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悔的人生——讀《列夫·托爾斯泰傳》有感
1910年,八十二歲的列夫·托爾斯泰離家出走。俄國寒冷的深秋和激動的心情,旅途的困頓和疲勞,終于使這位衰弱的老人病倒。這位享譽世界的文學巨匠走完了生命的最后歷程。
這位俄國的偉大作家,為什么會在晚年選擇離家出走?我們可以從他給妻子寫的最后一封信中窺見一二:“我不能再在這種奢華的環境中生活了,我要像我這個年齡的老人所習慣的那樣去做,從塵世的生活中逃出來,在孤獨和寂寞中度過自己的晚年。”為什么托爾斯泰不安享晚年?也許只有了解了他的一生,我們才會明白他晚年的心境。
在列夫·托爾斯泰的童年中,令人印象最深的是能給所有人帶來幸福的小綠棒的故事。在喀山大學就讀期間,托爾斯泰對盧梭的學說產生過濃厚的興趣。在部隊服役期間,在各場戰役中,他看到平民出身的軍官和士兵的英勇精神和優秀品質,加強了他對普通人民的同情和對農奴制的批判態度。退役回到家鄉,他曾為農民子弟辦學,后因沙皇政府干預,學校夭折。19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托爾斯泰經歷了一場世界觀的激變,他否定了貴族階級的生活,站到了宗法農民的一邊。晚年托爾斯泰的思想發生了更明顯的變化,他憎惡社會上的紛擾,討厭親友間的應酬,對自己優越的生活感到良心不安。他一再希望離開家鄉,去過平民生活。他開始從事農業勞動,人們經常看到白發蒼蒼的托爾斯泰趕著馬犁田或者砍柴。但是,托爾斯泰想用“自由平等”的小農社會生活來代替沙皇農奴制的主張,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響應,甚至遭到妻子和兒女們的反對,引起家庭矛盾。這一切使得托爾斯泰失去了繼續在波良納莊園生活下去的信心,于是,他離家出走,最終病逝他鄉。
列夫·托爾斯泰本性善良,骨子里有著對農民的同情和對貴族農奴主的厭惡。他始終不渝地真誠尋求接近人民的道路,這一思想深刻地反映在他的三部不朽的文學巨著中。《戰爭與和平》的主題是俄國貴族的命運和前途,貫穿全書的主要人物可分為兩類:一類以庫拉金為代表,他們自私貪婪、虛偽墮落,在國難當頭的時刻仍爭權奪利、尋歡作樂;另一類是彼埃爾·別朱霍夫、安德烈·鮑爾康斯基和娜塔莎·羅斯托娃,他們接近人民,厭惡上流社會的空虛無聊,經過長期的精神探索,成為社會的精華。《安娜·卡列尼娜》以女主人公安娜追求愛情的悲劇和列文在農村面臨危機而進行改革與探索這兩條線索,描繪了俄國從莫斯科到外省鄉村廣闊而豐富多彩的圖景。《復活》是托爾斯泰晚年最重要的作品,男主人公聶赫留朵夫是一個為自己和本階級的罪惡而懺悔的形象,瑪絲洛娃的不幸遭遇深深震撼了他,他決心用自己的行動來贖罪。聶赫留朵夫對人民苦難的同情,對本階級罪惡的懺悔,以及在懺悔過程中的矛盾、彷徨,反映了作家本人的思想矛盾。
列夫·托爾斯泰同情農民,反對農奴制度,卻又反對以革命的方法消滅農奴制,幻想尋找到自己的道路。他宣揚不以暴力抗惡和自我修身的說教,在殘酷的階級斗爭面前不免有些幼稚。因此,他的思想令農民無法接受,令貴族農奴主充滿敵視,他的內心時刻處于矛盾痛苦之中。他曾說人生不是一種享樂,而是一樁十分沉重的工作。托爾斯泰這種思想上的矛盾激蕩,以及受農民思想的影響,促使他的世界觀發生變化。從19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托爾斯泰增強了對社會現實的批判態度,對自己宣揚的博愛和不抗惡思想也常常感到懷疑。但他終究是貴族出身,他的農奴主身份使他認識不到階級對立的不可調和性,因此,他的不以暴力抗惡的想法只不過是一廂情愿。在殘酷的階級斗爭面前軟弱無力。列寧對于托爾斯泰的一生做了如下概括:“作為一個發明救世新術的先知,托爾斯泰是可笑的……作為俄國千百萬農民在俄國資產階級革命快到來的時候的思想和情緒的表現者,托爾斯泰是偉大的。”是的,托爾斯泰的偉大就在于他以天才藝術家所特有的力量創作了無與倫比的俄國社會的圖畫。他在自己的作品中能夠反映從1861年農奴制廢除后到1905年革命之間的重要社會現象,暴露了這個轉折時期的很多“重大問題”。
列夫·托爾斯泰一生都在探索,然而,他最終也沒能找到解決農民貧困的根本方法。他的貴族身份使他不愿意用暴力革命來處理階級矛盾問題,正像巴爾扎克明知道舊貴族必然滅亡但又對本階級懷有同情一樣。他同情農民的困苦,一生充滿懺悔,晚年的出走也許是對他懺悔人生的最好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