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渝城到無量門,每個人都鉚足了勁,一腔恨意。
沈漫漫駕著驅影,她并未和大部隊同行,而是一個人先行奔往無量。她一人輕騎,更方便一些。
她先到一步,觀察了無量門周遭的布防。隨后就在山下等著慕容瀾他們。
慕容瀾他們聲勢浩大,來者諸多。
山下的異動,無量門自然有人來報。
彼時向書亦正在擦拭自己的清寒劍。
向尋歡慵懶地靠在門框上,眸光落在向書亦身上,“他們來的人不少。”
向書亦只說了兩個字:“無妨。”
向尋歡垂下眼睫,心中有所思量。他不確定向書亦能否安然脫身,畢竟來者眾多,遠比無量門的弟子多出數倍。
他抬眸深深看了向書亦一眼,“好自為之。”恐怕,他也留不了多久了。
不出半刻,慕容瀾率領眾弟子殺上無量門。
這一次,眾人都是帶著報仇的決心,無人退卻。一鼓作氣往上沖。
為首的慕容瀾更是殺紅了眼,殺父之仇,不得不報。
在一片混戰之中,向書亦出現在了眾人身前。
她和這遍地的鮮血尸體格格不入,一身皎潔。
她手中拿著清寒劍,立在山門前。無量門的弟子都在左右簇擁著她。
“殺。”她只下了一個命令。
無量門的弟子前仆后繼和正派弟子廝殺起來。
慕容瀾和幾個武功好的人穿越眾人,直奔向書亦而去。
慕容瀾高高躍起,當頭劈下一劍,十成功力,可見他心中之恨!
向書亦抬起清寒劍,擋住。
兩劍相撞,爭鳴刺耳。
向書亦腳下竟然滑出幾步遠,她皺起眉頭。腳下運力,抬腿踢向慕容瀾,隨后手腕靈活一轉,清寒劍砍向慕容瀾。
另一人手拿長刀,擋住這一下。
峨眉派的一對雙璧提劍來殺向書亦。
一時之間,向書亦被數十人圍攻。
除此之外,其他弟子也再源源不斷涌向向書亦。
地上,無量門弟子的尸體越來越多。
“今天我就要殺了你這妖女!”慕容瀾一雙眼通紅。
峨眉雙璧齊聲道:“為我師父報仇!”
……
滿腔的恨啊。
比起那一日,今日的向書亦稍顯狼狽。
山門被攻破,另有一行人從側門攻入,人數眾多。
向書亦臉色終于有了變化,她皺起眉頭。先是一招白虹貫日攻向峨眉雙璧,在圍攻中撕出一個缺口。剛想逃脫包圍圈,又有一個劍客補上缺口。
“今日便殺了你!為我玉虛師叔報仇雪恨!”正是凈屏山的弟子。
一個接一個補上來。
向書亦實力過硬不假,可是這些武林弟子也并非一群無能之輩,每個人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一定要誅殺向書亦!
外面一片混亂。
向尋歡看著殿內的花盆,花剛開了一半,還有幾個骨朵沒開。他靜默盯著那盆花,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良久,他伸手摘下那些花兒,“留不得,該走了……”
似一陣風過,地面上只留了零散的幾片花瓣。
向書亦從未這么狼狽過,這并非比武也沒有什么道義可講,其中不乏有人用暗器、用毒。她一路被逼退至后山,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殺了多少人。
白衣之上染了無數鮮血,已經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不是她的。都一樣的紅,刺目至極。
她的臉上也濺上了許多血,一雙眼又冷又利,好似地獄爬上來的惡鬼,眼神著實駭人。
“向書亦!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一個中年男子手持雙刀,直奔向書亦而來。他身上已經有諸多傷口。
向書亦長劍刺入他的心口,那中年男子竟然躲都不躲,干脆棄了雙刀,兩只手緊緊抓住清寒劍。嘴里不斷噴出血來,可是依然不松手,“你必死無疑!”
