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山寨”肆虐

前面說過，伊凡四世正式犯病發狂，應該是從第一個老婆死去開始。伊凡的第一個老婆名叫安娜斯塔西亞·羅曼諾夫娜。專門把這么長的名字列出來不是為了讓讀者們思維更混亂，而是這個姓氏將會是后來俄羅斯歷史的主角。

安娜死后，伊凡四世又娶了六個老婆，有離婚的，有被他殺掉的，還有死得不明不白的，最后，只有第七個老婆瑪麗亞活得比雷帝長點兒，后來的事證明，這個“小七”的精神狀態不見得比雷帝健康。

七個老婆生了三個兒子，太子伊凡被雷帝打死，二兒子費多爾繼位成為沙皇。費多爾從小看著就不太聰明，有點愚笨，雷帝早就安排好后事，四位大臣組成攝政會議，扶持費多爾一世。

費多爾一世在位五年，主要工作就是禱告，反正攝政會議那四大金剛什么事都幫著處理了。四大金剛中，費多爾最相信的，是自己的大舅子戈東諾夫，他自然就成為攝政會議中最有權力的人，漸漸就成了俄羅斯實際上的統治者。

費多爾在位大致平靜，最大的一件事，是宗教上的。《羅馬帝國：霸主養成記》中說過，雖然土耳其占領了君士坦丁堡，但是沒有滅絕東正教，所以，東正教的中心，以及大牧首（相當于天主教教皇）都還在君士坦丁堡。

1598年，通過戈東諾夫的外交努力，在莫斯科設立了自己的東正教牧首，如此一來，莫斯科的東正教地位就和君士坦丁堡平列了，以后莫斯科的宗教事務也不用跟上級領導機關報備，莫斯科的牧首就是老大。大家不要小看這件事，在后來的動蕩歲月，俄羅斯大位懸空時，多虧還有一位牧首，穩定了很多事。

跟莫斯科設立牧首比起來，別的事都算小事，比如伊凡四世留下的最小的兒子突然死了。戈東諾夫攝政后，第一時間放逐了“小七”——瑪麗亞和她生的兒子季米特里。1591年的一天，9歲的季米特里突然被一把刀子割破了喉嚨，當場死去。

肯定是謀殺！全莫斯科的人都這么猜想。四大攝政之一的舒伊斯基組成了一個官方調查委員會去查案。根據現場勘查，舒伊斯基給出的王子死因是：9歲的小公爵在院子里丟刀子玩，后來癲癇發作，摔在地上，脖子正好就撞在豎在地里的刀鋒上！這種死法難度很高，而且一個9歲的孩子獨自玩一把利刃也很離奇古怪。舒伊斯基代表官方給出了結論，不管你信不信，他自己是信的，所以大家也就不好說什么。小王子死了，當時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沒想到事后會引發出各種各樣的精彩。

1598年，費多爾一世駕崩。戈東諾夫在各種勢力扶持下成為新沙皇。現在大家知道戈東諾夫為什么處心積慮要在莫斯科設立牧首，只有得到牧首的承認，他這個跟留里克王朝毫無血緣關系的人才能光明正大地成為沙皇啊。

戈東諾夫是個人物，工作出色，配得上沙皇的皇冠。不過，他名不正言不順，一遇上大事就被當作罪魁禍首。

1601—1603年，俄羅斯遭遇了大饑荒。早年間伊凡四世的特轄區制度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對農業有所破壞，但是根本原因還是天災。真是大災，光莫斯科就有10萬多人餓死，草根樹皮，動物尸體都不足以果腹，有的地方甚至還出現了吃人的。饑民們到處流浪，搶劫，時局混亂得難以想象。

戈東諾夫盡了最大的努力，在莫斯科開倉放糧，免費救濟災民。這樣的大災，以當時莫斯科的實力也實在沒有辦法解決。餓昏的老百姓頭腦卻空前清醒了，他們認為，就是戈東諾夫篡奪皇位，搞壞了風水，所以全國跟著遭天譴。

很自然的，各地出現了暴動起義，而又這么巧，突然，在西部邊境上，出現了一位年輕人，自稱自己是伊凡的幼子季米特里公爵！

很多資料顯示，這個自稱季米特里的人早年曾在某修道院做修士，家世血統全都可查，可俄國的老百姓就是愿意相信，他是真的，他是那個沒有意外死亡的沙皇遺孤，應該是皇位最正統的繼承人。

