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說這太宗皇帝被敗軍裹挾,只顧策馬狂奔,過了涿州,還不放心,繼續向南。說話間慌張張跑到一條河旁,時至傍晚時分,太宗環顧左右竟無一人護駕。向前方見不遠處有一老艄公,便上前問詢道:“敢問老人家,此時是何所在,在下要去往金臺屯那邊行走?”
老艄公見是來人,雖形容不整,但身著戎裝,胯下騎著高頭大馬,不敢小覷。屈身下拜道:“官爺在上,恕小老兒禮數不周!”
太宗道:“老人家快快請起平身!”
老艄公道:“您要前往金臺屯方向,可以沿河而行,十余里到達白水渡口,自那里過河,向南數里地,見岔路,再向西三里,再向南直行便可到達。”
太宗心下思想:“沿河向東,向西,向南,再向西,再向南,這豈不是饒了一圈?”
便問道:“老人家,為何不從能從此處渡河啊?難道您是怕我給不起他渡河錢?”
老艄公道:“官爺您可冤枉小老兒了,只因對面乃是四冤之地,常有冤魂怨鬼出沒,小老兒我平素不敢載外人前往。”
太宗笑道:“圣人有云: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平生未做虧心之事,哪怕這世間的什么鬼魂,皆是子虛烏有,老人家您帶我前去便是,若是真有甚鬼魂,只怪我倒霉,我自認了便是。”
老艄公道:“既如此,官爺請上船吧”
二人連同馬匹上得船。
老艄公一邊撐船,一邊放聲歌道:
太虛是我國啊,
烏有是我鄉。
好歌伴鳳鳴,
美酒就花香。
乘鸞游蓬萊,
搖櫓縱玄黃。
船上客官君莫笑,
莫笑老兒放歌狂。
乃是世人太荒唐、太呀太荒唐。
富貴榮華留不住,
只剩下枯冢荒涼。
太虛是我國啊,
烏有是我鄉。
好歌伴鳳鳴,
美酒就花香。
乘鸞游蓬萊,
搖櫓縱玄黃。
船上客官君莫笑,
莫笑老兒放歌狂。
乃是世人太荒唐、太呀太荒唐。
貪嗔癡慢放不下,
奈何它世事無常。
船上太宗聞歌不語,暗自思量歌中玄意,又想起此次慘敗,以及自己人生過往,不免心生感慨。船行河中無書,不多時便到了彼岸。太宗取了一件玉墜與老艄公道:“老人家我隨身沒帶銀錢,這塊玉墜雖不值幾個錢,還望您收下,算是聊表寸心。”
老艄公卻委拒道:“官爺,渡您來此本就是違心,此處異常兇險,還望您好自珍重。”
說完老艄公撐船而去,不多時消失在河上薄霧之中。
太宗在原地心中想起老人的話,暗道:“不過是山野愚夫鬼話嚇人罷了。”
轉身繼續前行,前方草密林深,小路崎嶇,太宗只得牽馬而行,走了不久發現林間一條小溪,涓涓細流,清可見底,太宗附下身子,喝了兩口溪水,又鑒著水面,想要整理一下面容,卻突然見那清澈的溪水之中突然浮現無數殘肢斷臂,血色映紅了溪水。嚇得太宗皇帝身子向后跌坐在地連滾再爬,也顧不得那馬兒起身便逃,沿著山路倉惶跑出三四里地,方才收住腳步,再想起那老艄公的話,瞬時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陰氣沉沉、古里古怪。又突然覺得周圍什么地方咕咕亂響,太宗整個人都猛地一驚,雙手攥起拳頭分立胸前,擺了個防御的架勢高聲道:“什么人,什么人……”
然后又自顧自苦笑起來,原來是自己的老腸子和老肚子打架,算起來除了那參童子的洗澡水,自己已經一天多都沒怎么正經八百的吃東西了。
正在此時,他突然聞見一陣烤肉的香味,循著味道四下尋覓,發現林子深處有一處篝火,仿佛有人在那里野炊,太宗抵不住烤肉的誘惑三步并兩步直朝那火光處奔去。
走近了一看,果有一人正在野炊,那人背對著自己,穿著打扮像是一個獵戶,身旁還立著一把三股鋼叉,見他低頭正吃得來勁,可把太宗饞壞了,上前深施一禮道:“這位仁兄可否……”
那獵戶聽有人叫自己,一回頭,太宗正睹見他的臉,那黝黑的臉上,滿是深一道淺一道的傷痕,左側眼眶處沒了眼球,只留下一道黑漆漆的眼洞,一道深深的疤痕貫穿眼眶。
太宗一看,不寒而栗。那獵戶見來人穿綢裹段,便掩了臉道:“官爺我這面目不堪,您別是嚇到了吧。”
太宗道:“哪里哪里。”心里卻又想起老樵夫的話,細思極恐。
獵戶又道:“你不必掩飾,我這張臉連某自己看了,都覺得瘆得慌,何況您了。”
“唉!”他長嘆一聲道:“我也得知足,知足啊,我能保住這條狗命已經算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可恨老天爺不長眼,當收的不收,不當收的他早早收了性命。只留下我一個活死人,渾噩度日。只盼著哪天祂老開恩也收了我性命,我一家人好在地府團聚。”
太宗道:“仁兄你這話是從何說起呢?”
