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是傷心的，妻子性格比較溫和，好說話，兒子還小好哄騙，可同事呢？如何去面對？走到了這一步沒有辦法，到寶雞天還沒有黑，不好意思被人看到，在車站轉悠到深夜才回家。

樓道還是那個樓道，家還是那個家，還和兩個月前一樣，可今天好像變了樣，沒有帶鑰匙，幾次想敲門都退了回來，徘徊，猶豫，一再告訴自己妻子會原諒，但還是缺乏勇氣，最后咬咬牙敲門了：“砰砰”兩聲，沒有回音。又“砰砰”兩聲。

“誰？”是妻子的聲音。

“我?！被卮饡r聲音有點沙啞。

“你是誰？”

“我的聲音你聽不出來嗎？”我有點不耐煩，其實是心虛。

“來啦?！逼拮勇牫鍪俏业穆曇?，穿著睡衣急忙來開門。

“怎么回來了？”妻子不解地問，一臉的迷惘。

“一言難盡，等會兒再說，先給我弄點吃的，下碗掛面就行?！闭f著我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妻子沒再問什么，給我倒了杯水，做飯去了。我抬頭看著兒子熟睡的臉，心中不由得一陣難受，給兒子的許諾沒有兌現，兒子醒來后如何跟他解釋？不一會兒妻子端著一碗熱乎乎的面條擺在了我的面前，看著我疲倦的樣子，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我被逼無奈回來了，你不會生氣吧？”吃過飯，我開口了。

“沒什么，只要安全回來就行?！逼拮拥幕卮鸷芷届o，但眼神里有一種期待，看得出來她不是在埋怨我，而是想知道是什么原因逼我回來的。

“你坐下我告訴你?！逼拮幼诹宋业纳磉?，我把我的經歷和遭遇大概說了一遍。

“以你的脾氣沒有和人家打起來真是萬幸。”妻子聽完我的講述沒有生氣，反而表揚起了我，“以后怎么辦，回廠上班嗎？”

“不上，還要去闖深圳，我不信我干不下去。”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天太晚了，你也累了，洗洗睡吧。”妻子了解我是不會輕易認輸的人，所以勸我早點休息。

天亮了，兒子醒了，看見爸爸睡在身邊，那個高興勁兒就別提啦。妻子告訴兒子，不要弄醒爸爸，兒子不管那么多，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臉上，這是兒子叫醒我的老辦法了。我一翻身，兒子也跟著挪動，你不愿醒來都不行了，我揉了揉蒙眬的睡眼，把兒子推到了一邊，向兒子一笑：“叫爸爸?！?

“爸爸?！眱鹤咏械枚嘤H切。

“好兒子，還沒有忘記爸爸?！蔽移鹕肀饍鹤佑H了一下。

才兩個多月沒見兒子，兒子好像長大了許多，也懂事了許多，托兒所的集體生活讓兒子看上去也調皮了許多。

高興是暫時的，鄰居知道我回來了，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有懷疑的，也有竊竊私語的，我按我們夫妻商量好的話應付著每一個好奇的人，但總有好事者想探個究竟：“怎么回來也沒有給你媳婦買個金戒指什么的？聽說深圳的金貨比內地的便宜?！庇腥艘贿呎f著一邊伸出手看著手上戴的金戒指，好像在炫耀。

“我看十有八九是混不下去了，說是水土不服那是借口，家里那么窮，能混下去是不會回來的，你沒看他們家天天吃面條，那是為了省錢。”也有人這樣說。

“可能是想老婆了，這也說不定，陜西人就那個德行?！?

……

金秋十月我又走了，帶著希望，帶著美好又一次踏上了打工之路，把兒子交給了妻子。

培養小孩，不能是吃飽穿暖。吃飽穿暖只是生存的基本要求，要給他盡量好的物質條件，讓他能夠不必為了錢而縮手縮腳，給他最好的起跑線，這才是最關鍵的。不出去打工，守著廠子，能給孩子什么樣的起跑線？正是基于這個原因，我才再次闖蕩深圳。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在深圳站住了腳，每星期給妻子寫一封信，關心兒子的教育和生活。掙了錢首先給家里買了彩色電視機、電冰箱，兒子樂得屁顛屁顛的。

妻子經常來信說兒子想我。在一次來信中有幾個寫得歪歪扭扭的字：“爸爸，我和媽媽都想你。”不用說是妻子教兒子寫的，我看著這幾個字，心里甜甜的，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

經過一年的努力，我的技能有了很大提升，自我認為可以去大公司應聘了。應聘的公司是深圳梧桐山一家港資電子公司，應聘職務是塑膠模具部主管。按應聘要求我是沒有資格的，公司規定本科學歷，五年相關工作經驗。

面試官兩個人，一個是副總經理，一個是公司的技術經理。一落座副總經理就問：“你知道我們公司這次招的是什么職務嗎？”

“知道，塑膠模具部主管。”

“招聘書你看了嗎？”

“看了，我也給貴公司寫了信?！?

“你的來信我們看過，本來是不打算給你回信的，就因為其中一句話我們才決定讓你來面試的?！?

