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幽單膝跪地,靜靜觀摩她的模樣。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觸著雪月的額頭,如灼燒一般的滾燙,讓藍幽下意識縮回了手。
“真是麻煩。”他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裳,揮揮手,“梅。”
靜了好一會兒,并沒有任何人出現。藍幽似是沒有料到,揮袖,空中出現了斑駁的藍色星光,星光凝結成一個圓狀,展現出了一幅畫面。
里邊,隱梅正和一些弟子在長老的監視下練習功法,她突然停住了,看向正跨過空間盯著她的藍幽,小愣住了。
“不要分心。”畫面里傳來一個嚴厲蒼老的聲音。
藍幽微微嘆息:“罷了。”他揮袖,先前的畫面便消失了。
隨后,藍幽將她抱起,輕輕放在了床上,后將被褥緊緊蓋住她的身體。
他輕笑一聲,手捏著眉頭。真是荒唐,什么時候他愛管這等閑事了。
視線瞥過落在地上的短簫,他拿起摸索著,對著雪月熟睡的臉龐,笑道:“你莫不是把我看作你爹了。”
小姑娘大喘著氣,臉上紅潤,呼著熱氣。藍幽無奈,去尋了毛巾,用冷水打濕且將其折疊好,敷在了雪月額頭。
這樣就夠了吧。
藍幽歇了口氣,慢慢起身,他突然發覺有個東西正拽著他的袖子。
低頭一看,一只小手正緊緊拽住他的袖子,藍幽用另一只手試圖撥開她的手指。
還沒等到觸到手,雪月竟坐起,毛巾便落在了地上。她毫不猶豫地用雙手勾住他的頸脖,腦袋搭在他肩頭。
一陣陣嗚咽聲如貼耳般傳進藍衣的耳中,他皺著眉頭,用力將雪月推開。誰知小姑娘不死心,再度攀上了他的肩頭。可憐小喘微微,繼而用細小的聲音輕聲道:“爹爹……月兒頭疼嗚嗚……爹爹不要再丟下我了。”
藍幽愣了愣,閉上眼,聲音冰冷低沉:“放開。”
“嗚嗚嗚爹爹不要月月了。”小姑娘抽泣著,聲音加上沉重的鼻音,倒顯得像是在撒嬌。
“我不是你爹。”藍幽緊鎖著眉頭,兩手按住雪月的肩膀,想要將她再次推開。
雪月松開了環住他頸部的手,抬頭看向他,她眼眶泛紅,一雙杏眼楚楚動人。碎發貼在冒著汗的臉龐,紅唇還呼著氣兒,實在可憐。
“你不是爹爹。”
小姑娘總算意識到這點了,藍幽無奈嘆了口氣。
“嗚嗚嗚月澤沒了,爹爹死了。”雪月大哭起來,涕淚相融,眼角泛紅,絲毫不把藍幽當外人看待。
到底是個孩子。
藍幽方知自己是碰上了個祖宗,但……他可不會哄小姑娘。
他放低了聲音,語氣溫和說道:“別哭了。”
雪月果真止住了哭泣,茫然看向他,藍幽還束手無策之時,她已然鉆到了他懷里,手臂緊緊抱住他,絲毫不肯松讓。
“輕浮!”他好歹是名聲赫四方的幽王,如今竟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占了便宜。
雪月本是嬌弱之軀,也沒什么氣力,她的手很快就被藍幽拿開。小姑娘不服輸,又將手往他頸部環去,兩人以一種更曖昧的姿勢抱在了一起。
藍幽眸中盡是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王。”一女聲突然傳來。
藍幽朝著音源處看去,隱梅單膝跪拜在他前面,她低著頭,好像在強忍著笑意。氛圍尷尬極了,他咳了幾聲,一邊試圖推開這丫頭,一邊吩咐道:“你來……照顧她。”
“是。”隱梅起身,幾步走到他們面前,聲音溫柔如三月春風拂十里桃花,“月月,過來。”
雪月聽到這聲,立即松開了藍幽,朝隱梅看去。小姑娘愣了好長一會兒,笑顏大展,起身朝隱梅撲了過去。
“師姐!”