假季米特里受到了波蘭政府的支持，還有波蘭貴族愿意將女兒嫁給他，在波蘭—立陶宛的支持下，山寨王子的實力越來越大。

面對假貨的沖擊，戈東諾夫只能拋出真王子已經死去的官方報告，可當年一手主持了案件稽查的舒伊斯基突然說，他的報告是有苦衷的，季米特里公爵其實并沒死，而即將帶兵打進來拯救百姓的這位，的確是真正的小王子。最高潮的戲碼是，小王子的媽媽，“小七”瑪麗亞也站出來作證，證明這的確是親兒子！

親媽作證，還能有假？甚至連上帝都來給假季米特里幫忙，不久后，戈東諾夫突然死掉了。估計是被活活氣死的，因為莫斯科朝中所有貴族都說那個假貨是天潢貴胄，戈東諾夫分明看到他們眼中奸計得逞的揶揄。

戈東諾夫一死，假季米特里順利進入莫斯科成為新沙皇，就這么扯淡，就這么簡單。不過登基容易，坐穩很難。

為什么波蘭—立陶宛和莫斯科的貴族們會支持這個明顯的山寨貨呢？莫斯科的貴族當然是想通過假季米特里整倒戈東諾夫；波蘭—立陶宛呢，因為假貨答應他們，一旦取得大位，就割讓一片土地給波蘭，還讓全俄國改信天主教！

莫斯科貴族的目的達到了，而波蘭的目的就難了。割地暫時不說，讓全俄國改信天主教，這個話說出來都顯得腦袋進水。

波蘭人感覺自己扶持有功，開始以俄國的大哥自居，經常過來發號施令。假季米特里的波蘭未婚妻帶著一個2000人的隊伍進入莫斯科，更是張狂莫名，耀武揚威地經常欺負本地人。

大家注意，到現在為止，這出大戲演員眾多，有個角色一直起到重要作用，他就是舒伊斯基。在這個承上啟下的關鍵時間點，又是舒伊斯基跳出來。這伙計說話真不怕閃到舌頭，這會兒他出場，拋出的言論是：假季米特里是個假貨，真王子1591年的確是死掉了！舒伊斯基拉來的助演還是瑪麗亞，“小七”證實：之前沒看清楚，現在湊近看清楚了，這個不是自己的兒子！

正好假季米特里又弄丟了民心，俄軍確認他是假貨后，毫不留情將他殺掉了，還將其骨灰用大炮向波蘭方向發射。

除害有功，舒伊斯基被大家推選為新沙皇。

這個時候，有必要給大家介紹一下當時俄國的社會結構。雷帝干掉了世襲大貴族，又培養出了一批新興貴族。這些貴族都是沙皇喜歡的，原來的中下層貴族，他們追隨效忠沙皇，為沙皇征戰沙場，為表彰他們的功績，沙皇賜土地給他們。給他們土地的條件是，一定要隨時跟沙皇出征。這批貴族，被稱為“服役貴族”，是這段時間莫斯科的中堅力量。

給了土地，還讓人家隨時出門打架，地要有人種啊。所以，沙皇給他們一個保障，就是制定法律，禁止農民離開自己的土地和領主，不準到處亂竄。這些被綁在土地上終老的農民，最后就淪為農奴，有時跟自己領主的土地一起被轉讓，毫無人身自由。不甘為農奴，成功逃脫的，就成為讓社會很不安定的盲流組織“哥薩克”。還有其他不甘為農奴，又做不成“哥薩克”的，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就跳出來起義暴亂。

舒伊斯基的勝利是這批服役貴族的勝利，他們得手取得權力，當然是更加壓榨農奴。舒伊斯基在位，起義此起彼伏，還發生了前后持續一年多的大型起義。舒伊斯基那點精神，都用來平亂了。

民間一邊暴亂不斷，一邊還批量生產山寨貨，一會兒這邊冒出來一個王子，一會兒那邊冒出來一個親王的，都說自己是雷帝后裔，都想復制假季米特里的成功模式。1607年，又一個季米特里冒出來了！他聲稱自己沒有被舒伊斯基殺死，逃出來躲了一陣，現在重新要求皇位！

