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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念念不忘

  • 念念之回
  • NiFive
  • 3014字
  • 2021-01-14 08:00:00

炮竹聲聲歲,又是一年春。

花自量近來的日子可謂是春風得意,人在家中坐,禮從天上來。正逢年關,送布匹吃食的比比皆是。對此他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前些日子,官府放榜,言花自量為民除害,勇捉惡鬼,乃當世英雄表率!一頂高帽,他戴在頭上卻惴惴不安,在心中暗道,日后斷不能再行此事,千萬莫忘了師父的囑托,他命有大劫,需得遠離鬼怪之事!

他依稀記著自己確實捉鬼去了,卻記不清過程,只記得他以一張黃符除掉食嬰鬼,而后好似還開了個香鋪,疑惑不解,自己并不會制香,如何能開香鋪,再后來他不知為何答應沈綰共同捉鬼,捉什么鬼,如何捉的,均是記不得了,但那日他確確實實在牢中醒來。

醒來后他便又成了英雄,即洋洋得意,又悵然若失。

“花英雄,起的可早啊。”

聽聲便知來者何人,他望了望天,臨近正午還早?沈綰接連幾日來訪,回回都有不同的說法,他見怪不怪,問:“沈姑娘這回,為何事而來?”

沈綰取下面紗,容顏驚艷無雙,“得好酒一壺,特與君共飲。”

“小爺我從不與女子喝酒。”他癟癟嘴,“怕喝多了給人輕薄去。”

“哈哈哈。”一笑傾城,沈綰不甘示弱,“單論你我容顏,也是我更怕些才是。”

他轉過頭不看她,她生的的確好看,與之相處也算得益,但……

“罷了罷了!酒留給你一個人喝。”沈綰放下酒便要離去,剛行至門口,又回身道:“你即無喜歡之人,又何苦拒我千里之外?”

表現得如此明顯嗎?他淺笑,往日應付鶯鶯燕燕得心應手,誰料一覺醒來便力不從心。想來或是因沾染邪物的緣故,思及此,他進入師父曾住的屋子,尋思找個法子為自己驅驅邪物。

屋內似有似無地飄著香,清新而又柔和的味道,他在屋子里燃過香?也許吧。桌上放著本百鬼記,他隨意翻看,這筆跡像極了師父,但他知道并非師父所寫,是誰呢?

百鬼記所錄生動有趣,他好似在哪看過,仔細回想卻又無法想起。

日漸西斜,當最后一縷光消失于屋內,他才驚覺,原來過了這么多時辰,他輕輕轉動因捧著百鬼記而酸疼的手腕,揉揉眼睛,點起燭燈,窗上映出兩個人影,一個低著頭淺笑,另一個撐著頭凝望。

他大驚,再次揉了揉眼睛,窗上只有一個人影,呆呆站在那,他揮了揮手,人影也跟著揮揮手,那是他的影子。

皓月當空,云淡風輕,雞犬也已入睡,打更夫賴洋洋地敲著梆子。

他掌著燈,再次推開這間房門。他在自己房中輾轉難眠,在師父屋里便感覺安然舒適,他趁著無人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自言自語。

“師父,我沒聽您的話。將你留給我救命的黃符,用來捉鬼。我并非不怕鬼,亦非不怕死,其實我怕極了。我也不知當時作何感想,就是那么做了,師父莫怪!”

“我似乎找到了比生命更重要之物,但我將它弄丟了。師父,我想將其尋回,特別想,特別想……”

雞鳴劃破天際,叫醒沉睡的世人。

他觸及枕頭,觸感一片濕涼,昨夜他好似做了個夢,夢中……再難記起,只是心間那份悲傷,濃得化不開。

收拾好心情,他穿上最喜歡的芍藥華服,衣擺處繡著一大朵嬌艷的芍藥,他不禁贊嘆繡娘精妙絕倫的手藝。

好些日子未出門,西市還是那般熱鬧。

包子鋪的店家隔著老遠便瞧見他,喜滋滋地喊著:“花老板!老樣子,來碗餛飩?”

他怔怔地點頭,腹誹這店家何時對他如此熱情?不過餛飩倒是熱騰騰的,一碗下肚,寒意盡消。

熙熙攘攘來往之人,均朝他恭敬地喊一聲——花英雄,他點頭回應,仿佛早已習慣這樣的稱呼,但事實并非如此。

他不止一次問沈綰:“那日在牢獄中究竟發生了什么?”

“你捉住了危害長安的惡鬼啊!”

“當真是我?我如何捉的?”

“當然是你!你布下了一個陣法,一下就捉住了!”

“那鬼呢?”

“鬼……”沈綰略顯猶豫,“被問道收了吧。”

“你究竟要問幾遍才肯罷休?”

