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墟劍派第八任掌門青城子,死于孽徒謝碧琢之手。
孽徒謝碧琢,毒殺親師。廢武功,囚于靈墟崖底……終生。
第十六年,向書亦誤入靈墟崖底,結識孽徒謝碧琢。
第十七年,謝碧琢自靈墟崖底脫身。
第十八年,靈墟劍派向書亦謀反,協同謝碧琢挑起宗門之爭。
同年,謝碧琢被向書亦擊殺于靈墟劍派立派石碑前。——《長夜漫人物志·碧玉難琢》
——
向尋歡陪在向書亦身邊這么久,也算知悉一些她的脾氣秉性。此刻,他知曉向書亦的心不靜。
應該是因為沈漫漫所說的那一番話。
向尋歡曲起膝蓋,手肘支著膝蓋,手撐著下巴,目光幽幽落在向書亦的臉上:“那女人是誰啊?三兩句話竟叫你如此魂不守舍。”
向書亦眸光淡淡瞥了向尋歡一眼,“我師妹。”
向尋歡愣了愣,“師妹?”這層身份倒是他沒想過的。
“你上山的時候,她早就逃了,你自然不知道。”向書亦摩挲著自己的指節。
向尋歡對于向書亦以前的事情知之甚少,他沒怎么問過,向書亦也不怎么說。
“你不殺她?”向尋歡挑了挑眉。
“殺她?”向書亦輕笑起來,那般輕蔑不屑,“她那生如螻蟻般弱小的人,也配讓我殺?”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對沈漫漫的輕視。
她從來都看不起沈漫漫。
說起來,這三年陪在向書亦身邊,向尋歡或多或少也聽到過無量門里的傳言,只不過都是半真半假,難免夸大其詞。
無量門前身是靈墟劍派,有不少人都很會見風使舵。向書亦上位之后,也不會做無謂的掙扎。門內的弟子多數還是靈墟劍派以前的成員,所以經常會提起幾年前的事。
向書亦對此并不在乎,只要聽不進她的耳朵,她也很無所謂。但是如果讓她聽到了,那他們是死定了。
向尋歡隨意拉過一個錦枕,躺下來。“你很討厭她嗎?”
向書亦靠在另一側,淡淡道:“算不上。”
向尋歡瞧著她的眉目,“此后你們應該也沒什么交集了。”
“嗯。”向書亦淡淡應了聲,闔上眼睛,閉目養神。
——
六年之前,向書亦還是靈墟劍派的大師姐。
向書亦和沈漫漫的關系并不算親切,也談不上過于疏離。兩個人之間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向書亦天生性子比較冷,她八歲拜入靈墟劍派,那會兒性格已經穩固了,改變不了太多。已經是記事的年紀,也懂得看人臉色。
謝紅顏繼任掌門之后,向書亦就是靈墟劍派的大師姐,一向沉穩。因著性格冷淡,與旁人不怎么說話。
沈漫漫很敬重她的大師姐,一直以來,她覺得除了師父,大師姐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無論是哪一門課業,劍術還是心法,大師姐都是最好的。
沈漫漫和向書亦的性子天差地別。
沈漫漫年紀本就小,又是一直養在靈墟劍派的,記事起就是在靈墟劍派,性格比較尋常。比起向書亦更活潑一些。再加上年紀小,經常圍著師父打轉,很討人喜歡。
一直以來,也算相安無事。
直到……向書亦誤入靈墟崖底,結識了謝碧琢。
謝碧琢關在靈墟崖底十幾年了,小輩對他的事并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謝碧琢”是誰,也不知他犯了什么罪。
向書亦第一次誤入崖底,只是偶然。
謝碧琢是個怪人,被鎖在巖石上。手腕腳腕全被鐵鏈洞穿,然后深嵌在巖石上。讓他永遠都無法離開這里,活活困死在里面。
“我知道你,你是謝紅顏帶回來的那個孩子。”謝碧琢的聲音很啞。
向書亦停住腳步,看著漆黑的洞口,“你是誰?”
