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道回來后，方蕓初回到了自己家。這幾日，她仿佛一夜間長大了，時常搬把躺椅到院子里的銀杏樹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這時候，銀杏葉已經掉的差不多了，前幾日下雨，婆子嫌地上葉子鋪的太厚不容易干，便將葉子都掃了。

方蕓初瞇著眼，望著這幾日難得出現的太陽。將手抬到眼前，五指張開又合攏，把弄著從光溜溜的枝丫間漏下來的陽光。

尹長笑站在院門處，看著方蕓初自娛自樂。明明是很溫馨，很寧靜的場景，方蕓初臉上也帶著微微笑意，可尹長笑就是覺得這畫面瞧著心酸。

方蕓初臉上的笑是蒼白的，帶著極度無奈后的絕望，那種絕望是流不出眼淚的，只有深沉的無力感。就像你為了一件事拼盡全力去做，可就在將要完成時被人否定一樣，這種無力感會侵蝕人的意志，影響人的一生。

它會滲透你生活的方方面面，以后，每當你想竭盡全力做什么的時候，它就會從陰暗處鉆出來，揮舞著濕冷黏膩的藤蔓一圈圈繞上你的心，讓那種感覺，那種絕望再次浮現出來，如附骨之疽，讓你一次次的喪尸斗志，直到成為一個庸庸碌碌，毫無想法的廢人。

尹長笑不愿意看到方蕓初變成這樣，在他眼里，方蕓初應該是歡樂的，古靈精怪的。她會躲在暗處突然跳出來嚇他，會戴著新頭花問他好不好看，會跟他月下對酌，會教他機關術。方蕓初應該是鮮活的，像陽光，像火焰。而不是現在這樣，整個人都是蒼白的，仿佛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方蕓初仰著頭，閉著眼，任由秋日的陽光灑在自己臉上。尹長笑看著這樣的方蕓初，想起了那日她的睫毛在自己手掌下顫動的感覺。

此時，方蕓初的睫毛也在顫抖，可是這次只讓尹長笑想到蝴蝶最后的掙扎，仿佛下一秒便會停止。

不知為何，尹長笑突然覺得有點心慌，他的手微微顫抖，想伸手去抓住方蕓初的衣袖，怕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消失。

尹長笑的心里突然的涌上一陣害怕，他捂住心口，跑出了院子。

尹長笑此時還不知道，這一轉身，就是一生。

方蕓初能感受到尹長笑在那看著自己，也知道他的離開。他的眼神太熾熱，讓人無法忽視。

方蕓初覺得挺對不起尹長笑的，他們兩人都知道他們只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她這幾天也不過是憑著這層關系對他肆無忌憚而已。可如今，似乎，那傻子動心了呢。

方蕓初從椅子上起身，準備回屋，太陽真暖和啊，可是曬不到人的心里。

方蕓初在書房內看書，是一本游志，記載了齊國凌國和其他國家的人文風情。方蕓初很想把這本書里描述的地方都走一遍。

這本書作者在書里說，他曾在凌國時因被困山林而差點喪失于虎口，曾在自己國家因無錢住宿還露宿街頭。可是，他走遍大好河山，看到了許多美景。他大概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他的這種生活。說走就走，自在隨心。

方蕓初正沉迷于書中所描寫的美景趣事，云清進來通報，世子來了，方蕓初起身，整了整衣冠，去了待客的大廳。

齊昇今日穿著一身銀色的短打，顯出勁瘦的腰身，頭上也是一個銀色的冠子。今日的齊昇弱了些以往寬袍大袖的儒雅，倒多了些少年俠士的風流。

方蕓初正好奇齊昇今日怎的這幅打扮來拜訪，便見他眉頭一皺，開口讓她回去換衣服。方蕓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呆呆的看著他，齊昇見她這幅呆樣，嘆了口氣，解釋道。

“今日發現一個好地方，想帶你去看看。”

齊昇這么一解釋，方蕓初更害怕了，她和齊昇關系又不親密，上次也是不歡而散，怎的今日齊昇登門來說要帶她去玩？

方蕓初眼神變得微妙，盯著齊昇不言語。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齊昇見她這樣，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釋了，他這次來找她，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對她很好奇，但是也是真的欣賞她，想關心她啊。

“兩個選擇，要不你去換衣服，要不我抱你去換衣服。”

聽到這個，方蕓初瞪大了眼睛，她以前怎么沒發現齊昇這么無恥！

“方府現在可是我在看管啊。”

齊昇看著方蕓初氣呼呼的樣子，輕飄飄的說道。

方蕓初再次被齊昇的無恥震驚到了，可她沒辦法反駁，腳恨恨的一跺，轉身回房去換衣服了。

方蕓初換好衣服從房間出來的時候，齊昇已經在馬車旁等她了，馬車的車簾都已經幫她撩好了，不得不說，這個動作讓方蕓初心里的不爽去了小半。

方蕓初上車彎身鉆進車里時還傲嬌的哼了一聲，齊昇聽見了，只搖頭笑笑，在心里說了聲幼稚。

齊昇騎著馬，走在馬車旁。方蕓初有個從前世帶來的習慣，坐車總喜歡朝車窗看，坐馬車也是，把簾子撩起，盯著車外道路兩旁的店鋪和小攤看的津津有味，齊昇看她這幅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對方蕓初印象，很大部分還停留在那個在地道里耍計讓他吃豆腐從而逃過一劫的姑娘。他認識的方蕓初是古靈精怪，倔強，堅強的小姑娘，卻沒想到，她也有這樣可愛的一年，像一個真正天真爛漫的姑娘，眼睛清澈干凈，不見俗物。

其實方蕓初今年也不大，才及笄不到一年，只不過，在家破人亡的時候，她表現得太果敢，太成熟，讓人忘記了她也不過是個還需要父母保護的孩子。

齊昇突然對方蕓初同病相憐起來。方蕓初感覺的齊昇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變得柔和，抬頭奇怪的瞥了他一眼，馬上就又被小攤上一根嵌著紅豆的簪子吸引了目光。

齊昇順著方蕓初的視線看過去，見她盯著小販手里的簪子，便過去打算將簪子買下來。小販見有人過來，忙吆喝道。

“客官可要來看看簪子頭花，都是今年最新的款式。”

齊昇不理，指著小販手里的百花銀簪，說道。

“你手里的，我買了”

看了看，又覺得小攤上，嵌著紅豆的簪子看著很是素雅大方，又不失少女的俏皮，便示意小販將這兩款都包了起來。

“客官真是好眼光，這是廣東的新款，賣的好著呢。”

小販手里忙著包裝，嘴也不閑著。齊昇接過紙包準備走時，還不忘說一句客官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