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撐李集一步步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的是他的執念，他的執念就是回到兩年前的那座山巔，將魂飛魄散之時的徐子曦帶出那座山巔。那時，他將隨著徐子曦一同轉世，永遠離開那些讓他厭煩的紛爭。

為此，他不惜用最容易的方式做完了神人們的選擇，他不惜使用掠奪生機的方式點燃了上古天帝的殘魂，他不惜斬斷任何還能留在心間的意義，他不惜抹去自己留在人世間的一些痕跡。但只要有一絲希望能夠救下徐子曦，他就心甘情愿的做出這些選擇。

他曾經猜測過諸天神人會用重塑徐子曦靈魂的方式讓他誤解，因為他自己經歷過，但他從徐子曦的靈魂印記中看到了并不存在那個結果。就算這樣他也還有一絲疑問，所以那顆與他靈魂息息相關的珠子才會一直留在徐子曦身邊。他相信只要她真的是原本的徐子曦就絕無法拋棄那顆珠子，她只要沒有拋棄那顆珠子，那么她因為《幽都見聞錄》早晚有一天能夠恢復完整的靈魂，所以他在沒有見到那顆珠子之前也絕不會點燃上古天帝的殘魂。

他見到了那顆珠子。

當他見到那顆珠子的時候才確定原本的徐子曦在那道光柱下的確已經魂飛魄散，所以他才能下定決心徹底點燃上古天帝的殘魂，進入光陰長河。但當他的身影走入其構建的場景中，他才發現為何無法發現徐子曦就是原本徐子曦。

真相似乎就是為了等待他能夠發現的這一天，真相就是他不得不面對的那個選擇，真相就是他要么證明人只是一種欲望的動物，要么承認自己執念之中一無所有。

他看著徐子曦沖入光柱之中，就在他拿起那顆珠子時，見到幾乎同樣的一顆珠子瞬間將徐子曦完全包裹。

她身在光柱之中，但在李集足以察覺時空光點的視線中，他發現并沒有任何一片光可以觸及徐子曦的身體。他看著那道光繼續落下并將李集的身影淹沒，他看到那個虛幻的身影想要阻攔時突然僵硬在原地。待光消失的時候，原地只留下李集那昏迷不醒并且破碎不堪的靈魂。

他還是見到了曾極力想要驗證的可能，徐子曦一直就是原本的徐子曦。他意識到這個時刻不但他自己的記憶是錯誤的，就連光陰長河中的記錄都是錯誤的。

他見到徐子曦墜落地面，呆呆的看著只留下破碎靈魂的李集。

那個女子神人笑了起來“真以為學了一些幽都法門就拿你沒辦法了？”

她看著徐子曦，嘲諷道“這出戲真是精彩！可惜，我們就是等著在他絕不相信的情況下，你還是心甘情愿進入其中。要不，像他這么難纏的人，如何在他心中打開一絲縫隙？難不成，你真以為一個神會在意一個低等螻蟻如何想？”

徐子曦仿若未聞，她幾乎是挪到李集那碎裂的靈魂旁，她顫抖的伸出手，她的眼淚已止不住。她似乎已明白是她幫助這些所謂的神在那個人的心中打開了一個缺口，她似乎已明白這個人以后的命運將完全被這些所謂的神操縱。

就在徐子曦使出全身力氣想要觸摸那個人的靈魂時，那個女子神人瞬間抽出了徐子曦的靈魂，她的手便和她的人一樣倒在地上。

那個女子神人撫摸著徐子曦的靈魂，然后用一根手指將其震碎，從中截取幾縷融合進李集的靈魂之中，又將徐子曦碎裂的靈魂再次融合，直到新的徐子曦眼神呆滯的從一團光中走出。

李集看著那個徐子曦。

他在這一刻明白了為何會堅定的認為那個徐子曦是諸天神人創生的，他終于知道為何徐子曦會成為他的執念，他又為何相信自己記住的就是真實，徐子曦又為何舍得斷去與那個珠子的聯系。

