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十一月末的天空總是灰色的,灰色的云重疊在一起壓在城市的上頭,云里面應是寒流在回旋吧。這樣的天氣,山雀都消失不見了。
莊子凡躲在屋子里,是的,還沒等到下雪就供暖了,這可真是叫人高興的消息。這下他可以坐在窗前看書或者寫點什么。因為屋里暖和了,就連他的那盆花也精神了很多,原來含苞的花蕾已經張開,里面玉黃的花瓣也已露出了尖兒。花期就在眼前了!
他把這個消息用電郵告訴了遠方的朋友,并且還拍了照片,他覺得那是很成功的一張拍照。他們現在很熟了,聯系的也越加的頻繁,有時候莊子凡會想,也許他也需要這樣的一次流浪。他想知道這樣做的原因,沒有什么因由,何來的動力呢?
三天后,12月29日,在她非常委婉又讓他無法狡辯的分手后的十四個月零一天,她就要結婚了。并沒有像她說的那樣由自己做主,莊子凡也沒有像曾經信誓旦旦說的那樣出現在她的婚禮,至此他們終究成了彼此的過去。
他想起在那個即將收獲的金秋,滿山的莊稼在風中抖落殘破的外衣,豐碩的果實已早令它垂下頭,俯視腳下的土地。土地干涸又有裂紋,因為它無需再用雨水來滋潤。它曾讓生長在其上的一切都格外的飽滿、成熟且又厚重;而最后,它終將被白雪覆蓋,變得一片茫茫。他想念它初春氤氳而又清新的情景,如同他和她的故事開始的那般溫柔。她應該是帶著天使的福音來到自己的世界,因為她的悅耳的聲音總會讓自己在人群中分辨;她的每一次舉手投足都如天使展開了雙翼;她潔白的裙衣隨風輕擺,撩動他的心弦。他總會刻意的尋找機會與她接近,在每個街角或是任何的小巷;她也會用最淺顯的詩詞使他覺得那是極其深奧的暗示。在那些溫柔如水,熱情似火的日子,他從未想過終有一日要面對現實的生活,他一直活在無邊的幻想中,而沒有面對關于濃情蜜意后的平淡。他一直清楚了解自己的感受,即便那些看似美好的時光未能得到天使的應允,他卻始終不渝的堅持,只不過他們的軌跡在最美的路口出現了偏差。猶如起始于同一處的兩條鐵軌,終在一個岔口分開,她像是帶著他全部的信仰去了遠方,只是偶爾讓七彩的云雀捎來她的消息,因此他就在原地每日守候著她的音訊,并為此忽略周圍的世界。
他追憶著往昔的歲月,于是那些最溫柔的相遇則成了最艱難的斗爭。
在經過如此漫長的一段時間,他認為自己完全有能力控制自己使他泰然若之,這件事早晚會發生。可當他想到自己再也沒有一點爭取她歡心的權利,一種無法形容的錐心之痛快要讓他昏厥。
他顫栗著,感到倍加的寒冷,那重疊的灰色云朵飄進了房間,就在他的頭上。他感覺只要一彎腰,它就會整個的墜下來,然后屋子里結了冰,他被凍在里面,當時自己還有知覺。他看見光線越發的暗了下來,冷風吹進了房間,那花搖擺了幾下,幾片葉子變成綠玉一般的形狀。風中不知夾雜著什么,一片片飄落在窗臺。
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場雪,只一會兒它就鋪滿了院子,也落在他的傷心。
它像她穿著的楚楚裙衣,輕柔的在眼前飄蕩,他終其一生的力量也沒能將它拾起貼靠在自己的胸膛。
三天后,她將穿上這白雪一樣的圣潔的婚紗,款款走向那個讓自己羨慕的男人。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如同杏花蕊在冬季吐露著芬芳。他仿佛看見他自己就躲在人群中,既不敢讓她看見自己的臉,也不愿看見她的笑。那本該屬于自己的甜美笑容已給了別人,自此他再不能向她傾訴衷腸,書寫赤誠的詩篇,連他們共有的回憶都要隱匿在心靈一角。她失去了她的羽翼,用它交換了和別人的情愛,而躲在遠處的他也同時丟失了信仰。
那是怎樣一個陰沉著的灰色夜晚?
那是怎樣一個寒冷冰凍的夜晚?
那是怎樣無法安眠的夜晚?
那是傷心欲絕的夜晚!
他再一次決定離開這里,唯有逃離這里,才能讓他盲目似的有個方向。仿佛他來到這里就是為了等待這樣的一個消息。他用了一年的時間來遺忘,并且選擇這城市停留,而今他仍念念不忘的情感已被宣判放逐,且不能回復,那么他就該走了。
就在那夜晚,他曾想過要給她送去祝福,最不情愿的祝福。他還保留著她的電話,她相信她不會更換,換了又能怎么樣呢。他從未糾纏,就像她當初那樣的決絕。有一剎那她已經看見那號碼,不過他還是決意刪掉,他怕自己會做出失禮的舉動,更怕自己的冷的決心再次被溫熱。
原來他才是那個撞鐘人,乞討著美麗的愛情。遇見她之后就把自己全部的心意都撞在鐘上,讓它隨著鐘聲消失在她的耳畔。
雪仍就在下著,院內的地面甚至最偏僻的角落也已是雪白,冷風卷著雪花落在窗臺上,還沒有停留多久,就又被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