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傾瑤垂眸不語，算是默認。

對凌晗手里的權力，她本就無心接手，否則也不會執意將縹緲宮還給她，至于青黛，罰與不罰，全憑她吧。

一直等候在門外的笑晴聽見里面的談話聲終于停下來，于是低聲請示是否要傳膳進來，在秦芒應允后掀了簾子放眾仆婦們進來上菜。

于是此事就此打住，兩人暫時都不再提。

與此同時，皇宮上書房內，大病初愈的皇甫銳終于批閱完了當天的奏章，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轉頭看了眼身邊的老太監。

“送去的人怎么說？”

“一開始，武王堅持不肯接旨，安迪雅公主也在一旁站著不說話，可把小李子他們給急壞了。直到王妃從外面回來，才替王爺接下了圣旨，還特意叮囑，說這圣旨是她接的。”

老太監笑呵呵的回答：“依著老奴看，這樣安排倒也好，武王之前當眾承諾過不再納妃，這么公然違背誓言實在說不過去，還會在百姓心中烙下皇權強勢的影響，如今有王妃親自代勞，倒是省了不少麻煩。這武王妃，當真沈家眾人里最聰慧的一個。”

“沈傾瑤……”皇甫銳靠在椅背上，將沈傾瑤的名字念了幾遍，忽然一笑：“你覺不覺得，她不僅是長得像她，連這個性子也都挺相似的。聽底下的人回稟，有些飲食習慣都格外像。”

老太監臉色一僵，堂堂皇帝總盯著人家王妃看，他一個做內侍的，能直言說不好嗎，只好勉強笑道：“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大抵如是吧。”

那一位在時，可不也正好是這樣的年紀嘛。

皇甫銳卻仿佛沒有聽他在說什么，而是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不僅是這些，連命數都出奇的相似，那時候阿靳也是執意不肯納妃收妾，非要挑戰父皇的威信，只娶她一個。”

而她怎么說來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君不變，妾固守。

就是那樣執拗又明亮的目光，讓他一眼之下印在心頭，至今不忘。

老太監服侍在側，見皇甫銳又陷進了回憶里，心里嘆了口氣，面上只能做出一副無知的表情，擔心道：“聽小李子，武王妃雖然笑吟吟的接了旨，但是與安迪雅公主之間，怕是自此生了嫌隙了。”

“呵，她們不是想做姐妹么，如今夢想成真，有什么好氣的。朕就是想看看，夫君納妾，她要做怎樣反應。”皇甫銳冷笑。

當年阿靳不肯納側妃，氣得父皇差點抽劍殺他，卻始終不曾反悔，于是他沒有機會看到那人的選擇，如今換了個容貌秉性都相似的武王妃，他就想看看，他們能否堅守住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終究不是她啊……”皇甫銳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這么容易就妥協了，換成那個人，可沒怎么簡單呢。

第二天秦芒早起就去演武場操練士兵，蒙地并非以前行走的城鎮，路途遙遠，他既然說了要親自去一趟，肯定要在臨行前安排好軍務。

沈傾瑤用過早膳，先修書一封打算讓小米送去暗殿給凌晗，按照秦芒說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如何懲罰，全憑凌晗自己的意見。

笑晴就一臉猶豫的走進來，稟報說安迪雅公主在外求見。

沈傾瑤執筆的手一頓，又再次提筆將書信寫好，綁在小米的腿上送走，然后才轉過身道：“讓她進來吧。”

了解蒙地的朝局，她心里對安迪雅的怨怪少了許多，但還是多少有些不舒服的。

掀了簾子，安迪雅從外面走了進來，身上還是昨天看她穿的那身紅裙，臉色有些發白，大大的黑眼圈，顯然一夜不曾睡。

“笑晴，上茶。”沈傾瑤吩咐了一句。

笑晴連忙答應著沏茶倒水。換做以往，沈傾瑤有孕自己不喝茶，安迪雅也都陪著她喝溫水，所以笑晴見到安迪雅，下意識的就忽略了還要上茶這件事。

安迪雅咬咬唇，抬頭瞪沈傾瑤，眼里淚光閃閃：“我知道我不該瞞著你，可我并沒有覬覦秦芒的意思，我只是想要借著他的名頭去應付伐鴉的刁難，只是借這個機會拒絕桑格部的求親，只是借用一下他未婚妻的名義，都不可以嗎？”

“如果只是借用，可以。”沈傾瑤倚靠在軟椅上，輕輕頷首。

安迪雅話音一哽，看著沈傾瑤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自覺的移開眼睛，紅了眼圈：“我知道，我不該這樣的，即使只是借用，也不對。明知道你會不開心，明明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那么信任我……”

“我的不開心，只是因為你借用么？”沈傾瑤微叱。

安迪雅垂頭：“還有我的隱瞞。”

