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天已然結束，比北方更晚的秋日姍姍到來。

一大早，楊曉娟像往常晚起時一樣搭上了擁擠不堪的地鐵。近日，她總是噩夢不斷，夢到自己在父親舊廠房里和小伙伴捉迷藏，空曠的大廠房幽暗而陰森，她找啊找，童稚的聲音在車間穹頂一樣的上空回蕩。她找啊找，卻在隔壁廁所門口看到了一件同伴的外套……

情急中她喊叫出來，嚇得隔壁床的湖南小妹連問幾聲“沒事吧。”

楊曉娟來到這個城市不過兩個月。竹海，是她一直想來的城市，干凈美麗而且依山傍海，空氣濕潤。她小時候得過支氣管哮喘，在貝州時一到秋冬季喉嚨就干渴的發癢，尤其是近年來霧霾越來越嚴重，她從研一就計劃著來這個不算很發達的城市定居。

公司位于三站外的開發區，不乏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和豪華頂級的洋房公寓。今天又是因為晚起沒坐上公司的通勤班車，才乘了地鐵。

楊曉娟學的通訊工程，目前尚處于硬件開發的見習階段。

“這次確實壓力還挺大的，我只希望能順利通過見習考評，努力拿到預期中的薪水。我們同一批進來的還有兩個同學，一男一女，不過是別的學院的。不知道他們感覺如何，我剛進來時每天都閑的沒事干，只能自己親自去問學姐要活干，后來在一次晨會上我鼓足勇氣向我們部門主管毛遂自薦，現在基本每天都在車間轉悠。”楊曉明聽得出來，曉娟這幾個月來進步不少。

“那不錯，從小咱爸就夸你主意正，有自己的想法。竹海，聽你小羽姐說是非常不錯的一個城市。你好好努力，下次我們過去旅游一起好好玩玩。”

楊曉娟喜歡這里的秋日。風不似北方那般干爽，綿柔中飽滿的濕度讓人也很舒服，但又不像東部沿海城市那般摻雜有夏日的悶熱，目前對她而言，一切都恰到好處。

偶爾，她也會和另外的兩名校友在飯堂碰面，閑聊，但更多的時候，尤其是近來看到他們倆開始成雙入對的親密舉止后，就很少主動去和他們打招呼了。

她目前住的是公司的單身公寓，兩人一間。室友是個湘南女孩，小她一歲，在質檢部。長得嬌小而靦腆，平時話也不多。每逢周末，她倆都會相約去市區一條繁華的商業街閑逛。大多數時候，楊曉娟只是陪同，目前的薪水還不足以讓她隨心所欲的消費。

“楠楠，我們是不該回了，你都買了兩件了。”楊曉娟看了看手表，有點不耐煩地提醒方楠楠。

方楠楠用溫柔地眼神瞟了眼楊曉娟：“這件你覺得怎么樣？我看老板娘穿著挺顯氣質呢。”仍舊提起件透視感十足的白色雪紡短袖。

“這透不透？難道再給里面買件？”楊曉娟好心提醒。

“哪里，透就透唄，反正里面也有內衣，又不是光身子，怕什么呢？”方楠楠將染的棕黃的長發輕輕別在耳后，朝里間的試衣間走去。

晚上到公寓時，楊曉娟已經累得只想睡覺，在衛生間嘩啦啦的沖澡聲里，蜷縮在床邊已經昏昏欲睡了。

“咚咚咚”，這個時候誰來敲門實在是討人厭。楊曉娟煩躁地拉開門。

“不好意思，把這個交給楠楠，謝謝。”帥氣陰郁的文立朝門縫遞進來一個黑色的紙袋子。

楊曉娟接來扔在了方楠楠床頭。

這兩人也不知道是真談戀愛還是怎么，別人看著都著急。楊曉娟瞅了瞅桌上的東西，繼續等著沖澡。

還有一天周末，她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才是。

有時候她也想遺忘過去不好的回憶。

尼采說過，人如果無法沉浸在現在中去，也就根本無法獲得幸福。雖然從知識的角度，人的記憶使其成為比動物高級的生物，那么從生命和幸福的角度來說，人卻比動物低級。對動物而言，實際上只存在一種“永恒的現在”：它的記憶力和想象力非常有限，不會感到后悔、憂傷和害怕。它的所有生活由行動組成，不會由于先前的經歷對它們造成對后續行為的顧慮、猶豫等過度思考。

遺忘就像幸福的條件，記憶則像是痛苦的源泉。

那個22歲的年輕摯友的離去，永遠是她難以言說的傷。有時她覺得黎歌并沒有離開，好像一直在伴著她一起成長。

第二天的小雨如期而至。來自海邊凌厲的細雨，在強勁暴風的協助下，刮的樹木搖晃的厲害。到下午時分，直到聽到熟悉的喇叭聲，她才匆匆穿鞋下了樓。

這是公司特意為他們單身公寓的員工聯絡的商超巴士。每周日下午2點會準時在樓下停靠。

超市里人不是很多，在一大堆紅彤彤的北方蘋果前，楊曉娟開始挑揀。中間她瞅準一顆紅蘋果剛下手去拿，另一只大手也不約而同地伸了過來，有點尷尬，楊曉娟正欲抽手，一個低沉的男聲從對面傳來：“不好意思。”

楊曉娟一抬頭，原來是嶺大時的那位男老師。她在詫異之余，有了一種莫名的驚喜：“你是嚴老師嗎？”

對方聽完這句后，好像沒大反應過來，禮貌性地笑了笑：“哦，你是哪位同學，不好意思。我是嚴冬。”

“果然是你，嚴老師！我……我是通信學院的楊曉娟。”一說出在校時的院系，楊曉娟只覺得既尷尬又羞愧，難堪之下，她抿嘴使勁笑了笑，算是對昔日師生在他鄉相遇的正確回應。

嚴冬朝稱重臺瞅了一眼，問道：“你怎么也來竹海了?上班了嗎？”

“是的，現在一家外企實習。嚴老師，你怎么來這兒了？”

“我啊，工作調動，也來不久。”

“哦，你不會在竹海理工吧？”

被楊曉娟一語中的地猜中，嚴冬有點沒想到，他抬手下意識地撓撓頭，露出標志性的一口整齊的白牙：“對，被你猜中了，很厲害嘛。”

楊曉娟一聽老師果然在那所竹海最好的大學任教，像出了一口氣一樣，會心一笑：“一直想來這邊，就知道的多些，竹理工的水利也不錯呢。”

“年輕人愛研究，不錯。哦，那要不加個聯系方式?以后萬一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就說。”嚴冬掏出手機。兩人互相加為好友后，各自離開。

其實，對于楊曉娟而言，她不是很想和一年前的事故再有任何瓜葛，但和大學老師的偶然相遇對于已然在外漂泊的女孩子來說倍感親切。

她搞不懂為什么嚴老師會千里迢迢來這個陌生的二線城市任職。當初在系里，雖然分屬不同的院系，但嚴老師因為年輕帥氣，講課形象生動和學生能打成一片，在工科院系的女生里還是相當有影響力的。他們宿舍就有個女孩說自己將來就要找嚴老師那種類型的。

他鄉遇故知的欣慰，在正值青春年華的楊曉娟心里如一朵靜靜綻放的夜來香，在那個初秋的傍晚幽幽地散發著朦朧的憧憬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