他也不知,沈綰說的這些他都不記得,他直覺并不如沈綰說的那樣簡單。

他遍訪郎中,如何能治失憶之癥?

郎中言:“你并未有病癥,或許是太累了,多加休養便好。”

但他知道,他丟失了記憶,那段很重要的記憶。這使他困惑,甚至覺著自己與世人格格不入。

同樣格格不入的還有煙雨樓,它又成了繁華街道上,唯一寂靜的所在。

他望著煙雨樓,喃喃:“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字跡清秀而不失豪氣,當年寫下這幅門聯之人,想來也不是一般人,仔細打量著,筆觸間有幾分熟悉。

“花老板!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他一個未留神竟在金銀花門前停留了許久,佟掌柜見他望著煙雨樓愣神,不免唏噓:“好好的香鋪,怎的說不開便不開了呢!”

他淺笑著,“小爺不是賣香的料子,沾不得銅臭。”隨即揚揚衣擺,得意道:“還是風花雪月更適合小爺。”

“自然自然,花老板慢走!”

他走出幾步,佟掌柜回了鋪子,他再次回頭,煙雨樓如何興如何敗,他與它之間如何千絲萬縷,他已是無法想起。

他努力地想重新記起自己忘記的東西,每當這個時候,他仿佛置身迷霧,四周只有無窮無盡的難以抓取的一片白茫茫的霧,他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摸不著,深深的無力感席卷而來。

他時常在院中呆呆地坐著,一壺酒或是一盞茶便是一日,亦或是在師父屋內,讀百鬼記消磨時光。

院中的迎春悄悄抽出新芽,再過不久便是迎春花期,他想象著迎春滿枝的模樣,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

“待明年春至,與君迎春可好?”

只一瞬便再也無法記起,他明白這不是幻象,是誰?說話的人是誰?是誰與他相約迎春?他究竟忘了誰?

迎春花,迎春花,他猛然想起那個繡著迎春花的香囊,他沖入屋內,那個香囊被他鄭重地藏在抽屜里。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拿起,握在手心,香囊散發著陣陣迎春花香。

有位姑娘,手執迎春花,笑著同他說:“你還是那般模樣啊。”

腦海中姑娘的樣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清晰時,她的指腹,她的衣擺,她的發梢,都近若可觸,模糊時,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均是一片空白。自那后他便捏著香囊,一刻也未曾離身。

院中迎春開的正盛時,沈綰來訪。

她夸贊道:“這株迎春讓你養護得分外嬌艷。”

他頷首以示回應,手中動作卻未停下半分。

沈綰走近,看著桌上層層疊疊地畫紙,多得堆不下,散落一地。她俯身將掉落的畫紙拾起,每一張上都畫著一個姑娘,或彎腰采摘迎春花,或挽著袖清洗迎春花,或墊著腳晾曬迎春花,一舉一動,栩栩如生。

“要不是畫中姑娘沒有臉,我都要以為她當真存于世上。”

聞言,他停下筆定定道:“她存于世,只是我忘了她,等我想起來,我一定將她尋回。”

他那副認真至極的模樣,沈綰驚道:“你莫不是瘋了?這人不過是你的臆想罷了。”

“不,她存在過!每晚我都能夢見她!”他想起午夜夢回,枕邊的濕涼,他篤定自己夢見了她,那個與迎春花有著千絲萬縷的姑娘,他丟失的記憶,定是與之相關的一切。

“魔怔了!魔怔了!”沈綰語氣略顯慌亂,她抓著他的衣袖,想著他莫不是被什么邪祟上了身,“我讓爹爹即刻尋個道士,你莫怕,驅鬼一事你最有經驗。”

他撇開沈綰的手,他自從牢中醒來后,從未如此清醒,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究竟尋的是什么。

“沈綰,我已有喜歡之人,你我君子之交,今后還是莫要再來此處尋我,終歸是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這多么不像他嘴里說出來的話,他花自量,牽動城中少女芳心無數,向來是雨露均沾,如今卻以男女有別為由拒絕沈綰。

沈綰嗤笑一聲,將手里的畫舉至他眼前,“你喜歡的是這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人?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你甚至不知道她是真是假!”

“她是真的。”他從沈綰手中接過畫紙,輕輕撫平被沈綰捏皺的地方,“她曾與我親密無間,只是我將她忘記了。雖然我還未想起她的模樣,但我已能慢慢想起她的一舉一動,日后我定能想起她的模樣,到那時我便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出她。”

“若你一直無法想起呢?”

“那便想念一生。”他淺淺笑著,他本就是天生孤煞之命,如今心中有人可想,即使窮盡一生,也是一生所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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