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口停了一輛黑色商務車，旁邊站著四個穿黑衣戴墨鏡身材魁梧裝類保鏢的男人，中間那個大腹便便正裝著身看向江家別墅里面的那個中年男人，自稱江岳，岳一科技董事長，合歡的親生父親。

江岳親自到訪，可謂蓬蓽生輝。江父一邊猜想跟前這位風度翩翩的男人到訪的目的，一邊默默數著他踏進自家客廳的步數，就好像每多一步，自己的身價就會抬高幾百萬。

合歡出了臥房門口后，就找了一個角度刁鉆的位置席地而坐，身體則緊貼著三樓的玻璃護欄，視線透過它直鎖客廳。

江岳正與爸爸相互寒暄，茶幾上的茶杯像練太極一樣被推來推去，里面不知道已經被重復摻過多少次熱水。媽媽在一旁正襟危坐，面色凝重，臉上往日的慈笑一消而散。

江離打開臥室后，第一眼就看見趴在臥房門口狼犺偷聽的合歡。好奇心突然像此刻咕咕直叫的肚子直直撞擊自己的身體，于是他欹斜一旁，斜乜了一眼客廳：“那個人，是你親爸？”

合歡像被抓住了小辮子一樣冷不丁出了一身汗。在這三九寒天，唯一能讓自己滿頭大汗的人，恐怕也只有江離了。

她轉頭看了一眼江離又迅速挪開視線，周圍本是冷冷的空氣，她卻感覺到脖子和臉像被燙到了一樣火辣到了極點。

“他這是在提醒自己是個私生女嗎？”合歡耷拉著腦袋，連看一眼江離的勇氣都沒有。

就像從河里被揪上來的一條魚，合歡感覺自己的秘密就像它赤裸的身體一樣被別人一覽無余，還癡心妄想拼命想要蹦跶著鉆進水里，掩飾身上的紋路。

她苦笑了一聲，慢慢說道：“我沒見過他。”

江離突然覺得這位不速之客來意不善，就像嗅到了一股黎明前的戰火，他驚醒似的提醒合歡：“注意一點。”

果不其然，合歡還未細細品味這句話的用意，他倆就被叫了出去。

江岳的眼神從觸及到合歡的身影后就從未離開。十六年了，事情過去十六年了！這十六年來他從未見過自己的女兒，自己雖然身居岳一科技重要職位，可做事情從來都是身不由己。一個在外手握重權運籌帷幄叱咤風云的男人，可實際上卻是一個連自己婚姻都做不了主、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的懦弱之人。

看著自己的女兒亭亭玉立站在跟前，眼神卻如警惕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十六年前的種種譬如一道閃電突然對他當頭一擊，讓他渾身不自覺顫栗起來。

他還記得與她相遇的種種。

她淡雅清秀身材窈窕，他文質彬彬一表人才。

在大學里的一次專業組織的校級活動會上，兩人同為主持人，在沒有經過足夠訓練的前提下，在現場他們卻巧舌如簧，語驚四座，全場氣氛一次又一次被激向高潮，引得全校師生不斷拍手叫好，那場活動宛如一場視覺盛宴讓人久久不能忘懷。

從那以后，他們不僅成了工作上的搭檔，還成了生活中的伴侶。

正當他們想要實現從校服到婚紗的愿望時，他的父母卻嫌棄她出身農村地位低下，并以死相逼讓他迎娶市長家的千金。

而在那個時候，合歡在她肚子里已經有兩個月大了。

……

他看著女兒，眼淚突然不自覺的滑落，嵌滿了他臉上道道類似溝壑的皺紋。

直到合歡走到茶幾跟前輕咳了兩聲，他才緩了緩思緒，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伸出右手：

“合歡，來…”

見合歡未做反應，呆在原地一動不動，他便輕輕閉上了眼睛，內心悶嘆：早該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才對。

合歡怔了一下，隨即抬頭對上江岳的視線，眉眼如劍，紋如刀刻。合歡一下子就聯想到他坐在寬敞的辦公室里應付著來自各方的瑣事并且皺著眉頭的樣子。

江父是一個開公司的生意人，商務應酬自是數不勝數，這么多年他早就練就了一身左右逢源的本事，所以看到合歡無動于衷，他便站起身越過茶幾輕輕拉過合歡，讓她坐在他和江岳的中間，這才繼續恭維道：“合歡這孩子，就是有點害羞…市長可千萬別往心里去啊！”

“哪里哪里。”江岳笑著回應，視線還是不肯離開合歡。

合歡不禁感嘆自己老媽的魅力，一個岳一科技董事長一個上市公司的CEO，這是得有怎樣的才情魅力才能讓這兩位風姿闊綽的男人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

江離見合歡坐在中間一直緘默不言，以為她左右為難不知怎樣脫身，便輕輕喊到：“江合歡，你過來一下。”