“是嗎？”我回答著，心里在想是哪一句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你的工作經歷基本符合我們公司要求，其中有一條也就是第一條不符合，你能就第一條給我們公司做一個滿意的解釋嗎？”副總經理文質彬彬地問道，讓我想起了第一條要求：本科學歷。

“說到本科學歷，我確實沒有，在給貴公司的信中我已說明，這不能造假。在內地有本科學歷的不會去做模具，他們是專門搞模具設計和工藝的，在下面干活的也就是搞模具加工的是普通工人，我就是其中一員。按照貴公司的要求，如果一定要招一個有本科學歷的，不能說沒有，可能比較難，今天來了幾十個人，中間有不少都是有學歷的，有的還有工程師或高級工程師證書，我想副總經理和技術經理已和他們談過了，我不知道結果，但我可以肯定地說，按貴公司的要求基本沒有合適的人選?！?

我說完，看了一眼技術經理，從他微笑的表情中我猜得出來我說得沒錯。

“我沒有本科學歷，但我有能力勝任貴公司的工作，如果不能勝任貴公司的工作分文不取?！蔽业脑捳f得比較有力，而且信心十足，其實也就有七分把握，應聘時有七分把握就敢說成十分，不然無法戰勝對手。當然也要掌握尺度，不能說過頭，因為最后是要面對現實的，說過了頭下一關你就無法闖過去。

“我就問這么多，你問吧?！备笨偨浝硐蚣夹g經理點了點頭，看不出來是不是滿意。

技術經理看上去有60多了，頭發灰白，普通話說得不是很好，后來知道他姓何。他先是點頭對我笑了一下，可能是怕我緊張想緩和一下氣氛：“你姓張吧？”

“是，我姓張，叫張愛武，熱愛的愛，武裝的武?！?

“那我就稱你為張師傅?！焙谓浝磉€是一臉的微笑。

“不敢當，叫我小張就行啦?！比思覍ξ铱蜌馕曳炊蛔栽冢襁@樣笑著問話的香港人我還是第一次見，人家可是香港大公司的技術經理，見多識廣。

“我們都是吃技術飯的，來不得一點虛假，我就開門見山地說?！闭f到這兒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一臉的嚴肅。

“我也喜歡直來直去，有什么要求你就問?！蔽艺嬲\地回答。

“你看看這是怎樣造成的。”何經理拿了一個塑料零件，我一看是收錄機的后殼，來時知道他們公司是生產收錄機和組合音響的，對有關知識做了一些了解，但沒有想到問得這么具體。我順手接過了塑料零件，看了看何經理剛才指的地方，塑料零件的斜面上有部分發白，且有拉毛現象，在分型面上有八九十毫米長的飛邊。

“發白部分是斜度不夠，分型面上的飛邊是模具的滑塊部分塌陷，造成合模不嚴產生的。”我給何經理分析著。

“用什么方法解決？”看來我分析得對，要不就不會問這句話。

“拉白部分好解決，因為是制造過程中沒有考慮好斜度，加上腐蝕深了，如果把這個滑塊重新腐蝕，就會造成其余部分腐蝕，只要在制造過程中注意點就好了。飛邊問題比較復雜，只能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試想一下兩個問題如果在兩套模具上出現，你如何解決？”不愧是技術經理，問話嚴絲合縫。

“如果是后模板塌陷，比較好解決，把塌陷部分焊起來，重新加工平整即可。如果是前模板的滑塊塌陷只能是焊滑塊了，滑塊是細沙紋腐蝕面，焊接后會留有痕跡，壓出來的零件上也會有痕跡，如果要處理掉，要重新腐蝕?！?

“如果不腐蝕，還要處理掉飛邊你看行嗎？”他步步緊逼。

……

何經理和副總經理交換一下眼色，告訴我：“面試就到這里，你對薪水有什么要求？”

“1500元，加班費另計，包吃住?！?

“好，我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在外面等一會兒?！?

“謝謝關照。”我客氣地退了出去。

面試很順利，廠家通知我下星期再來，老板和一個香港做模具的師傅要親自面試，讓我回去寫一份模具部詳細的工作報告，如果老板面試通過了就可以來上班。這樣來回跑了5次，總算通過了面試，我終于來到這家港資廠上班了。

為什么要寫這些看似跟教育兒子無關的事情？因為這其實跟教育他有關。等他長大點兒后，我經常拿自己闖深圳的事情告訴他：第一，做事情要有準備，如果沒準備，闖深圳極有可能要飯回來；第二，要有一技之長，才能在社會上立足。要不是我在廠里兢兢業業干了十幾年技術活，不可能短時間內在深圳立足；第三，要遠離那些垃圾人。我之所以從第一家公司辭職，并不是我怕那三個人，而是不想讓自己的人生毀在這三個人手里。假如他們三個狗急跳墻，加害于我，我老婆孩子咋辦？每次兒子在學?；蛘咴谏鐣嫌龅揭恍┤耸录m紛時，我都拿這個例子告訴他，不要跟某些人計較，要遠離他們。我們的教育確實得到了回報，兒子讀書時，認真，現在工作了，兢兢業業，做事一絲不茍。這應該跟我的反復教導有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