獵戶嘆道:“官爺有所不知,此地名曰白虎嶺,因為產出一種白色的老虎而得名,坊間盛傳說,這白虎乃是祥瑞,說它的皮毛可以消災祛病,如何如之何。后來朝廷將其強征為貢品,地方上的百姓為了能免除苛稅和兵役,這才紛紛上山獵虎。我和兩個兒子也是其中份子,可那白虎體色雖是虎之異類,性情也異常兇猛,可憐我的兩個兒啊,在虎爪之下喪了匆匆性命,只教白發人送黑發人。那此后不久,我那可憐的老婆子也因悲傷過度,郁郁而終。”說至此獵戶已是泣不成聲。
太宗嘆道:“古之圣人有曰:“苛政猛于虎也!”,讀書之時以為言過其實,如今看果如是乎。都是前朝那些皇帝造的孽啊。”
“呵呵”獵戶冷笑道:“哪個說是前朝了?就屬那趙老三不是東西。我兩個兒子就死在他的治下。”(太宗在家排行老三,二哥趙匡胤,大哥叫趙匡濟)
一旁太宗聞言氣得臉色通紅道:“大大大……大膽,你竟敢辱罵寡人。”
獵戶聞言,迅疾竄起身,睜大眼睛,恨恨道:“寡人?寡人?莫非你就是那混賬皇帝。上天有眼,讓我能手刃仇人。”
又仰頭道:“兒啊,妻啊,今天某來替爾等報仇了。”
說著手提鋼叉奔太宗而來。
口中道:“賊人,還我妻兒命來!”
太宗大驚,慌忙而逃。聽得耳后聲音不對,再回頭,見滿山遍野斷臂瘸腿的獵戶,還有眾多被剝了皮后血肉模糊的老虎。他們猙獰的臉,扭動的身軀,痛苦的嘶鳴,伴隨著獵戶們一聲聲凄厲而憤恨的喊叫:“昏君,還我命來……”奔太宗而去。
直嚇得他,三魂出竅,再不敢回頭,徑直狂奔逃路。
又不知跑出多遠,見不遠處一座小廟內影影綽綽有火光閃爍。太宗此時肚腹實在饑餓,這才快步走到廟前,推開廟門見神龕下一個小火爐,火爐旁側臥著一人,看背影是一皓首老翁,衣衫襤褸。太宗走到近前輕聲呼喚道:“老人家,在下路途奔波,饑餓難耐,還請您發發慈悲,給些吃食果腹啊!”
老翁聞聲,顫顫巍巍回過身,和太宗四目相對,這一看可把太宗嚇得不輕,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具皮包枯骨,見這人瘦的皮包骨頭,蓬頭垢面,兩眼凸出。
“啊?你說什么?”那老翁側過頭問。
太宗收了心神,重復道:“我說您能否給些吃食!”
“哦,那……”老翁微微翹下巴點了下地上的一個破瓷碗道:“你能吃便吃吧。”
太宗俯身端起瓷碗,一股濃重的餿臭味,勉強捏著鼻子嘗了一下,全是些餿水野菜,實在難以下咽,嘗在口中的,又全都吐了出來。
那老翁看他這幅模樣,冷冷笑道:“看來你還是不餓啊!”
太宗想起昔日自己在龍樓金殿之上,堂上一呼,階下百諾,何等跋扈,再看眼前,怎不教人唏噓。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那老翁看了,苦笑不語。
太宗又抬起頭想要問詢所在:“老人家……”
那老翁打斷他道:“你一口一個老人家,看你面目,你我年齡相仿的。”
太宗驚道:“哦,那您貴庚幾何啊。”
那人道:“我不過三十出頭。”
太宗驚道:“三十出頭?”
