吟霜的老師。

“我覺得應(yīng)該參加呢吧,這么熱鬧的活動,任誰都會動心思的?!眲⒆乡髡f。

蔡吟霜搖了搖頭,她對劉紫琪的觀點不認同:“我覺得未必,任老師一看就是學識淵博之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書畫,醫(yī)卜星相,無不所知。像他這樣的人一般都很清高,性喜靜,不喜鬧,我覺得他應(yīng)該不會參加這種世俗的活動的?!?

“他參不參加,派人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劉紫琪建議。

蔡吟霜當即派了一個下人去問,結(jié)果如同她的預(yù)料,任稼軒不參加。

“幸虧他不參加,否則誰還是他的對手,你說是不是?”蔡吟霜對劉紫琪說道。

劉紫琪點了點頭,兩人隨意聊了一會兒。蔡吟霜忽然說道:“你知不知道今年府里辦元宵燈會,京城都來了不少人呢?”

“是嗎?都來的什么人???”劉紫琪好奇地問。

蔡吟霜想了想說:“在你來之前,我偷偷問了余管家,他告訴我至少有五個客人是從京城來的,個個都是官居極品,位高權(quán)重的人物。”

“難道他們來就是為了看一場燈會?要知道京城的燈會要比咱們這兒好上不知幾倍呢,他們不在京城看,跑這兒來看?”

“誰知道呢。反正我總覺得今年有點反常,就是和往年有一些差異。唉,不管那么多了,參加燈會要緊?!辈桃魉鋈挥X得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就叫下人端了一盤點心來,“先墊下一下肚子,想吃元宵那也得到燈會開始了,我怕我們堅持不到那時候。”

兩人有說有笑,一邊吃點心,一邊閑聊。

“我剛過來的時候,看到夏府派了一隊人馬簇擁站一頂轎子去北山了,莫不是要請老夫人去了?”劉紫琪問道。

蔡吟霜沉吟了一陣道:“老夫人既已看破紅塵,哪那么容易請得出來,往年她有一次來過嗎?沒有,不過最近幾年,老爺子也不再去請了,今年看來老爺子是下血本了,又去請,我估計這次老爺子又要碰壁?!?

沒過多久,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她們知道燈會就要開始了。

北山清靜庵,天陰欲雪,山風驟緊,雖已未時,卻見不到絲毫陽光。陰沉的天空中,很快再次飄起了零星的雪花。一條山路從山腳下通向山頂,山路也不知由多少石階堆砌而成,一眼望不頭。

數(shù)十個人簇擁著一頂錦轎,緩緩拾級而上。山道兩側(cè)野草早已干枯,大多都被積雪覆蓋,只露出零星的幾根枯草枝葉,在寒冷的山風中瑟瑟發(fā)抖。高大的松樹上同樣積滿了雪,一陣風吹過,雪片簌簌而落,有些甚至吹到了上山的這幾人的臉上,他們不由地用衣袖遮住了面孔。遠處的高山深處,傳來幾聲幽幽的鐘聲,回蕩在山谷中。抬頭看去,清凈庵的屋檐一角在林中若隱若現(xiàn)。

終于到了山頂,抬轎的幾人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他們顧不得休息,徑直往清凈庵走去。清凈庵山門虛掩,敲了敲門,沒人回應(yīng),便推門而入。來到大雄寶殿,一座大佛出現(xiàn)在面前,寶相莊嚴,正殿內(nèi)飄散著一股香火味道。佛像前跪著一人,手持木魚,緩慢而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口中還不停地念叨著什么。

那人似乎聽到有人來,停止了敲打木魚,起身便看到了進入大殿的幾人。她瞪了眾人一眼,又轉(zhuǎn)過身坐下,仿佛沒有看到他們一樣,繼續(xù)念經(jīng)。

“老夫人,老爺派我們來請您老下山?!鳖I(lǐng)頭的那個下人小心翼翼地說道。他深知這老夫人脾氣古怪,一句話說不對,引得老夫人不高興,不愿意下山,他們就沒法向老爺交代,所以說話都是輕聲細語,萬分小心,生怕惹惱了老夫人。

