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瀾苑時，陸離便已耳聞陌上丘已登上皇位，若就只在君瀾苑候著他，以他什么身份，自是抽不開身放不下身段到此處的。

亦或是他已坐擁天下，怕是不把形桑那等小國放在眼中，早已忘記他們之間的約定也未可知，陸離那些年未有陌上丘的消息，便有這般顧慮，而今想想，也是怪可笑的。

是了，被親人拋棄過，被鳳顏卿拋棄過，被賣命了十個年頭的婆羅門拋棄過，斷然不想要人再棄掉了。

園中之物皆為陌上丘的，除些梯己，陸離也再無它物，她不喜身上有太多繁重東西，到何處也唯有一個小的包袱細軟，小唯卻不同，大包小包往轎上裝，跑里跑外的，陸離都替她累得慌。

一切準備就緒，陸離一行人便出發了。

晨曦曜曜，葳蕤的樹蔭覆著那一條極少有人行走的土路，青驄馬匹蹄子“噠噠”的響，影子長而斑駁，燕轉鶯啼，不曾覺得喧鬧，反倒心境恬靜了些，似有萬水繞了千山映了藍天。

一路上小唯小嘴說個不停，之前才來時許是因有陌上丘她才會收斂一些，亦或是她在君瀾苑早已呆膩，出來時便才異常興奮，說著念著還不夠，后而索性唱起了小曲，在醉蕭閣中陸離教她的曲子通通唱了一遍。

馬車之上倒也沒幾個人，車中唯有她女子二人，車外一位駕車馬夫，左右兩側騎馬帶刀侍衛也只有四人而已，倒也無人嫌小唯聒噪。

陸離撩起轎上簾幔，放眼望去一片綠色，偶見一兩棵紅杏，便想起鳳顏卿府中成林的及第花。

心中才覺恍惚，時隔今日，已過五六個年頭，自己已然二十有一，這張臉卻停留在十五六間。

“侍衛哥哥，還有多久才能進宮？”小唯終是說煩了唱煩了，將頭伸出轎外，對著一路表情都嚴肅的侍衛問道，眾人聞言，皆將視線放于小唯身上。

“回姑娘的話……”侍衛還未能回答小唯的問題，馬兒卻被馬夫勒緊韁繩，嘶叫一聲，轎子一陣顛簸，陸離與小唯皆身子一傾。

侍衛們勒繩停下腳步，眾人將視線放到前方，一纖纖女子正倒在地上，沒了反應。

“看樣子是嚇昏了去。”一侍衛跳下馬，走過去將女子抱起，說了一聲，小唯聽聞從轎中跑了出來，只覺新鮮，便要一探究竟。

侍衛見陸離遲遲不肯出轎，亦未言語，向著轎中喊道：“沈姑娘，這位姑娘若是放于這荒郊野嶺之中，定是要被豺狼虎豹吃了的，沈姑娘可恕在下冒失帶著這位姑娘同行，進城便將她安置于藥房，也算功德一件。”

“依官人而言便可，莫要問我之意。”陸離百無聊賴撐腮看著一棵又一棵到了身后的參天大樹，淡淡道，對于這般閑事，陸離從不想管的，同意也好拒絕也罷，做好人也好壞人也罷，皆不與她相干。

早聽聞居于君瀾苑這主天性涼薄，何事皆不過問，不將自己擺于主子之位，亦不視自己于下人，即便如此，卻使得一手好羿雪箭，光憑這點，便已無人敢小看了她。

幸而她是這般人，怕就怕攤上跋扈的主兒，身為下人的他們定是要多受些苦的。

宮中也有耳聞，皇上要將一位貴客接入宮中，跟隨陌上丘下人曾見過，說是此客似仙女下凡，擁有一張傾城之貌，向觀之中再是翻不出如她那般尤物的女子。

后宮中愈傳愈懸乎，說是皇上接回她要當妃子的，更離譜的便是言皇上至今尚未立后，定是要接她回來做皇后的，這樣一來，陸離還未曾進宮，便被冠以禍國殃民的妖妃。

小唯進了轎中，滿眼放光道：“姐姐可想知方才那女子面貌？”

陸離搖搖頭。

“那女子臉蛋吹彈可破，眉如新月，眼雖閉著卻亦能感到一股靈氣，鼻子如鷹鉤，櫻桃小口，如含朱丹，身段更是一流，像戲子出生，雖不及姐姐，卻也看得叫人舒服，姐姐，你說她是不是這林中妖精所變啊？”小唯渾然不理陸離拒絕于她，只顧自己的，說得津津樂道。

被小唯這樣一說，陸離心中似有疑慮，這般荒郊野嶺，況經過這里唯有君瀾苑，且君瀾苑乃皇家住處，平民未能靠近，她卻忽然攔住進宮馬車，又暈了過去。

真有這般巧合？

想著，陸離視線轉到侍衛馬背上安靜躺著的女子，卻并未言語，耳邊依舊是小唯的喋喋不休，而陸離思緒卻早已飄遠。

才進了城門，天色便要暗下來了，夕霞凄艷如血，霞光滿地，半個天際已被染了緋色，陸離忽想起大常寺住持的一句話。

霞雖美，而其迎者無邊而寂寥之暗。

世間美好事物過多，譬如花開，卻總會衰敗，隨水、隨風拂到各處，最后卻是要爛掉，同泥土一齊迎接來年新生；譬如女子，豆蔻年華，不同命運，人老珠黃，或被疼，或被棄，或與之偕老，或相忘于江湖，孤獨終生。

似乎下場皆是不好的。

一切皆有輪回，循環，陸離卻不信，她只知人或物唯有一世，為獨一無二，來年有相似的，無非是他人他物的開始，又同上世何干？

可她這一世，怕是要在別人影子下生活了，不得放縱，不得自由，不得七情六欲，即使如此，她心中卻是希冀的。

“姑娘，你身可有不適之處？”侍衛發覺所救女子身子輕顫了一下，便將她扶正，關切道。

女子咳嗽了幾聲，許是方才姿勢太難過，坐好這才覺舒服些，點點頭道：“概是無妨了，奴家想問此地是何處？”她聲音婉轉好聽，如夜鶯般清脆。

“這是向觀，小唯想知姐姐芳名是哪幾個字？”小唯聽到外面動靜，忙身子探出來道。

女子掩口輕笑，笑靨驚艷，看樣子是被小唯逗樂了，示意小唯將手伸出，在她手心用食指寫出二字。

“薛竹，真好聽！”小唯收回手，眼中帶笑，將她名諱說了出來，薛竹卻因小唯這一嗓子喊得嬌羞地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