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孫思邈打發人來薛府來尋李風,這才使他擺脫了背書的命運,領著二虎和狗兒,羅剎還抱著一沓剛剛印好,尚且散發著墨香的小冊子,一起隨來人前往培訓班所在的駐地。
二虎背著李風的藥箱,正面刷著一個鮮紅的十字,這個,今后就是李風以及醫療隊的標識了。
走在路上,領路的那名壯漢,總是用大眼珠子偷偷向李風這邊瞄過來。這家伙長得豹頭環眼,面孔黑漆漆的,一篷亂糟糟的大胡子,瞧著不像張飛,就像李逵。
忍了半天,李風這才把一句“你瞅啥”給咽了回去。就這壯漢那缽盂一般的大拳頭,萬一回一句“瞅你咋滴”,你說李風是認慫呢,還是認慫呢?
最后實在忍不住了,李風就問道:“郎君,你有事?”
大漢咣當幾下牛眼珠子:“某叫牛二,小郎君,就是你要當某師父?”說話甕聲甕氣的,自帶回聲。
“不是師父,是老師。”李風糾正了一下,然后悄悄和壯漢拉開一些距離。
“還不是一樣。”大漢似乎嘟囔了一下,不過,街對面的一個小孩兒都聽到了,小嘴一撇,哇的一下哭上了。
那牛二不大情愿地拱拱手:“小郎君,某是粗人,以前是屠戶,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直來直去。小郎君,某瞧你小小年紀,能有什么本事,不配當某的老師。”
李風默然,這家伙一瞧就是直腸子,跟他這種渾人也掰扯不明白,到時候,還是用事實來說話吧。
輾轉來到快要靠近城西的偏僻坊間,街面上看到一家醫館,牛二徑直走了進去。
這時候的醫館,一般都叫“病坊”,這間醫館的匾額上,就書寫著“安樂坊”三個字。
李風也不慌不忙地邁步走了進去,迎面就是一股中藥特有的氣息,叫人不由得精神一振。打量一下,旁邊有一排排的斗柜,就是專門用來放置中草藥的小木頭匣子,可以抽拉的那種。
有一名藥師,正在斗柜前面抓藥。
正中擺放著診臺,后面坐著一個中年人醫生。在這個時代,已經有了醫生這個名稱。至于后來把看病的稱為“郎中”,那是宋朝之后的事情了。
這位醫生面白無須,神情平和,看到李風,起身相迎:“可是丹心小師弟?”
“小弟見過湯師兄!”既然人家叫師弟,李風也連忙叫了一聲師兄,這位,應該就是孫師的徒弟湯河了。
湯河為人看樣子很是隨和,養氣功夫應該是很好的。畢竟是孫藥王教導出來的弟子嘛,講究以德養性,以德養身。
聊了兩句,湯河便說孫師在后面的庭院中等候,就叫一名小童領著他們去了后院。
庭院中很是寬敞,看來,孫藥王找的這地方不錯,起碼,容納幾十人的飲食起居和日常教授,還是夠用的。
院中一株杏樹下,一群人正簇擁著一身布衣的孫藥王,聽他說著什么。看到李風等人進來,孫藥王招招手:“丹心來了,諸位,這就是醫療隊的另一位授課的師者,也是我的弟子,李風李丹心。”
畢竟,李風實在太年輕了,十五歲的少年,而醫療隊招來的學員,大多已經成年。孫師還是怕李風被輕視,所以強調了一下,是自己的弟子。
即便如此,李風還是有點被人看輕。雖然這些人的表現,沒有牛二那么明顯,但是從他們敷衍的態度,以及輕慢的眼神之中,一切不言而喻。
李風也鄭重地拱拱手:“諸君,孫師有言,醫者,首重德,次為藝。今后,愿與諸君共勉。我等一起努力,人人都成為德藝雙馨的大醫者。”
人們的響應一般般,并不熱烈。當然,這話要是從孫藥王口中說出來,那效果肯定不一樣。
說白了,醫生這個行業,還是要用手藝來說話,否則,你縱有萬言,在別人聽來,也權當是放——廢話。
李風索性也就不再廢話,和眾人攀談起來。先從孫師那里,了解這些成員的構成:原本就學醫的,只有不足二十人。這些人,肯定都是奔著孫藥王的名頭而來。
剩下的,竟然有十幾名出身仵作。這個,李風倒是挺滿意的。起碼,不用練膽子了。
還有幾位,跟牛二差不多,殺豬屠狗之輩,一個個瞧上去都十分兇悍。這些,李風也挺滿意的,只要練好了,掌刀肯定都沒問題。
最后,居然還有十幾名婦人。這也是李風特意要求的,畢竟這個時代,還是將就男女大防的,雖說是病不瞞醫,但是普通人,還是過不了這個心理關,女病不看男醫。
李風以前看過一則軼事:孫藥王在給長孫皇后醫病的時候,都是采用懸絲診脈的。
詢問一下,這些婦人,竟然多是穩婆,也就是古代的助產士,接生婆。
在這個時代,學習醫術的女人不多,所以女醫不常見,慢慢培養吧,起碼,這些穩婆的膽子,還是有的。
唯一不滿的是,這些婆子的年齡普遍大了一些,大多已經年過三旬。接受能力肯定要差一些,培養價值也不高。
“小郎君,生得真是俊俏。”一個性子潑辣的年輕婦人,竟然直接調笑起來。說得李風臉上一紅,然后,這些婦人就更來勁了。
這個問“小郎君可曾娶親”;那個說“人家小郎君還是個雛兒呢”;還有的直接問:“小郎君這細皮嫩肉的,可曾見過血,不會暈吧,哈哈哈——”
被一群葷素不忌的婦人圍著,李風也有點冒汗了。而不遠處的那些男人們,則興致勃勃地看著這個小郎君被人調戲,要是有一把瓜子嗑著,肯定美滴很。
這時候,一個膽大的婦人還湊到李風跟前,伸手在他額頭上輕輕一戳:“小郎君是要教授我們給婦人接生嗎,瞧著小郎君年歲輕輕,不會還摸門不著吧?”
摸不著門,噗——這下子,連周圍那些糙漢子,也都放聲大笑起來。
目睹這一切,樹下的孫師卻不急不躁,只是捻著胡須,笑吟吟地望著。他對自己的弟子,當然有信心。
可是羅剎他們卻實在瞧不下眼了,跳出來擋在李風身前:“休得無理,我家大郎的本事,豈是你們知道的!”
“哪來的蛤蟆怪,一邊去!”這些婦人正在興起,正準備繼續調戲呢,就看到一個小童慌慌張張跑進來:“誰是穩婆,來了一位難產的病患,湯先生叫人呢!”
十幾聲應答幾乎同時響起,剛才那個給了李風一指禪的婦人嘴里嗤嗤地笑著:“我們這里有十幾名穩婆,難道連一個小崽子還弄不出來!”
轉頭又向李風說道:“小郎君稍后,等我接完產,再與小郎君玩耍。”說完,便領著幾個婆子,一溜煙奔向前院。
李風也終于長出一口氣,悄悄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女人猛于虎也,簡直比剛做完一臺手術還累呢。
不大一會,就有一名婆子,慌慌張張跑回來:“今日晦氣,遇到個死活不肯出來的要賬鬼。我等老娘,只怕要倒繃孩兒!”
剩下的幾個婆子也都蔫了,出去的那位孫氏,就是她們之中的佼佼者,連孫氏也搞不定,她們去了也是白給。
這時候,庭院之中忽然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