夏老夫人頭也沒回,只是停止了念經(jīng),聲音低沉地說道:“你們回去吧,我不會下山的?!闭f著,雙眼微閉,又繼續(xù)念經(jīng)。

領(lǐng)頭的那個下人一時變得極其尷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愣在當場,心里踟躕不定。

“你們怎么還不走?”夏老夫人聲音明顯比說第一句話時高了許多,話語中顯出一絲不悅之意。

“老夫人,”領(lǐng)頭的那個下人硬著頭皮說,“這次老爺說無論如何也要請您下山?!?

“如果我不下山呢?”老夫人微微睜開眼,側(cè)耳聽著下人回話,“如果我執(zhí)意不下山,你們難道要把我綁回去不成?”

“我們不敢,”那個下人嚇得直打哆嗦,趕緊跪下,連聲說道,“老爺猜到老夫人肯定不愿意下山。所以他讓我?guī)Я朔庑沤o您。說您看到信后自然會下山的?!闭f著,從衣服里取出一封信,遞給了老夫人。

老夫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信,打開信看了一眼,可能是光線太暗的緣故,她走到蠟燭前,借著燭光仔細端詳。很快她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臉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她拼命地搖了搖頭,口中不住地嘀咕:“怎么可能,他是不是瘋了?”

隨即她打算下山,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都已出家為尼,不問紅塵俗事,更何況是夏府的事情,但這事關(guān)乎夏府的將來,一旦出現(xiàn)差池,那豈不是……看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六根清凈,五蘊皆空啊,這幾年的清修算是白修了。

她嘆息著,在大廳內(nèi)來回踱步,最終還是決定下山。她囑咐下人們在大堂內(nèi)稍等片刻,自己進去收拾一下行裝。

半炷香后,夏老夫人從內(nèi)堂出來,看了一眼大堂內(nèi)的佛像,虔誠地合十默念:“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請佛祖寬宥弟子并未徹底斷了俗念,等這些身外之事徹底了了,弟子便來此青燈伴古佛,了此殘生?!?

“走吧。”夏老夫人說。

在白茫茫的山道上,十幾個簇擁著那頂小轎徐徐下山,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他們的背后,再次傳來陣陣鐘聲,仿佛在為他們道別。

夏文鏡再次出現(xiàn)在偏廳時,所有人都停止了閑談。他們看到夏文鏡面色非常難看,像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邁著緩慢的步子走進了偏廳,還不時地搖頭嘆氣。

過了一會兒,夏文鏡面色變得更陰沉,雙眼瞪視前方,若有所思,有人叫他,他也置若罔聞,并未理睬,像著了魔一樣。

福王也發(fā)現(xiàn)夏文鏡神情有異,試著問道:“閣老……”

夏文鏡面部肌肉猛地一顫,神情呆滯,目光空洞,似是遇到了極可怕的事情,然而這種恐懼也是稍縱即逝,面上立刻又恢復(fù)笑容。他猛地從沉思中驚醒,倒把眾人嚇了一跳。他意識到失態(tài),忙以咳嗽掩飾,稍稍定神,歉然道:“老夫這幾日身子不太舒服,怠慢各位之處,還望見諒?!?

人人見他言語突兀,相視一眼,不明所以。程元捷更覺得他此時神情與先前大廳里完全不同,那種談笑風生已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奇怪表情。

只聽福王說道:“閣老,您當真沒事么?”夏文鏡極力裝作若無其事:“沒事,沒事?!北M管他強作鎮(zhèn)定,但他的眼神卻充滿了慌張和不安。

眾人沉默不語。眼見主人似有心事,眾人就是再對逸聞趣事感興趣,此時卻出難以開口。大堂中出現(xiàn)了一陣令人窒息的靜寂。

良久,王中書開口,畢竟他是夏文鏡的學生,關(guān)系較其他幾人更為親近,自己的老師心里有事,他自然也著急:“恩師,您有什么難事就說出來,說不定我們大家能幫您?!?

