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孩子的第一次見面，仍被安排在昨天的那間會議室。譚鱗甲和榜榜已經(jīng)很熟，坐在會議室等人時不自覺坐出了在家等客人的放松自在。但這狀況只持續(xù)到盧堅介紹來者身份。

那之后，他話還沒說完，譚鱗甲已經(jīng)不自覺坐正，沒敢再輕松相待。而榜榜，初時沒明白，后來聽懂陳鯨語是那個被殺死的如夢阿姨的女兒，也滿面孔悲傷，替陳鯨語難過。

這之后，陳鯨語才進來。

她沒理榜榜，一進來就直接盯著譚鱗甲，并很快認(rèn)出了他：“你就是那個‘公雞’？”

譚鱗甲也覺陳鯨語面熟。

不過和兩年前相比，她身上正經(jīng)歷從兒童向少女的過渡。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瘦，尖下巴薄肩膀，但氣質(zhì)明顯成熟——是比正常青春期少女更多一些的成熟，顯然是被家里的變故催化了。

因為聽說她父母的遭遇，譚鱗甲對陳鯨語很小心，甚至可說溫柔，唯恐一個表情或者動作就傷害到她。他記得兩年前藍色大門里的那個女孩，雖然也常趾高氣揚，但笑容也多也純粹，而絕不像現(xiàn)在，冷冰冰審視他們，好像目之所及，都是害她父母的罪人。

盧堅問陳鯨語什么公雞。

其實讓陳鯨語見譚鱗甲，盧堅還有一個私心，那就是：萬一譚鱗甲還有隱瞞，陳鯨語或可識破。

畢竟兩年前他們算鄰居，就算不認(rèn)識從沒說過話，但畢竟一個小區(qū)住著，相隔又不遠(yuǎn)，面熟總能落下一個的。所以，陳鯨語也可充當(dāng)識謊機器一用。

當(dāng)然，這并非他不相信譚鱗甲或者唐筠，而純粹是——警察的慣性。

當(dāng)警察久了，尤其在刑警隊接觸各種新老罪犯，狡猾的、耍心眼的、看不出耍心眼卻猛耍心眼的，實在是沒有下限。精明狡猾如他也數(shù)次中招。于是時間一久，便自然養(yǎng)成萬事留一線、信任不全給的下意識。尤其對被抓進來的。

譚鱗甲雖年幼，又有唐筠作保，但一來唐筠八年未見他，二來譚鱗甲有街頭和孤兒院生活經(jīng)歷——這倆地方都是培養(yǎng)人精的圣地，他自然不敢馬虎。

還有一點，輕浮如外人眼里的盧堅，也從沒對人說過，那就是：

人有大小老少，惡不。

當(dāng)警察越久，他越見識到人性之復(fù)雜。他不信人性本善，也不信人性本惡。他只信人性不同，小嬰兒也有性格。每個人出生都帶底色，不好純用善惡論，但確實有些人的更頑固，一輩子也改不了。他沒天真到覺得孩子就一定是好的，變壞只能是被帶壞。

這話政治不正確，所以他從來不說，只貫徹在行動上，從不放松這最后一根弦。

當(dāng)然，譚鱗甲不是那種人。

他這么說不是出于唐筠的面子包庇，而單純是對譚鱗甲能力的判斷：這家伙勇敢有余，回旋不夠；想做天生惡人，不夠格。

不管怎樣，從警多年，這點判斷盧堅還是有的。所以現(xiàn)在這樣，單純是想從陳鯨語那里再補充一些譚鱗甲或譚勇那伙人的背景信息，就比如——公雞。

陳鯨語解釋，當(dāng)年她們（她和她媽）經(jīng)常在小區(qū)遇到譚鱗甲。她媽說，這孩子一個人走路的時候總是垂頭喪氣，像只斗敗的公雞；但只要一遇到人，尤其認(rèn)識的、見過面的，就立馬抖擻精神，隨時能再投入戰(zhàn)斗似的。

總之就像個公雞。

這倒也符合盧堅對他的判斷：勇敢有余，回旋不夠。

簡單說就是死要面子倔脾氣不服輸。

譚鱗甲從沒和陳鯨語及其父母接觸過，對“公雞”的評語也是第一次聽到。老實說，對記憶里的那位阿姨這樣說他，他沒有意見。但面對陳鯨語趾高氣揚、一副審判者姿態(tài)，盧堅老奸巨猾、聽到詆毀自己的話反而興奮得兩眼放光，他就不服。

而且這不服上頭，還上嘴：“我要是公雞你就是尖筍，人尖尖，嘴巨損！”

完全把之前制定的、對陳鯨語小心翼翼至少禮貌有加的策略放棄。

聽到譚鱗甲針鋒相對的反擊，盧堅一則意外，一則覺得這孩子眼睛好毒。陳鯨語可不就是人尖尖、嘴巨損嗎？老實說要不是當(dāng)著陳鯨語的面，他真會笑出來。可當(dāng)著陳鯨語的面就不行，陳鯨語會被氣死——她自尊心也極強。

事實上，陳鯨語已經(jīng)氣到半死，嘴唇發(fā)白，指著譚鱗甲說：“你說什么？”

榜榜自詡離得近聽得清，好心傳話：“鎧甲哥說你是尖筍，人尖尖，嘴巨損。”

“要你重復(fù)！”

陳鯨語怒火旁遷，把榜榜嚇了一跳，一溜煙鉆進唐筠懷里。唐筠馬上制止他們：“不要剛見面就互相攻擊，你們不是敵人?！?

盧堅也忙站出來唱紅臉，勸他們看在唐筠的面子上，和睦相處。

可陳鯨語吃了虧，哪肯作罷，反而冷嘲熱諷向唐筠道：“又不是沒有鬧鐘，干嘛要請只公雞回去住？”

譚鱗甲雖再被諷刺，但一來陳鯨語沒有新詞，二來對方這話里有叫他去唐筠家住的意思，所以疑惑大于憤怒，不解望向唐筠。

榜榜也仰頭問：“鎧甲哥要去哪里住？”

唐筠遂把向盧堅申請讓他倆暫住她家的事說了，但又強調(diào)成不成還要等多方商定，而且只是暫住。

倆孩子聞言立馬扭頭去看盧堅，見他點頭，雖也說還沒定，但馬上高興。只是榜榜沒高興兩下，就又回過神來，繼續(xù)問盧堅：“是我媽媽不回來了嗎？”

聲音顫抖，表情委屈。

盧堅還沒開口，譚鱗甲也說：“對啊，蔣美麗到底什么時候回來？我們都已經(jīng)來D市三天了，難道你們還沒聯(lián)系上她？”

這事陳鯨語插不上嘴，但榜榜找媽媽的事她已聽說，所以忍不住也扭頭看向盧堅，心想不過就一蝌蚪找媽的事，怎么會如此復(fù)雜？甚至攪到她父母的案子里，搶占優(yōu)先級！

同時面對三個孩子殷切的目光，盧堅頓時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