“謝碧琢。”
這個名字向書亦第一次聽。
她八歲入山門時,那會兒謝碧琢還沒有犯下滔天大罪。她后來隨著謝紅顏一道云游,也不知謝碧琢所作所為。
“你叫……書亦是吧?”他準確無誤說出了向書亦的名字。
向書亦的名字是謝紅顏取的。
她盯著洞口,有許多疑問,卻沒有問出口。
“我知道你本來的名姓,還知道你父親是向一行。”
向一行這個名字,在武林可沒什么好名聲。
“謝紅顏全力保下你,念你無辜。不過想來……你在靈墟劍派這么多年,她也不是全然信任你的吧。畢竟你是向一行的女兒,她總會提防著。不是嗎?”謝碧琢挑撥離間的本事旁人都比不上。
向一行,武林一害,最后被仇家追殺上門,身首異處。斬下的腦袋被掛在向家門口的大樹上足足掛了十幾天。
而向書亦,是那場滅門里唯一的幸存者。而她,也見證了所有的一切。
如果不是謝紅顏救下向書亦,她大概也死在了那一天。
謝碧琢笑起來:“我聽說,謝紅顏還帶回來了一個小孩兒,一直養在身邊,當親生孩子來養。說不定……以后靈墟劍派的掌門,就會是那個小孩兒吧。”
“你還小,可能感覺不到。你爹是向一行,你的身份被人知道了,只會被整個武林所不齒。你只有在靈墟劍派的庇護之下,才能活著。一旦沒了這庇護……你該如何?”
……
謝碧琢那時的挑撥也只是一部分,其實那時候向書亦隱約已經有了反意。
謝紅顏總是對沈漫漫多加縱容,倍加寵愛。
而對向書亦日益嚴苛。
無止境的否定,總會讓負面情緒積聚,遲早爆發。
而這其中的契機,是向書亦偶然聽到了謝紅顏和沈漫漫的對話。
“師父,大師姐可厲害了,你新教的那個功法,她一天就學會了。”沈漫漫同謝紅顏說。
謝紅顏只是淡淡說:“不過是照貓畫虎,還差的遠呢。”
沈漫漫搖搖頭:“不是啊,大師姐真的特別厲害,我們都比不上她的。”
謝紅顏笑了笑:“你只要努努力,很快就能追上來的。”
“師父啊,你為什么總對大師姐那么嚴厲啊?”任誰都看得出來謝紅顏對向書亦的挑剔。
“漫漫,你師姐和你不一樣。她的心不靜,很容易走上歧路。雖然她看起來很沉穩,但是她的心……定不住。我怕她有一天,終究是會走錯了路。”
“為什么……”
向書亦沒聽完后續,但是她也聽出謝紅顏對她的態度了。
謝紅顏不信她。
一直不信,總覺得她一定會錯,一定會輸,一定會步入向一行的后塵,是嗎?
向書亦很沉得住氣,她去找了謝碧琢。
謝碧琢和靈墟劍派其他人不一樣,謝碧琢有很多方法。他并不是純粹的靈墟劍派弟子,博百家所長,心法和內功都更上一層。如果不是因為如此,當初他毒殺青城子后,不至于折損靈墟劍派大批弟子才能捉住他。
向書亦是個聰明人,她看得出謝碧琢的目的不簡單。她看似是在按照謝碧琢的話做事,看似是在被謝碧琢擺布,實則……不然。
向書亦在謝碧琢那里學會了很多,卻一直沒有放謝碧琢出去。直到一年以后,向書亦功法和心法都有所成,才放謝碧琢離開靈墟崖底。
此后一年,謝碧琢一直藏在靈墟劍派之中。
向書亦的謀反開始布局。
謝碧琢是個瘋子,處處都可窺見。他的野心和目的性不比向書亦弱。
向書亦想要整個靈墟劍派,謝碧琢也想要。除此之外,謝碧琢還想要謝紅顏。
對于謝碧琢和謝紅顏之間的糾葛,向書亦并沒有聽出多少。謝碧琢每每都是戛然而止,不肯多說半分。但是唯一無法遮掩的就是,他對謝紅顏抱有巨大的怨憎感。
謝碧琢和向書亦之間,一直是相互利用的關系。
雙方都想著在計劃成功后殺了對方。
謝碧琢千算萬算唯獨算錯一步,以至于自己進了死局。
他算錯了向書亦。
向書亦是一個比謝碧琢還要心狠的人。
她的野心比謝碧琢更甚,做事比謝碧琢更絕。
殺謝紅顏和沈漫漫,她毫不猶豫。
如果不是因為沈漫漫最后帶著謝紅顏逃了,很可能靈墟劍派立派石碑前也會濺上謝紅顏的血。
向書亦之所以沒有步步緊逼,是因為她知道謝紅顏活不了。重傷到那種地步,華佗在世也回天乏力,只有死路。
彼時,向書亦就站在山門前看著沈漫漫帶謝紅顏逃走。
謝碧琢質問她:“你怎么不追?!”