向書亦試著抽出清寒劍,竟然沒能抽得動。
慕容瀾長劍已至,向書亦想旋身躲開,可是另一邊峨眉雙璧也齊齊攻過來,她躲不得,肩頭卻是生生受了這一劍。
向書亦干脆抬腳踹向中年男子腹部,總算將他緊握的雙手震開。隨后左手一掌十成力,足以讓他五臟六腑碎裂。她抽出清寒劍,飛身攻向峨眉雙璧。
還是有很多人不斷涌上來。
向書亦在三四個人齊攻之下,受了一個蒼發老者一掌。倒退數步,單膝跪在地上,嘴里噴出一口鮮血:“噗!”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眼睛緊盯著周圍的數人。
老者開口道:“向書亦,你作惡諸多,今日全是你咎由自取!就算今日我們眾人齊齊殞命于此!也要你向書亦命喪今日!”
向書亦站起身,笑:“那又如何?”
慕容瀾怒斥她:“你簡直就是一個瘋子!”
向書亦仰頭看著頭頂的藍天,然后再看向他們,“我的生死無足輕重……”
她或許從來不顧及自己是不是會死。
亡命之徒,不過如此吧。
幾個人再次聚力向著向書亦攻過去,皆是殺招,不留余地。
向書亦再接二連三的圍攻之下已有體力不支之跡。
場上還堅持的只有那幾個人了。
峨眉雙璧兩個人趁此時機逼的向書亦不得不棄了清寒劍。
她兩手空空,正是大好時機。
老者和凈屏山的劍客抓住機會,一人飛斬,一人長拳。
下一刻,凈屏山的劍客卻發出哀嚎。
他的劍連帶著他的右臂掉在了地上。
向書亦兩手拿著短劍,緊抿著唇,渾身上下都是煞氣。
老者也被她短劍連招逼得不得不后退。
好強!
都到了這一步,向書亦居然還不死!
她身上的傷不亞于其他人。這么多人圍攻,她的體力遲早也要消耗完,畢竟她不是神,不可能一直保持一個狀態。
慕容瀾和老者對視一眼。
峨眉雙璧一左一右突然攻擊。
向書亦身受幾劍,慕容瀾從下方攻擊,刺傷了向書亦的右腿。
鮮血涌出來,她腳下流了不少血。她也沒辦法站直,腳步踉蹌。
峨眉雙璧再次向前,向書亦干脆不躲不閃,短劍各自插入那兩人咽喉。而峨眉雙璧的劍也劃傷了向書亦的脊背。
她整個背部可能都血肉模糊了。
流血過多,視線并不清晰。
慕容瀾和老者再次突進。
向書亦斷了那老者一掌,又刺向慕容瀾,短劍嵌入他的背部。
而慕容瀾的劍也刺入了向書亦的腹部。
慕容瀾不要命了!
向書亦背靠著松樹,勉強站直身體。
目前只有她一人還能站得住。
其他人都倒在地上了。
慕容瀾視線模糊,卻看著一個方向,“長夜……殺……殺她!”
一道黑影翩然而至,沈漫漫手里拿著盟主令。
按照她所答應的,她會奪回盟主令。她身上也受了傷,只不過遠沒有向書亦傷的重。
慕容瀾向著沈漫漫的方向伸出手,“殺……殺了……她……”他開始大口大口吐血。
沈漫漫凝視著向書亦,“向書亦……”
向書亦聽見沈漫漫的聲音,抬起頭,她的視線也不清晰,只能看到沈漫漫的輪廓。“沈漫漫,別來無恙。”她的聲音也虛弱下去。
“我有話想問你。”沈漫漫知道,有些話不問來不及了。
向書亦扯了扯嘴角,笑起來,“你總是這樣,一根筋。”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為什么?”沈漫漫看著她,還是很想知道為什么。
向書亦死了,就不會有任何人能給出這個為什么。
向書亦張了張嘴,牽扯了胸口,痛的她皺起眉頭。她看著沈漫漫的方向,“我與你,終是不同的。這天下、武林……你我……我都覺得沒意思。”
“真的沒意思……庸庸碌碌浮生幾何。”這大概是這諸多年,向書亦同她說話最多的時候。“我此生最為厭惡被人擺布。”
“謝紅顏讓我一輩子茍且偷生,我便只能藏匿于靈墟劍派,不能見人,不能暴露身份。謝碧琢讓我為他驅使,幫他奪權殺人,我便為他所用做一把殺人的刀。我該如何,也只有我一個人能決定才對。”
“我并非似你那般柔弱,掌門之位如何?我還不是一樣當得。武林盟主如何?天下第一又如何?我還不是一樣殺得。你喜歡依附他人,安然于此,對于他人的安排你心安理得。可我不行……”向書亦笑著。
沈漫漫拿出腰間的清泓劍,“師姐,萬般罪孽,你自作自受,怪不得人。”
向書亦道:“我自是不怪,因為我把他們都殺了。”
沈漫漫緊握住劍柄,“向書亦!”直到現在,她仍舊是不知悔改!