說完，安迪雅又立即抬起頭加了一句：“可是我并不是存心要瞞著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跟你開口。”

讓她對好友說，借你相公的婚約用一用，她怎么說得出口。

“因為說不出口，所以干脆就給我來一個空降炸雷，轟得我外焦里嫩？”沈傾瑤冷笑。

安迪雅當然聽不懂沈傾瑤氣急之下這些現代詞兒，但也聽得出她是在質問自己如今這種方式有多糟糕。

“其實我知道的，一旦到了這一步，你就不會再把我當朋友了，我來這邊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我不會嫁給秦芒的，昨天傳旨那個前院人多口雜，伐鴉在中原籌謀已久，我不方便跟你講明。等風頭一過，我會讓給你們一個交代的。”

“還有扇子，你應該也不會再放心讓我帶著了。可惜它沒有跟著我進京。你放心，我沒有占為己有的意思，我這次決定進京，是真的以為你出了事，所以才沒有帶它來，早知道會走到這一步，我就帶著一起了。”

“再有，就是那天馬場的事，我并不是事先就知道的，只不過我哥的籌劃，我隱約可以猜到一些，后來在選馬的時候，他的侍衛讓我騎了那一匹馬，按照他的劇本，巴特日力格不該來救我的，傷的越重就越有機會留在武王府……”

“其實我哥也是在為我考慮，如果他跟父汗被伐鴉篡位，而我能留在武王府，至少可以逃過一劫……”

安迪雅低著頭，默默的跟坦白交代一般滔滔不絕。

沈傾瑤無奈的看著她，除卻這件事里的角色囊括了她，如果能跳出圈外去看，安迪雅還是以前的安迪雅，率性又天真。

她沒有過多的去解釋她在蒙地被父親兄長為難的處境，只一再強調相信額爾德尼對她的好，卻忽略了馬場之上，她很可能因為應對失誤而丟命，忽略了她的哥哥跟父親想要利用她交結秦芒示好的目的。

連同額爾德尼的謀算皇子的秘密，她也都幸無城府的講了出來。

以往沈傾瑤覺得那是安迪雅的閃光點，是吸引她做朋友的根源，此刻才覺得，這樣的優點實在是讓人有些頭疼。

不過這樣一個純善到只看人對她好的小姑娘，真的讓人狠不下心去責怪。

這邊安迪雅已經說完了她想說的，怯怯的抬起頭看沈傾瑤，見她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兒，對她剛剛一番話無動于衷，眼里的淚意更深了些。

“笑晴，我昨晚讓你整理出的臨水閣，都準備好了么。”沈傾瑤慢條斯理的喝了口水，看也不看安迪雅一眼，轉頭問道。

笑晴連忙應聲：“已經都整理好了，隨時可以住人。”

沈傾瑤滿意的頷首，“既然這樣，就讓人收拾了公主的東西，送過去吧。”繼而看向面色蒼白的安迪雅：“臨水閣依水而建，風景雅致，公主擠在我這院子里總有不方便，還是移居那邊吧。”

安迪雅抬眸看了看她，輕輕頷首，粘在睫毛上的淚珠兒輕輕滾落下來，在她臉上劃出一道痕跡：“如果這樣能讓你開心一點兒，我去哪里都好。”

沈傾瑤也不多言，抬手擺了擺，笑晴立即上前對著安迪雅俯身一禮：“安迪雅公主，請。”

安迪雅緩慢起身，眼睛始終看著沈傾瑤，最終嘆了口氣，跟著笑晴出去了。

兩人剛走遠，落雪就有些忍不住：“主子，您真的打算與安迪雅公主斷絕關系啊？”

安迪雅是沈傾瑤最要好的朋友，平日里跟府里的人也多有往來，同笑晴跟落雪的關系也都很親近，兩人同樣很喜歡這個沒有架子性情單純開朗的異族公主。

也正因為這樣，安迪雅被賜婚的事讓她們心里都很不悅，可是責怪歸責怪，看到安迪雅憔悴的樣子，落雪還是又一些不忍心。

“斷什么？她過陣子成了側妃，不是照樣叫我一聲姐姐么。”沈傾瑤懶懶的靠在軟墊上，輕悠悠的問。

落雪立即不依：“那怎么行，王爺是主子一個人的，而且她自己也說了，是不會嫁給王爺的。”

“嗯，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沈傾瑤淡淡道。

落雪的性子從某一點上來講，跟安迪雅有那么一絲絲的相似，所以沈傾瑤并不打算讓她知道真相。

既然外面的人都在盯著王府的動靜，如果她跟安迪雅仍舊一如既往的親近，才會惹人懷疑。

做戲就要做全套，安迪雅如今哭著從她房里離開，又被遷居別院，應該會讓皇甫銳或者是額爾德尼、伐鴉等人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