那人道:“你是想問我為何看上去如此衰老吧。”
“這……”,太宗語塞。
那人悲聲道:“也不瞞你,我原是一名配軍,我和哥哥因為犯了一點小錯,被判發配到金臺屯,我二人解押到了金臺屯之后,那當地的守備要先責罰我們每人一百殺威棒,那棒子豈止殺人威風,還殺人性命,受打之人,十有九死,那些有錢的子弟,私下行了人事,可以免除,或是輕輕打過了事,可憐我二人,家中貧寒,被狠狠打了,哥哥他挺刑不過,在棒下喪命,我則僥幸撿了條性命,后來我趁邊關戰事,偷偷逃出勞營,逃到此地,整日拾荒度日,人也不是人,鬼也不似鬼,仿佛行尸走肉一樣,枉披人皮。唉!造孽啊,造孽。”說到此,難掩淚水縱橫。
太宗聞言起身呵斥道:“好個你個懦夫逃兵,方今外寇入侵,正是男兒用武之時,朕尚且不辭辛勞,親率大軍出征,你個小小配軍,卻只念小家恩仇,自怨自棄。”
聞太宗之言那人無神雙眼遽然發光道:“哦?朕?朕?莫非你就是那混賬的皇帝?”
太宗臉色一變,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
那配軍起身,手指太宗恨恨道:“我來問你,是哪個讓那外寇入侵,兵禍肆虐,不就是尊駕你老兒嗎?你爺爺我倒是一個懦夫不假,也不像某些人,滿口的仁義道德,三綱五常,卻為了權利連親哥哥也不放過。”
太宗只覺心虧,無言以對。
那人又仰天道:“大哥啊,大哥,如今你泉下有知,讓我手刃仇人。”說著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奔太宗刺去,太宗連忙躲閃,與此同時再看廟宇四壁之上所繪十殿閻羅手下黑白無常,猛差惡鬼紛紛自畫中爬出,一邊爬一邊厲聲道:“昏君拿命來,昏君拿命來……”
太宗只嚇得屁滾尿流搶出小廟,瘋狂奔逃。
又不知跑了多遠,太宗只覺周圍陰風陣陣,收神觀看,原來慌不擇路,跑到一處墳塋之中,離自己不遠處的一個小墳包上,隱約有供燭閃爍,走到近前看,好像是剛剛有人祭拜過的,上面還有些茶果點心。太宗也顧不得什么臉面了,胡亂抓來些什么便往嘴里塞,這時突聽身后有腳步聲響,太宗連忙躲到墳后。見一個小婦人走到墳前,看道墳前供品一片狼藉,憤憤然罵道:“哪家的賊人,餓死鬼托生,連死人的貢品都不放過。”
說完提著小筐走到旁邊的一座墳前,擺好香燭供品,一邊焚燒紙錢,一邊悲戚戚哭訴道:“土地爺爺,土地奶奶,求二位捎錢,捎信給我夫君:告訴我家夫君:夫君啊,你好狠心留下我一個人把你思想,為妻我今天給你燒錢去了,望你在地府好生過活,下輩子投胎太平年月,免得枉死沙場,怪只怪那狗皇帝,妄動刀兵,讓你喪了卿卿性命,你我正是好年華,卻要陰陽相隔,你要是泉下有知,定要索了他的狗命……”小婦人哭到悲時,一旁的太宗想起跟隨自己出征的將士也不免落淚,雖然這小婦人將自己痛罵,但此刻太宗只覺得痛罵的有理,自覺心中愧疚。再說那小婦人,發覺旁邊的墳后有人聲響動,便悄悄走了過去,一把抓住墳丘后的太宗,看太宗嘴巴上還殘留的點心渣兒,不用說啊,這就是那偷吃供品的賊人啊。
小婦人一面大罵:“好你個癡心賊人,看你還穿綢裹段,不想連死人供品你也不放過。”一面和太宗撕扯在一處,太宗理虧在先,左躲右閃,一個沒注意,袍子被小婦人撕開,露出里面黃色的中衣,這黃色的衣物乃是皇家御用之物。小婦人見了才停住撕扯,上下打量了一下太宗,問道:“莫非你就是當今皇上?”