他看著那個女子神人一點一點將徐子曦的一切記憶灌輸進那個新的靈魂之中，他看著那個徐子曦的眼中漸漸有了神光。

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

他在她的身前。

但他能夠將帶著徐子曦就此離開嗎？他如果這樣做了，現在時刻的徐子曦就會一瞬間靈魂崩潰，同時崩潰的還有一個即將誕生的生命。他如果這樣做了，諸天神人會立刻通過因果線進入這片場景，然后見證他的選擇。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選擇竟然是隱藏在此處，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選擇就是讓他證明一個人的私欲大過至善仁心。

李集眼神中的掙扎越來越明顯。

他只要想占有徐子曦就不得不摧毀現在的徐子曦，他只要想占有徐子曦就不得不摧毀另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但他又如何能夠放下徐子曦？他又如何肯見證自己毫無意義的活下去？

金魚呼喚李集趕快回歸，但李集離開又如何？無論他重構多少次這個場景都絕沒有辦法破去這個局，他只能如同諸天神人想要見證的那樣去選擇，他必須去選擇。

那個徐子曦好奇的看著李集，她突然抬起手，輕輕拂去他眼角的淚水。

李集看著她，幾乎使出全身力氣才能一點一點抬起重如山岳的右手。

但當他抬起手的時候，眼中已見到無數的枷鎖一點一點從虛無之中誕生，它們會刺破一個又一個人族的奇穴，它們會將一個個人族的靈魂纏繞。

當他的手即將觸及徐子曦時候，無數的烙印從虛無之中誕生，它們會一點一點印刻在每個人族的心間，那時，它們會將每個人的思想聚焦在一個點，人族將相信那個點就是這世間一切知識與法則的源頭。

當他們這么相信的時候，那個源頭就會點燃一絲火花，以無數人族靈魂為源頭的大火將沿著鎖鏈匯聚而上，直至那些枷鎖的起始處。

那里就是神。

神將依靠掠奪人族的靈魂之力點燃永恒不熄的神火。在神之下，再沒有人可以隱瞞自己的想法，也沒有人可以不依靠神眷就能踏上本屬于每個人都能擁有的修行之路，更沒有人在違背神的旨意以后還能擁有活下去的權力。

諸天神人那時將會宣稱，這世上只要有了神，人族就絕不再需要一座遙不可及的城，更不需要再為了探索那座城引發一場場波及諸天世界的紛爭。

雖然人族將永遠臣服在神的腳下。

但它被冠之以全人族的福祉。

但它被稱為光明的起始。

人族在淪為血食之時尚能自由的思考，尚能自由探索，尚能為了建立一個可以保護同類的城如飛蛾撲火般前仆后繼的犧牲自己，尚能為了建立一座光明之城讓無數的天才廢寢忘食。在占據諸天世界將近十五萬年之后，卻將淪為享之不盡的食物，卻將淪為卑躬屈膝的奴仆，卻將淪為供神消遣的玩物。

李集的手離徐子曦是那樣近，但他就算使出全身的力氣也觸及不到近在咫尺的徐子曦。因為，只要他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不惜犧牲無辜的人，神人就有充分的理由阻止這樣的人性本質帶來更多的傷害。

他的眼睛血紅，喃喃自語“為什么是這樣？”

他只是想要帶徐子曦離開，為什么會遇見這樣的結果？他只是想要帶一個魂飛魄散的徐子曦一同轉世到一個再也不會面對神人紛爭的未來，但為什么一定要讓他見到這樣的結果？

場景一點一點坍塌。

李集的心也一點一點碎裂。

他是一個原生的人，他是一個被西方天帝復生的人，他是一個被至尊天帝斬斷所有塵緣的人，他是一個被南方天帝送至諸天神人視線中的人。所以，哪怕他身處光陰長河，哪怕他已經能夠抵達他想要抵達的地方，但他依舊得不到他想要的結果。在他被徹底毀滅之前，哪怕光陰也無法終結那些永不停歇的紛爭。

李集看著光陰長河，眼中慢慢浮現一絲又一絲血芒，那顆漩渦狀的眼睛也慢慢褪去，兩根龍角再次浮現出來，只是，它已是漆黑之色。

他如同那些神人期盼的那樣被徹底激怒，但那些神人們永遠也想不到，他如果對這個世界再無一絲留戀，那就將只有憤怒。對于一個只有執念的人來說，毀滅從來都是一個必然的選項。

他看著金魚，問“你是不是知道如何打開光陰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