“你要殺我?”向書亦看著沈漫漫。
沈漫漫一雙眼都紅了,眼睛里溢滿了淚,就快要盛不下了。她說話時聲音都在抖,“是!”天知道她說出這一個字耗費了多大的力氣。
向書亦丟開右手的短劍,她右肩傷的很深,能握劍到如今已經是在強撐了。“怎么?你也想殘殺同門嗎?還是想違背謝紅顏臨死之前的囑托?”她反諷了一句。
沈漫漫的腳定在原地。
向書亦笑起來,笑容絕美:“我的生死,也該我自己來決定,輪不到你。”她舉起左手的短劍,向著自己的喉間劃去,毫不猶豫。
沈漫漫眼里的淚流出來,她瞪大了眼睛,“不!”
鮮血自喉間噴涌出來,向書亦的身體像是一朵盛開的花瞬間凋謝,向著地下倒去。
向書亦臨死時只看到了沈漫漫驚慌失色的臉。
她感覺到生命的流逝,她還能看到今天的天,格外的藍,是個好天氣。
這輩子,到此為止,也好……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
沈漫漫走到慕容瀾身邊,確認了一下他是不是還活著。他的氣息很微弱,她點了慕容瀾周身大穴,護住他的心脈。想起剛剛懷孕三個月的溫卿卿,沈漫漫不忍看慕容瀾身死。“慕容公子,你一定要堅持住,少夫人還等著你回去呢。你們的孩子還沒出生呢!”
慕容瀾勉強睜開眼睛,“向書亦……”
“她死了。”沈漫漫方才已經確認過了,向書亦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了。
如此,慕容瀾終于安下心。
另一波支援很快就到了,受傷的弟子也有人救治。慕容瀾也有人接手。沈漫漫把盟主令塞進了慕容瀾懷里,然后一個人從無量門走下來。
她走到半山腰,看到了景長夜。
景長夜身后還跟著老管家。
看到沈漫漫,景長夜面露喜色,“漫漫!”
沈漫漫眨了幾下眼睫,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她向著景長夜跑過去,直接撲進景長夜的懷里。
景長夜看到沈漫漫身上受了些傷,“你沒事吧?!”
沈漫漫死死抱住景長夜,拼命搖頭。
景長夜抱住她,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
“她死了。”沈漫漫說。
景長夜抬眸看了一眼山上,他知道沈漫漫口中的“她”是誰。“是你……?”
“不是……她……自刎了。”
景長夜垂下眼眸,“沒事了。”他看到了沈漫漫留的那封信。他到渝城的時候,沈漫漫他們已經離開了。他只看到了那封信,就立刻趕來。
信上寫了很多話,也寫了沈漫漫決定要殺向書亦。
景長夜心知,那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
沈漫漫對向書亦的感情是很復雜的,她恨向書亦,卻又不想殺向書亦。她還惦念著那些過往的情誼,一直以來,她都很敬畏她的大師姐,那是她的親人。
景長夜抿了抿唇角,或許……
向書亦也從未想過殺沈漫漫吧。
那樣的妖女,殺了那么多人,唯獨再一再二再三沒有殺沈漫漫,怎么可能是沈漫漫運氣好呢?
“漫漫,我們回家吧。”景長夜撫了撫她的長發。
沈漫漫重重點頭,“嗯。”從此江湖事,她都不再過問了。
這世間曾對她格外重要的那兩個親人已經都不在了。
謝紅顏已逝,向書亦已死。
她只剩下景長夜一個人了。
景長夜牽著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往山下走。
沈漫漫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里曾經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是向書亦最后死的地方。
“漫漫?”景長夜握緊了她的手。
沈漫漫扯了扯唇角,“走吧。”
他們兩個人相攜一起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