像是對著敵人在自己領土拿回屬于自己東西那樣，見合歡低頭走近自己身旁，一抹難以言狀的勝利之笑毫不猶豫地爬上了江離的嘴角。

江岳直接開門見山，語氣更多的卻像是在祈求：“合歡，這個寒假，跟爸爸一起過吧。”

坐在一旁的江母那只原本微微抬起往杯中添水的手不由得顫動了一下，傾流直下的茶水突然拐了彎，調皮的滑到了她的另外一只手上。

她像被驚醒似的突然反應過來，而后輕輕抽出幾張手紙，慌張擦掉水漬，所幸茶水不燙，并無大礙。

見此情景，江岳便轉頭看向江母：“文華，我知道你舍不得合歡，這個寒假我難得抽出時間，我就接她過去住幾天，就當給她度假了，你看怎么樣？”

江母臉上慌張的神色并未見到好轉，她連頭都懶得抬，輕聲質問：“你早干嘛去了？”

四周沉默。

氣氛如空氣一般一點點冷固起來，江父見狀故意輕聲笑了笑道，“孩子現在大了，還是聽聽孩子的意見吧。”

愣在原地的合歡忽而感覺一朵烏云莫名而來壓在了自己頭頂，內心卻已作狂風暴雨，什么跟什么啊！

“合歡，你來一下。”江離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上了樓，他站在臥室門口，繼續自以為是的”替合歡解圍”。

合歡順著江離扔下來的這根”條藤”順勢上爬，而后江離跟著她進了臥室，重重的關上了門。

外面還在談論什么，他倆已經不得而知。

江離癱在合歡房間的沙發里，右手撫腮，雙眼緊閉，自覺內心卻像被碌碡狠狠捻過一樣，鮮血淋漓。

見到江岳，他覺得自己煩透了。尤其看到合歡在江岳與爸爸之間飄忽不定閃爍其詞，就覺得自己置身荒島，遭遇火山爆發，巖漿滾燙進自己身體，不由得怒火攻心。

合歡心底卻并未有多大起伏。江岳要是出現在四年以前，她相信自己準會投懷送抱。但時過境遷，自己心境好像也有了很大變化，叫了四年的江爸爸早已像每天的例行早飯深深融進她的生命，如今卻要她對著一個陌生男人再叫爸爸，真是荒唐。

”不想了不想了”，合歡深呼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江離，“你叫我怎么了？”

江離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覺得自己情緒像瞬間著了火，他猛地起身盯著合歡：“現在你的親爸來了，是不是很開心啊？”

合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繼續習慣性的“啊？”了一句，并沒有仔細回味江離剛才所言。

“你是不是要跟他去過寒假？”

“你在說什么啊？”

“你親爸來了，你是不是很開心？”

“我哪里…”

“我爸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

合歡沒有說完的話突然被江離打斷，她覺得自己被江離逼到了一個死角，想要逃離，卻找不到方向。她本能的想要解釋，卻突然聽到江離脫口而出的白眼狼，她頓住還未說出口的話，心里像一條小溪被狠狠攪拌到失去了原有的縠紋，她再也保持不了自己內心的平靜，眼淚瞬間溢出了眼眶。

江離說完這些就后悔了，他這是在干什么。是在嫉妒，還是怕失去，他不得而知。只知道他討厭這樣的自己，更討厭這樣手足無措的自己。

看到合歡順著臉頰汩汩流出的兩行熱淚，他突然想要伸手替她拭去，卻覺得兩只手臂上掛著千斤重的巨石，他抬不起來。

“江離，你一直這樣想我的嗎？”

合歡用左手努力壓制住自己躍動不止的胸膛，繼而盡力平復自己的情緒，用自己那雙盛滿兩汪清泉的眼睛靜靜看著他，等待著他說，不是的。

可是沒有。

江離正要開口之際，合歡卻早已打開臥室門朝樓下大喊：“我愿意跟你去過寒假。”

“合…”江離想要制止，卻發現為時晚矣。

他突然覺得自己干了一件特別混蛋的事情，本就怙惡不悛，剛剛做了一件以為救人于水火的事情，還以為自己變成了英雄蓋世，卻到頭來發現自己仍舊是個混蛋。

媽媽上樓替合歡簡單收拾幾件衣服時，不斷追問她是不是真的發自內心想要跟著江岳去過寒假，畢竟母女倆名不正言不順，合歡只能以江岳遠房親戚的身份跟著他。

合歡點了點頭，拉著收拾好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就跨出了別墅。

透過窗戶看到那輛黑色私家車離開了家門口，江離轉頭掃了一眼自己書桌上合歡送給他的紅色手套，“咔嚓”一聲，他手中的簽字筆就被狠狠的折斷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