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

墨濤將車開到金河醫院時已是深夜了，夜間院內的汽車并不多，所以墨濤選擇了住院部門口的露天停車場將車停了下來。這里的視野很好，透過車窗幾乎能一覽整棟住院大樓。

墨濤沒有立刻下車，他將車燈熄滅，坐在車內一層一層數著住院部的樓層和窗戶。他的內心很糾結，如果當時他能第一時間控制住小明，是不是他就不會走出那個門，不會去開車，也不會發生后面的一切了。哪怕他第一時間沒有自首，而是轉做了證人，至少他現在還活著。

但是沒有如果，他聽說老余兩口子去隊里認尸時，小明母親哭得昏厥了過去。這樣的場景在以前的案子里墨濤經歷過多次，他幾乎以為自己對這樣的事情已經麻木了。但這次他卻沒有在場，他躲開了，他沒有完成老余交給他得托付，他心里感到無比愧疚。

一層一層繼續往上數，再一個窗戶一個窗戶橫著數。終于，墨濤找到了老余的房間。病房窗戶的燈光亮著，他想象著房間內的畫面。也許老余正躺在病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而她的小明的母親則在一旁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默默流著眼淚。

老余后悔了對嗎，兩位暮年老人的晚年，將在無盡地自責中慢慢走向終點，墨濤想著。

他還是不能鼓起勇氣開門下車，他不知道見到他們之后該如何開口。無用的勸慰對于兩位老人來說只是徒勞，且會更增悲傷。

墨濤拿出手機打開短信找到老余的號碼，他對著屏幕思考了半天才打出兩個字“節哀”，但他遲遲未能按下發送鍵。片刻之后他刪除了這兩個字，而改成了三個字。

“對不起。”

墨濤鼓起勇氣按下了發送鍵，然后想也沒想直接發動汽車駛離了醫院。

幾個小時之后，墨濤開車將薛法醫從隊里接了出來。他倆選了路邊的一個大排檔，撿最靠邊上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墨濤點完菜要了一瓶大可樂，兩人無話各自心不在焉地翻著手機。

不多時，老板將菜端了上來，香辣小龍蝦和一盤花生米。墨濤給兩個杯子里倒上了飲料，兩人碰杯之后默默吃了起來。

“舍得戒酒了？”薛法醫首先打破沉靜。

“我準備去做手術。”

“早就勸你去手術了，手術越早恢復越好。”

“是啊。”墨濤點了點頭，將旁邊的塑料手套遞給了薛法醫。

兩人慢慢剝著蝦殼，又陷入了沉默。

“要不還是喝點吧？”幾只小龍蝦下肚之后，墨濤突然說到。

“行，喝點吧。”薛法醫想了想又補充到：“少喝點。”

墨濤點頭同意，向老板要來一瓶白酒給兩人倒上，幾杯下肚之后兩人的臉都有些微微發紅。

薛法醫瞇縫著眼睛看著墨濤：“如果肖婷將所有的罪行全攬下來，小明他有沒有可能成為……”

“沒有可能。”墨濤直接打斷薛法醫的話說到。他知道薛法醫的意思，在他的心里小明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烈士。

“好了，案子終于接了。”薛法醫笑了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墨濤：“你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墨濤憋著嘴，搖了搖頭，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這時桌上的手機響起一個清脆的提示音，是一條短信。

墨濤急忙拿起手機查看，屏幕上顯示著幾行文字。

“墨濤，別再自責了你并沒有做錯什么。謝謝你的酒，希望以后還能有機會喝到。”落款是老余。

讀完這條短信之后，墨濤臉上終于露出釋然的笑容，同時，兩行熱淚從他眼眶中流了出來，滴落到屏幕上，泛著點點微光。

四個月之后，墨濤杵著一幅雙拐小心翼翼的走在臺階上，這里是重州市最大的一座公墓，位于南山西面的半山坡上，雖然從下車到墓園僅有不到百步臺階，但就這幾步臺階著實能讓現在的他喝上一壺了。

墨濤三個月之前剛接受了雙髖關節置換手術，徹底去除了他對股骨頭壞死的擔憂。三個月的恢復期已經過了，但劉局遲遲不讓他去上班，好意讓他多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墨濤和小敏住在一起，行動不方便時一直是小敏在照顧他。他現在行動幾乎沒什么問題了，不過醫生建議出門還是得使用雙拐。

今天墨濤心血來潮，獨自坐車來到公墓，一是為了加強運動，其二則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墨濤對墓園的格局不太熟悉，他找了好半天才走到自己要找的墓碑前。大理石的碑板并未有想象中那么老舊，顯然這里的主人是新遷來的。這是一個合葬墓，碑上嵌有兩張黑白照片，一男一女。由于年代久遠，照片顯得有些模糊。

墨濤從未見過照片里的人，他仔細辨識著他們的容貌，男女兩人都很年輕而且樣貌也很好看，均屬于那個年代的俊男美女，可惜英年早逝。墨濤搖著頭長長嘆了一口氣，他將手里的鮮花放到了墓臺上。一陣微風拂過，花瓣在風中輕輕搖曳，展示著自己純潔和高尚。

墨濤想到了肖婷畫廊門頭上的那塊牌子，他低頭自嘲，笑著又搖了搖頭。此時他的面前擺著的鮮花正是一束白菊。

雖然從未謀面，但遇見便是緣。為表示對故人的尊重墨濤默念悼詞，尊敬的對著墓碑點頭鞠躬。

墨濤面前的墓碑上，碑文寫著：先父張國棟，先母周紅，左下角落款是，孝女張曉婷，某年某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