“她一定會死,我追與不追,都是一樣死。”向書亦的話云淡風輕。她就這么輕飄飄地去論他人生死。
謝碧琢滿臉陰婺,“沈漫漫呢?她死不了。”
向書亦轉過身,看著謝碧琢,“她那種廢物,謝紅顏一死,她就沒什么價值了。以后若是她來尋仇,我便殺了,她不來,我也不會多管。”她從來都不把沈漫漫放在眼里。
“謝紅顏一定會死嗎?”謝碧琢的表情變得很奇怪。
向書亦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舍不得?”
“不,她該死。”謝碧琢答的毫不猶豫。
向書亦盯著謝碧琢,“那……輪到你了。”她抬起手,袖中素手一伸,凜冽的勁風瞬間撲過去。
一掌擊中謝碧琢的心口。
速度太快,謝碧琢來不及擋。
一瞬間,謝碧琢被擊飛,后背直直撞上山門石碑。
“噗!”他吐出一大口血。
那一掌向書亦用了十成功力,沒有任何回轉的余地。
且不說謝碧琢沒有設防,就算他去接這一掌,也不見得能擋得住。
謝碧琢沒有料到向書亦會這么突然下死手。
向書亦向前走了兩步,把謝碧琢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她微垂著眼眸,那樣睥睨的姿態,仿佛在俯視螻蟻:“怎么說謝紅顏也是我師父,雖然師徒情分盡了,但是好歹曾經也有過。殺你,也是理所應當。日后黃泉之下,你再與謝紅顏理清糾葛吧。”
謝碧琢捂著自己的心口,他的五臟六腑幾乎都被那一掌震碎。向書亦是真的又狠又毒,狼子野心!
“你這孽障!”謝碧琢狠狠盯著向書亦。
“我與你相比,無非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你殺師,我也殺師,彼此彼此。”向書亦漠然開口,“你死后,我就將你埋在這石碑之下。好歹也是靈墟劍派的弟子,不是嗎?”
充滿了嘲諷意味的話語,字字璣珠。
“向書亦!”
謝碧琢臨死之前,也僅是叫了一遍這個名字。滿腔的恨意不得解,因為向書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直接了結了他的性命。
謝碧琢死,謝紅顏傷,沈漫漫逃。
那一日,靈墟劍派上下血洗一番。
那一日,也是向書亦與向尋歡的相逢之日。
而向尋歡,則是親眼看到了向書亦殺謝碧琢的場景。按理說常人看見了,都會避之不及。偏偏向尋歡不是常人之一。
向尋歡對向書亦記憶最深的一句話就是“你殺師,我也殺師,彼此彼此”。
那個語氣調調除了向書亦,別人都說不出來。輕描淡寫地說了那滔天的罪責,仿佛犯罪之人不是她一樣。
向尋歡是真的覺得向書亦很特別。
特別到……被她深深吸引。
確切來講,他覺得向書亦身上有一些和他同質的東西。在接觸后發現也確實是這樣。
就是那種由內而外,壞掉的感覺。
外表光鮮亮麗,內里在逐漸的崩塌。
也許就是同類之間的相互吸引,所以向尋歡接觸向書亦特別順利,甚至很安然地留在了向書亦身邊。
向尋歡本沒有姓氏,有名無姓,只有“尋歡”二字。他和向書亦在一起后,也隨了向書亦的姓氏。對外稱自己名叫“向尋歡”。
至于他的身份嘛……
說好聽點,他是無量門掌門的入室之賓。
說不好聽點,他不過是向書亦的面首罷了。
不過向尋歡對此心安理得,不僅不覺得這個身份不妥,還很喜歡自己的這個身份。
他們在一起三年多,既沒有愛人之間的感情,也沒有夫妻間的忠貞。如果要概括他們二人的關系,怎么也概括不出。
總而言之,有向書亦的地方,向尋歡一定會在她身側,從生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