這個雙料山寨的冒牌貨，我們就叫他山寨二號吧。二號不管是長相和身材，跟山寨一號都毫無相似之處。可不知道為什么，他這么一張羅，又有一幫人信他。尤其是一號上位成功時，當時支持他的不少人都發了財，當初炒作一號踏空的人，現在就想投資二號以獲得相同的收益。著名助演瑪麗亞又冒出來了，她居然又說這個是親兒子！而另一個新冒出來的助演是一號假貨的遺孀，波蘭小姐瑪琳娜，她堅定地證實，二號是她丈夫！

二號顯然比一號更有頭腦，并不急于進軍莫斯科，而是在莫斯科附近的一個村子圖西諾成立了自己的政權，也征稅、也賞賜土地、也分封百官，建起了個小朝廷，讓俄國有兩個沙皇兩套政府。莫斯科的貴族們有樂子了，哪邊有利，就往哪邊倒，莫斯科和圖西諾雖然是敵對的，人員來往還非常熱鬧，有的莫斯科貴族甚至宣布忠于兩個老板！

既然來自波蘭的瑪琳娜會跳出來助演，說明二號假貨背后還是擁有波蘭的支持。兩個朝廷力量相持，舒伊斯基萬般無奈只好向瑞典求援。舒伊斯基承諾，俄國放棄對立沃尼亞的領土要求，還割讓一塊邊境的土地，換取瑞典出兵。

瑞典的六千精兵真不含糊，一殺進來就將圖西諾的小朝廷打散了，二號假貨逃跑。但是圖西諾這邊支持二號假貨的投機客不肯投降，他們換了個玩法，突然宣布，他們要求波蘭國王西吉斯蒙德三世的兒子過來做沙皇！

峰回路轉，波蘭國王現在思路大開。之前瞎忙乎什么啊，趁火打劫有啥意思啊，為啥不趁這個機會，自己成為沙皇，波蘭—立陶宛—俄羅斯合并，將是多么輝煌的霸業啊！

波蘭有了新的追求，變換動作，號稱反對俄羅斯和瑞典結盟，波蘭大軍殺進了俄羅斯。波蘭軍隊節節逼近，二號假貨看著形勢有利，他又跑回圖西諾，恢復了自己的小朝廷。

1610年，舒伊斯基實在支持不住了，他被社會各階層聯名罷黜，出家做了修士。莫斯科由七位貴族組成議會接手了政府，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推舉下一屆沙皇。

8月，波蘭軍隊終于進入了莫斯科，整個莫斯科同意向波蘭的王子宣誓效忠，但是貴族議會提出的條件是：要登基，波蘭王子必須皈依東正教。波蘭國王當然不答應，而且他此時想的，不是扶持兒子登基，而是自己登基。雙方意見無法達成一致，莫斯科派出一些德高望重的貴族代表去波蘭談判，談判代表團讓波蘭國王很光火，他毫不留情地將其中幾個態度強硬的代表逮捕，關起來了。記住這幾個被囚禁在波蘭的代表，他們將會是后來劇情的主要人物。

俄國大部分土地和莫斯科被波蘭占領，國家生死存亡。二號假貨在這段時間，因為私人恩怨，被部下殺掉。這樣一來，不論真假的繼承人都沒有了，昏了十多年的俄國人終于清醒了，不能讓波蘭國王如愿，俄國會亡國！俄國人終于意識到，他們必須上下團結，一致對外了。

群龍無首，好在莫斯科現在有自己的大牧首，他號召所有俄國人、東正教徒為了國家為了信仰，打擊外國侵略者。牧首這么著急，跟波蘭即將要把全俄變成天主教國家有很大關系。

1612年響應牧首的號召，下諾夫哥羅德市的一個稅務官米寧站出來，鼓動同胞保家衛國，下諾夫哥羅德市民捐出了三分之一的財產，和其他城市聯合組成了軍隊，找到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公爵做統帥，帶著民族復興的熱情和宗教的狂熱，開始對波蘭軍隊發動反擊。經過三個月的戰斗，攻克克里姆林宮，莫斯科終于被解放。

一拿回首都，社會各階層就開始選代表，教士、服役貴族、商人、市民組成一個“縉紳會議”，這個會議的當務之急就是趕緊選出新的沙皇，因為只要沙皇大位懸空，所有的敵人都會蠢蠢欲動。最后，米哈伊爾·羅曼諾夫高票當選，從此，羅曼諾夫王朝統治了俄國，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的3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