眾人都點頭稱是,目光凝聚在夏文鏡臉上。

夏文鏡看了一眼王中書,又看了一眼眾人,低頭沉思一會兒,幾次想要說什么,可話到口邊,又咽了下去。眾人見他有難言之隱,也就不好再勉強。

片刻之后,夏文鏡從懷中取出了一件東西。那是一張大紅請柬,恰似一團燃燒的火焰,在錦盒中顯得異常鮮艷,耀人眼目。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王中書接過請柬,緩緩打開。當他將目光移到請柬上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驚極而呼,臉色變得極其可怕。

眾人見王中書神情大變,正自奇怪,發(fā)生了什么事。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向那張請柬里面,當他們看到請柬里面的內(nèi)容時,面色都是一變。

請柬中夾著一張粉紅紙箋,紙箋好赫然畫著一朵血紅色的花,花開正盛,鮮艷欲滴,詭異異常,右下角寫了三個字:血幽靈,同樣是血色字體。眾人雖處暖室,卻猶如身墜冰窖,渾身冰涼。

眾人正自驚訝不已,卻聽夏文鏡喃喃道:“幾天以來,我每晚都做噩夢,而且都是同一個夢境。我夢到我到了鬼門關(guān),陰風陣陣,鬼氣森森,那里全是孤魂野鬼,四處飄蕩。過了鬼門關(guān),前面有一條大道,我知道那是黃泉路,人死了都是要經(jīng)過這條路去投胎轉(zhuǎn)世的。就在這條路的兩邊,長滿了這種血紅色的花朵,大片大片的,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我順著這條道,走到了盡頭。路的盡頭是一條河,河水泛黃,滾滾而流,里面都是孤魂野鬼慘烈的嘶叫。在河上,我分明看到了一座橋,那是奈何橋,但是,我不敢過去。因為,在橋的那一邊,我看到了一朵碩大無比的幽靈花,這朵花比其他的花都大好多,花瓣還在滴血。我仔細一看,那朵花不是長在土壤里,而是從一個骷髏的頭頂長出來的,它是吸了人的血肉才會長得那么茂盛,那么嬌艷。我甚至還能聽到陰森森的笑聲,每次有笑聲的時候,那朵花仿佛在顫抖,好像笑聲就是它發(fā)出來的。我拼命往回跑,想擺脫那朵花,可是無論我跑到哪里,它都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它就像我的影子一樣,怎么也擺脫不了。有一次,我在逃跑過程中,突然摔倒,還沒從地上爬起來,那朵可惡的幽靈花居然伸出一個枝蔓來,像人的手一樣來抓我。我情急之下,不知從哪里拿了把刀,一刀將那個枝蔓砍斷。我清晰地看到那斷枝在流血,鮮紅的血,和人的一模一樣。但那個斷成半截的花枝很快又長出了新枝,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就在眨眼之間,它又向我抓來,新生的花枝還在滴著鮮血……”夏文鏡神情恐懼,雙眼迷茫,沉浸在自己的夢境當中,他仿佛真的見到了一朵帶血的幽靈花,向他撲來。

程元捷和趙敬堯相視一眼,都不約而同想起了早晨在城外何府的命案。何府小妾被殺現(xiàn)場,同樣發(fā)現(xiàn)了一張畫有幽靈花圖案的請柬。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請柬上的圖案和今早發(fā)生的命案現(xiàn)場圖案有什么聯(lián)系?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夏府?它的出現(xiàn)又意味著什么?難道又要發(fā)生命案?程元捷覺得此事非同小可。

他看了一眼趙敬堯,示意他看兩人中間的桌子,然后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命案”兩個字,趙敬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領(lǐng)會。