太宗這才整理了一下衣冠,故作威嚴道:“正是寡人。”話音方落,見那小婦人縱身一躍,抓住太宗的發冠,一頓撕扯,恨恨道:“今天姑奶奶我就打死你這孤德寡義的孫子。”太宗頭發被她扯散,臉上幾處被撓傷,一時火氣上來,狠狠一抖身,將小婦人摔了出去。小婦人起身再向太宗撲過來,與此同時,那墳塋之中,突然爬出無數燃著燦燦鬼火的骷髏,那些骷髏一起朝太宗爬來,一邊爬一邊厲聲喊道:“昏君,還我命來!昏君,還我命來!……”
太宗倆丫子加一個丫子,仨丫子就跑。再不知跑出多遠,他右腿碰在一塊巨石之上,只覺一陣劇痛,跌倒在地。此時他已經體力已經透支,意識昏昏沉沉,明明滅滅。
突然之間,太宗覺得眼前一道白光,白光散去,綠色的田野上,幾個大男孩將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推到在地,太宗仔細瞅,那個被推倒的男孩正是當年的自己,這時走來一個少年分開眾男孩將他扶起,而后轉身高聲和那幾個大男孩道:“誰讓你們欺負我三弟的,你們以后誰敢欺負他,小心吃我一頓老拳。”說著揮動拳頭朝那為首的一個打去,幾個男孩嚇得一哄而散。那少年正是自己的二哥,趙匡胤。當年每每自己受欺負的時候,總是他替自己出頭。哥哥撫慰自己的腦袋道:“匡義啊,咱們一家行武,以后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像模像樣的打回去,這才像我們趙家子弟。”自己躺在哥哥的臂彎里,感覺到那臂膀間無比的堅實和溫暖。瞇縫著雙眼看著哥哥堅毅的面龐,突然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閃過,見兩個少年在秉燭夜談,年少的一個十一二歲,正是少年時候的自己,年長的一個二十出頭,正是當年的哥哥趙匡胤,此時的他正和自己講述他在河東行俠的經歷,如何千里送京娘,如何在義舍和眾好漢結拜金蘭。一旁的自己聽得津津有味,目不轉睛的看著高大威武的哥哥,哥哥轉過頭來對自己講:“匡義啊,你好生讀書習文,以后你我兄弟一文一武,俺們一起拯救黎民,匡扶社稷。”自己聽了哥哥的話小腦瓜不停的點頭。
又是一道白光閃過,但見一人身著黃袍,雙目流血,站在自己面前,這人也正是哥哥趙匡胤,是死去的趙匡胤,他站在自己面前厲聲哭道:“
御弟啊,御弟!你看看寡人我黃泉路上多凄慘,
可憐我那義社的兄弟再難貪歡,
可憐我那后宮的遺孀再難見面,
可嘆我大棍寶馬再難陣前,
可嘆我滿朝的文武金鑾寶殿,
可愛我花花世界錦繡的河山,
可愛我滿堂兒孫一門家眷,
可恨你親情罔顧弟兄翻臉,
可恨你加害為兄貪戀皇權,
你個不肖的人兒啊,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說完,便伸出一雙血手朝自己而來。太宗只覺脖子被緊緊掐住,呼吸緊促,兩眼一片漆黑。恍然間失去知覺……
再說四陽二老六仙各自收了神通,踏上云斗,準備趕赴離恨天的兜率宮復命。
路上華陽子問正陽子道:“大師兄,趙光義這等敗類皇帝,鴆兄害弟,人倫喪盡,更加幾番妄行刀兵,使得生靈涂炭,為何御上依然眷顧于他?”
正陽子道:“天意非是你我能夠妄加揣度的,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華陽子問:“是何事?”
正陽子故不回答,反問其道:“師父有靈丹妙藥無數,你可知有哪一種吃了后能讓世上之人不再自以為意,妄自尊大,胡作非為!”
華陽子道:“恕我愚鈍,未聞有之!”
正陽子笑道:“這人世間倒當真有的,吃了它就能讓世人免得舊犯!”
華陽子問:“是什么?”
正陽子笑道:“吃虧!”
一旁四仙大笑。
陳摶老祖:“原來師父是為此才叫我等前來演這出大戲啊!”
凝陽子笑道:“是喂此,喂食之喂也!”
“哈哈哈……”
眾仙大笑,前去復命。
話說從來,原來高粱河大戰慘敗之后,一路之上,演出了一部好戲,太上老君正是這部戲的導演兼制片,而其中九位演員分別是四大靈獸和地仙六祖,其中靈獸皆是本色出演,而其余幾位對應以下的演員表:
正陽子飾老艄公
凝陽子飾獵戶
華陽子飾配軍
黎山老母飾小婦人
陳摶老祖飾宋太祖
純陽子飾眾鬼怪妖精
最佳演技獎非黎山老母莫屬,將小婦人演得潑辣之極,作為一位正日修心養性的神仙可謂演技爆棚了,難怪最后她的修成最深。
創編這部大戲,老君可謂用心良苦,此番經歷下來,相信這位九五之尊的太宗皇帝在以后行使權利之時,定然會心懷敬畏,敬畏天,敬畏百姓,敬畏萬物蒼生。
此正是:
戎馬刀兵天下事,
一著不慎九州傾。
不聞荒冢哭悲慘,
癡想功名寫汗青。
金闕常飄琴瑟美,
朱欄久繞野魂風。
帝王富貴浮生夢,
不見當年阿房宮。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