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已駛出一段子距離了，東離國的冬季雖不足以將河面結冰，水卻是極冷。

聽罷陌上丘之言，陸離只是淺笑，陌上丘并猜不透她的心思，清澈剪水的雙眸似在嘲笑他，便扭頭一個傾身向河中跳去。

只聽得“撲通”一聲，河中央濺起大片水花子，濺得畫舫甲板上皆是，而陌上丘不禁瞠目結舌。

這般作為，若不是有龐大的氣性那便就是在挑釁自己了，想必陸離是不怕那所謂的化形蠱的，陌上丘心中明了，她屬后者。

就知陸離非這般輕易屈服之人，在醉蕭閣之中陌上丘早已做好萬全準備，無非一名孱弱女子，何以發愁無法對付？

河中水涼到骨子里，陸離一路游回醉蕭閣，身子早已濕透，渾身因冰冷不停打顫，忙換了身衣裳出來，卻見小唯一人蜷縮在墻角對著一支竹簽自言自語。

“小唯，你這是作甚？”陸離走到小唯身邊，蹲下身子，輕聲問道。

當小唯抬眸時，眼前氤氳著一層水霧，淚水逐漸揩到她臉上，如泣如訴道：“今夜媽媽喚我們籌，謂抽得唯一一簽書‘往’者，即將被遣到形桑國。”

聽罷，陸離才反應過來，陌上丘還有一計等著自己，在醉蕭閣中，小唯是她唯一知己，親如姐妹，又知小唯天生愚鈍單純，定是吃不得苦的，身在醉蕭閣，踩得是他陌上丘之路，頂得是他陌上丘之天，吃喝住皆是，豈有不為他所用之理？

即使陸離幸以逃之亦或是有能力反之，她人手無縛雞之力，定是不能夠的。

終想起曾南潯說過：不謂一人起心，不可謂一切人有情，方才活得長久。

便就是覺得人心慈手軟會有所顧慮。

“可有言去形桑國作何？”陸離將小唯扶起，硬是忍著想要找陌上丘理論之心和顏悅色的問道。

小唯握著那支竹簽，似要燙傷皮膚，抽泣回道：“媽媽只說報國之時已至，近年戰況吃緊，無力抗外，即須我中之某女為細作……而我不曾有城府，亦何事不會，該如何？”說罷將頭埋在陸離肩頭之上，卻覺她身子冷得刺骨。

“給我！”陸離終是下了決定，這次她沒有退路，小唯去定是死路一條，既然禍端由自己而起，該是自己去面對的。

起初小唯還未能聽懂陸離的意思，再不哭了，眼神卻呆滯，陸離又重復了一遍，小唯這才顫顫巍巍地將竹簽遞給陸離。

下樓后陸離見陌上丘早已等候多時，眸子輕眄了過去，論心機，陸離確實略遜一籌，離開醉蕭閣也好，再不用整日面對一些胡吃海喝之粗人，滿口酒臭味，滿身銅臭味。

陌上丘并未直視陸離，只是同竇向珊囈語了許久，便派人將陸離帶走了。

而小唯心存愧疚，自知不是做細作的料，卻倔強的要做陸離的侍女，陸離本就是要解救小唯的，她又要巴巴的跟過去，定是要拒絕的，一來二去又拗不過她，只好隨了她的愿。

轉念一想，她跟過去也好，便不用在這醉蕭閣之中受人欺凌。

……

“往后你便住在這間院落之中了，若有何吩咐，叫婆子丫頭向管事的要便是！”陌上丘帶著陸離住進一間單著的院落，此院本是陌上丘在夏日酷熱之時用來避暑之地，此院坐落于清雅之地，四周松樹叢生，即便已到冬季，綠油油的充滿生機，看著也覺心中大好。

參觀了院子周圍之景，陸離同小唯便被帶進閨房之中，雖比不得往日在的慎王府，卻亦是不可恭維的，比得平常貴府中要多出一些天然與舒服，看得心曠神怡的多。

陸離自顧自推開窗欞，一眼便見了貌似一直長在醉蕭閣中自己曾住的那間房后的梧桐，不免驚愕，回身看向陌上丘，眼中是無法掩飾的喜悅。

向來陌上丘只覺自己無法猜透陸離，只認為她便是太過復雜，不料只因一棵梧桐便可心滿意足，許是簡單些想她，倒也不難。

“聽閣中姑娘云，你整日悉心照看它，本宮以為，若你去了，留它孤苦，倒不如陪你，你與它皆喜。”陌上丘像是在解釋些什么，言外之意便是只想做成人之美之事，縱不是為陸離特意移植來的。

這般意思，陸離還聽得明白，便也不再抓著不放，回眸看窗外，望氣候，像是要開春了。

這園中，屋中，一切皆新奇，小唯上竄下跳的，巴不得將這園中所有都盡收眼底，便也忘了禮數，陌上丘自是不在意這些，由著小唯去，陸離心中是疼她的，眼里滿是寵溺。

便即是如此，小唯興奮之余在門檻之上摔了個跟頭，四叉八仰的躺在地上，引得陸離一陣輕笑，與陌上丘一同上前，伸手欲扶起小唯時，不料陌上丘亦做著相同之事。

還未能摸得上小唯的手，陸離便已碰到了陌上丘的，忙縮了回去，見小唯扭曲的表情，便又立刻一把將她拉起來，借故出了門。

不止陸離如此，陌上丘皆是，訕訕的望著自己的手心發愣，以往碰過的女子數不勝數，卻第一次有這般酥酥麻麻之感，委實怪哉。

詫異之余，陌上丘卻想起，陸離手心還有一層薄繭，不像普通女子一般玉手細膩光滑，卻有些粗糲之感，若不是習武之人，或是常日勞作之人，無法擁有這般手感。

事情似乎愈演愈有趣了，陌上丘收回手來，凝視著陸離的背影，那似籠在煙雨里淡墨寫意的一方青絲，齊齊垂在身后，雅致如一篇辭賦華美的長短句。

只是這張傾城之貌，定是要換了的，想到這里，陌上丘心中懷有些許遺憾，雖陸離不肯說出與鳳顏卿之系，二人終歸認識，這張臉是不能用了的，即使二人有何關聯，這次她回到他身邊，前緣斷然是續不得了。

那么鳳顏卿，本宮親眼看著你的形桑國，怎樣被本宮不費一兵一卒便歸于我東離國。

想著，陌上丘嗤鼻一笑，負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