夏文鏡還在喃喃自語:“好幾個夜晚,老夫都從夢中突然驚醒,從那時起,我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出現(xiàn)那種可怕的夢境,它就像發(fā)生在你眼前一樣那般真切,讓人心驚膽戰(zhàn)卻又無法擺脫。后來我安慰自己,那終究只是個夢,是假的,只要一醒來沒事了。今早起來,我還慶幸昨晚沒有夢到它。可是,就在剛才我卻發(fā)現(xiàn)了這個。唉!噩夢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你看那花瓣上還在滴血,那是人的血,它會一點點把人的血吸干,直到人死亡為止!”夏文鏡又開始喃喃自語,仿佛是在囈語,神情極為痛苦,說到后來,居然變成了胡言亂語。他的話語里帶著絲絲寒氣,讓在場的人心里一陣戰(zhàn)栗。

許繼禹顯然也很吃驚,他當然不會相信夏文鏡后來的那些胡言亂語,他更注重現(xiàn)實,等夏文鏡話語一落,他就迫不及待地問道:“閣老,這張請柬從哪兒發(fā)現(xiàn)的?”

夏文鏡抬起頭,盯著他好一會兒,像是在看穿許繼禹的心里想法似的,許繼禹眼神里有一種奇怪的表情。夏文鏡淡淡地說道:“在我的書房里,就夾在我平時看的書中。”

福王一來年齡尚輕,二來常年在屬地,很少外出,對新奇的東西始終充滿好奇心,起初看到那張請柬時,除了圖畫著色有點過分鮮艷,讓人聯(lián)想到鮮血之外,并不覺得有什么特別之處,可是他明明看到其他人都同時變了臉色。一張畫著血色花朵圖案的請柬,就將大家嚇成了這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那張請柬,翻來覆去地看了個仔細,一邊看一邊問道:“閣老,這是什么東西,不就是一張圖嗎?”

夏文鏡面無表情,淡淡地說道:“那不僅是一張圖,還是老夫的催命符!”

他語氣盡管平淡,在眾人聽來卻吃驚不小。就像一粒小石子落入水中,驚起了層層漣漪,逐漸向四面擴散開去。從夏文鏡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恐懼氣息,漸漸在屋內(nèi)擴散開來,滲入到在場每個人皮膚,直達心底,使每個人的心里一陣戰(zhàn)栗(福王除外)。程元捷感覺到屋內(nèi)有一種緊張和惶恐的氣息開始蔓延,甚至還能聽到幾人粗重的呼吸聲。

眾人都沉默不語,程元捷盡管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一看到那張請柬,就想到了今早的命案,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福王聽到夏文鏡說那是他的催命符時,更是大吃一驚,他還是不相信,一張畫著一朵花的請柬有這么可怕么?怎么會是夏文鏡的催命符呢?他再次將那張請柬翻來覆去地看了數(shù)遍,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最終決定放棄。

“閣老,這只不過是一張畫有血色花朵的請柬,怎么就成了催命符了?”福王開口問道。

夏文鏡面色慘淡地說道:“這個可不是一般的請柬。福王爺剛來涼州一天,平素又都待在府里,不大走動,不知這請柬的來歷。但其他幾位都應(yīng)該知道?!?

夏文鏡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顯出無奈的表情,嘆息了幾聲,話語中盡是絕望之意。其余幾人除了福王外,都點了點頭,顯然都知道此事。

王中書撫髯嘆道:“我想還是由趙大人來說吧,他比較清楚?!彼腥四抗舛嫁D(zhuǎn)向了趙敬堯。

“好的,各位大人,那卑職就簡單說說,”趙敬堯輕輕咳嗽了一聲,才說道,“十幾天前,涼州城發(fā)生一起血案。衙門公差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一張畫有血色幽靈花的請柬,署名為血幽靈。根據(jù)死者家屬所說,這封請柬是死者生前收到的。在這之后,這個兇手血幽靈多次作案,最近一次是在昨晚,城外何員外的小妾是受害者,在死者身邊同樣發(fā)現(xiàn)了畫有血色幽靈花的請柬。顯然收到這封請柬的人無一例外,都慘遭毒手?!?