雪月全身掛在了她身上,發絲不停蹭著她的臉,撒嬌道:“師姐,我頭暈。”
隱梅被她蹭的發癢,縱是冰冷的臉上也露出笑容,便慢慢將她的身子放在床上。
藍幽起身,拍了拍衣袖,冷眼看了一眼雪月,她張著手臂,朝隱梅笑著。隱梅俯下身子,頭輕輕放在她肩上。
溫暖的光線照了進來,一切祥和如初。
他眼中卻浮現了另一段記憶:
“幽兒乖,母后這就吩咐下人去給你煎藥。不哭了,乖。”
女人臉上溫柔之色好比滿園春光,明朗了藍幽整個人生。
世事不堪回首,當時只道是尋常。①
悲凄之意涌入心間。
不能回頭,亦難向前。也許世事皆如此,莫能哀,莫能休。
……
又見林中綠竹千丈高聳入云,光透過竹葉縷縷撒落進來,有時搖晃如流水,千般態。
藍幽獨飲其中,苦酒入喉,甘作痛。
隱梅陪侍左右,添酒洗樽②。
“梅。”藍幽晃著杯盞,臉上泛有暈紅。本是白凈的臉,此時多了一分媚態。本固是,人間琢玉郎。③
“王。”
“古來雄者,馳騁于戰場之上;稱帝者,傲視六合④之外。其皆有作為,才高八斗。或循行軍用兵之道,或使序八州朝同列之能⑤。吾囚困于殘竹敗葉之中,日日不見光。唯有飲酒弄墨,嘲風月,行小人之能。怎及?”
酒浸透了他的發絲,藍幽悲哀地笑了起來。
隱梅繼續添酒,回答:“王非如此,何需妄自菲薄?王的武力勝天下之人,本有鴻鵠之志,自成千秋大業。人固有愁,唯酒消之;人固有懷,詩賦詠之。途有千難,竹屬一也。莫言囚困,只是異鄉之家。”
“異鄉之家嗎……我還有家嗎?”
藍幽放下酒杯,躺在地上,看著空中刺眼的陽光,半瞇著眼睛,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塊扇形陰影。不久,便酣睡起來。
隱梅擺好了酒杯,向藍幽靠近。她艱難地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步履緩慢地背著他。
藍幽俊朗的臉龐靠在她肩頭,滿身的酒氣熏得隱梅只覺得濃醉。
此心安處是吾鄉。⑥
他不知的,他在,她便有家。
……
“劍謙師兄,你在找誰?”一弟子看見正在左右尋跡的劍謙,問道。
“隱梅呢?”劍謙好似關切般問道。
“隱梅師妹啊,我只看見訓練完后她就匆匆離開了。聽說那個‘災靈’宿主身體抱恙,她應該是去照顧了吧。”
“是嗎。”劍謙看起來很是失落。
又從遠處走來一弟子,他哈聲大笑:“嘖嘖,劍謙師兄這么關心隱梅師妹,是不是對她有點意思啊,嘿嘿。”
先前那個弟子也哄笑著:“誒,我也這么覺得。劍謙師兄好是關切啊哈哈哈。”
仿佛被說中了心事,劍謙臉紅起來。
“休要胡言。我不過是見她資質極佳罷了。”
“哦?是嗎?”其他兩名弟子仿佛不太信,又打著趣兒,“不過隱梅師妹長得確實絕色,無論身高,樣貌,身材還是修為,都呈一等。劍謙師兄還得抓緊機會咯。別讓別的弟子給搶先一步了。”
“聽這話,你們倒是比我更關注她了。”劍謙道。
“誒?不敢不敢。劍謙師兄看上的人,我們怎么好懷心思呢。再說隱梅師妹,哪里都好,就是太高冷了。每次看見她,感覺她身邊的空氣都是冰的。嘖嘖,我還是更喜歡那個‘災靈’宿主。可可愛愛的,除了修為低點,哪里都好。”
“誒!你不會也看上了雪月吧。那可是少教主盯上的人,你倒是別想爭了。”一弟子笑道。
“子淵看上她了?”
“可不是嘛,你看這幾天,少教主日日與她接近,不就是看上她了嘛。”
“不是吧,那姑娘才來劍雪幾天,子淵就看上她了?嘖嘖,真是禽獸。”另一弟子搖搖頭,嘖嘖道。
“你不也一樣嘛!”
“哪一樣了!”
兩人爭論不停,喧嘩得很。
劍謙皺著眉頭:“劍雪乃習武之地。雪月師妹初來此地,子淵不過奉教主之命,多照顧她罷了。莫要妄談兒女情長之事。你們既然如此空閑,那便加練兩個時辰。”
“啊?師兄我錯了,別啊!”兩弟子苦著臉,求饒道。
“兩個時辰后我再來查。”
語罷,劍謙漠然走開了。
“你看你,爭什么爭,這下好了,還要加練兩個時辰。”
“難道不是因為你嗎!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