福王驚訝地問道:“那么,兇手抓住了嗎?”眾人心里都在想,你這句話問了等于沒問,倘若兇手抓到了,夏文鏡怎么可能還會收到死亡請柬?但他是王爺,身份特殊,眾人也不好出口譏諷他。

夏文鏡神色黯淡,接著說道:“命案發(fā)生后,官府已派大量人手去追捕兇手,他們稱之為血幽靈。這血幽靈似乎來無影去無蹤,官差幾乎將全城翻了個遍,連個血幽靈的影子都沒見到,城里開始變得惶恐不安,人人心頭被恐懼籠罩著,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哪一天收到那封奪命的請柬。沒收到的固然欣喜若狂,暗稱僥幸。收到請柬的自是驚駭之極,想盡一切辦法躲避血幽靈的追殺。可是到頭來無濟于事,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夏文鏡黯然搖頭嘆息。今天本來是一個高興喜慶的日子,可是如今血幽靈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種格局,讓這位七十高齡的老人惶恐不安。

“閣老,你剛才說這請柬是在書房中發(fā)現(xiàn)的?”趙敬堯問道。

夏文鏡點頭道:“不錯,半個時辰前,老夫走進書房,沒成想太累了,居然睡著了,等醒來,想要看會兒書,沒想到一翻開,這請柬便從書里掉了下來?!?

“那么,員外在進入書房之前,書房可否上鎖?”程元捷皺眉道。

夏文鏡疑惑地看了一眼程元捷,說道:“自然是上鎖的。”

程元捷緊追不放:“書房的鑰匙是您親自掌管嗎?

“鑰匙有兩把,一把由我掌管,另一把我交給了余管家,書房經(jīng)常需要他來打掃?!?

許繼禹推測道:“閣老自然不會放請柬,那么會不會是余管家……”夏文鏡打斷他的話,說道:“不可能是余管家,我深知他的為人,他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再說,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果他真想要殺死我的話,他身在夏府,機會很多,何必要等到現(xiàn)在?”

許繼禹見夏文鏡如此說,也就不好再問下去。

徐渭東打了個呵欠,顯得有些不耐煩,似乎此事與他渾然不相干,仿佛從睡夢中驚醒,他揉了揉眼睛,問道:“閣老,此事夏府中人都知道嗎?”

夏文鏡搖頭道:“老夫哪能讓他們知道,否則將會引起闔府上下的驚慌,燈會固然無法舉辦,夏府也將會籠罩在恐懼當中。不過事已至此,老夫也不奢望什么,只希望今年燈會能順順利利結(jié)束,就是讓我死也情愿了。畢竟我活了這么多年,也深知遲早會有那么一天離開人世的,只是早晚而已。不過以這種方式結(jié)束生命,卻是我始料不及的?!?

王中書勸道:“恩師,何必如此悲觀。有我等在,尤其是許大人,他可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再加上衙門的趙大人,還有他手下的捕快,縱然那兇手有天大的本事,我們也不會讓其得逞的。放心吧,我們絕不會讓血幽靈傷您一根汗毛,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其余幾人都點點頭,深以為然。

許繼禹接著說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宵燈會,不管如何,此事暫且擱下,待燈會過后,再詳談不遲。萬不可因此事擾了客人的雅興。再者,此事千萬不可聲張,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驚慌。”

之后的談話就顯得有些沉悶。一種不詳和壓抑的氣息開始在大廳中蔓延開來,每個人都像受到感染似的,臉色陰沉得就像外面的天空一般。都是偶爾說一兩句,就不再言語,只是低著頭喝茶。廳中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之極,程元捷甚至覺得這些人都是強迫自己說兩句,而后別人應(yīng)付兩句,就不再有人搭腔,仿佛都有心事似的。一時間偌大個廳里,變得極其安靜,甚至有種令人窒息的感覺。

還好,這樣的談話沒堅持多久,余管家派人來說,燈會就要開始了,請眾人移步客廳。

程元捷暗自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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