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一下，費萊狐疑地在自身胸膛和老教授希羅·哈維之間來回打量，拿不準對方究竟用什么手段才能精準指出骰子的藏身位置。

老教授此刻從容不迫的觀察他，金絲吊鏈眼鏡片下的眼眸，如火焰般明亮。

與那目光交接的剎那，費萊恍然大悟。

想必是教授觀察力太敏銳了。

想通這點，他忙從大衣內兜拿出了骰子。

“沒錯，我來找您就是為了這個。”

古銅色的骰子在窗外透進的夕陽底下泛著冷光，哈維教授瞧見后面不改色。

“你有點太過著急了，孩子，我們需要換個地方說話。”

說完，沿著與進來時相反方向的路，哈維教授領著費萊往梅尼埃文大學更深處的教師公寓走去。

路上，不少下課的學生碰見了領路的教授都帶著些許畏懼。

那種避之不及的態度讓跟在后面的費萊感到疑惑，還順帶些許憂慮。

他記得上課時身旁那位學生的稱呼：“老瘋子”，也體會到與之交談時思維的跳躍。

特別是連教師公寓樓梯間碰見的鄰居也是如此對待時，這種懷疑更深刻了。

“到了。”

來到公寓頂層后，哈維教授低聲說道，

站在樓層靠左的位置，費萊見到的是一扇門牌爬滿銹跡，勉強能辨認出H開頭字樣的鐵包木門。

門口有一張用舊的地毯，鑰匙就藏在底下。

哈維教授取出鑰匙開了門，一剎那，里面涌出濃烈的福爾馬林味混著些陳舊書籍的混合味道。

等走進里面，費萊才徹底看清了結構。

哈維教授的居所是間兩室一廳的房子，不大。

客廳的每個桌椅上都被手稿堆滿。壁爐右側墻體被改造成蜂巢狀壁龕，上面擺了各式各樣認不出原生物體的標本罐。

讓人難以言喻的味道就是這些結合起來的。

費萊在沙發邊緣清出一片能坐的地方，余光不經意間瞟見那些手稿，上面都是些不認識的研究方向，更多的涉及的卻不是民俗學，而是宗教類。

“瑞秋，有客人來了。”

回家后，哈維教授精神狀態明顯能看出不同，不像在外緊繃，連臉上都有帶些笑容，整個人柔和了不少。

他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仿佛回到了某個遙遠的午后，那輕快的聲音響起，只可惜并沒人回應。

“瑞秋。”他又喚了一聲。

費萊的目光越過教授的肩膀，望向走廊盡頭的臥室。門縫里滲出微弱的光，卻沒有任何腳步聲傳來。

“真不好意思，”哈維教授歉意地笑了笑，“我妻子最近有些怕生。不過沒關系，我這就帶她出來。”

哈維教授走進臥室。

一刻鐘后，臥室的門再次打開。

費萊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哈維教授穿著褪色的蕾絲睡裙出來了，金發凌亂地披散著，臉上還用油彩畫了夸張的腮紅。

“瑞秋，跟我的新學生打個招呼。”哈維教授的聲音變得尖細，像是在刻意模仿女聲。

他順著聲音望向費萊，兩手提著裙邊。

這個白發老人給費萊做了個下腰的敬禮，起身后又揮了揮手，捏著嗓子說道：“你好，我叫瑞秋。”

“呃，你好，瑞秋夫人。”費萊僵硬地回應，感覺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盡管在療養院時見過類似的場景：那是一個病人整天抱著泰迪熊玩偶，聲稱那是他死去的女兒。

但眼前的景象遠比那更令人不安。

哈維教授開始熟練的在客廳里來回收拾，接著端來一盤發霉餅干和些許紅茶。

“親愛的，你們先聊，我回房間了。”哈維教授又切換成尖細的嗓音，頭顱機械地點了點。

“好的，親愛的。”他用正常的聲音回應，搖搖晃晃地走回臥室。

當臥室的門關上時，費萊聽見里面傳來細微的啜泣聲。

等再出來后，老教授的眼神重新變得正常，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精心編排的表演。

“現在，”他坐在沙發上，洪亮的聲音回蕩客廳，“我們可以談談那個骰子了。”

“好，好的。”

費萊應道，對于教授的轉變有些無所適從，有些拘謹的再將骰子拿了出來放在沙發桌上。

“先說好，向我請教這些東西是需要報酬的。”

“金錢嗎？”

費萊望著教授問。

作為暢銷劇作家以及報社編輯，他賬戶上有幾十萬美元的巨產。

對方搖了搖頭：“那些都是庸俗的東西，作為我的學生，你需要幫我辦事以抵消報酬。”

費萊沒想到是這個說法，不假思索地反駁:“教授，這樣不合理吧。我無法衡量其中的對等價值，同時也難以確定您是否會讓我做一些很難為情的事情。這種交易對我們雙方都沒有保障。”

希羅·哈維沒由來地笑出了聲，他枯瘦的手拿起桌面上的銅骰。

僅半分鐘后，將之放于桌面旋轉。

異樣的流沙聲再次響起。

在這異響中，他如是徐徐說道:“孩子，如果你僅僅是想知道這個骰子淺層的意思，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單從用途推敲，骰子作為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古文明常用的游樂工具，它具備一定的可能成為取悅神明的祭品。”

“而上面這骰面身上刻的就是祭祀文字。文字更多來源于冷原，極有可能是某一冷原氏族跑到了尼羅河流域繁衍生息。”

“上面的意義也很簡單，四組文字分別表達的意思是幸運程度，從大兇小兇，到小吉大吉。雖然這樣的說法偏東方口語化了些，但就是這么回事。”

八面骰子還在轉著，沙沙的響聲擾著費萊思緒。

他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道：“可您就只瞧了兩眼。”

哈維教授兩手一攤開：“足夠了，我活了近七十年，有關于古文明字符的研究，我已經到頭了。”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到銹山歷史陳列室或銹山市公立圖書館里查詢冷原文字的資料，我記得幾年前有一批考古文物，上面也有類似的變體文字。”

“順便一提的是，你這個骰子材質摸上去很有趣，有可能是個特殊仿品。”

這番說法將費萊說的啞口無言。

密大格雷弗斯教授的回信已經將這個遺物定義在一個祭祀事物的范圍。

而按哈維教授的說法也不過是補充完其中未明了的部分。

即使自己再去找文獻參考，也決計不會脫離這些東西。

他抱緊腦袋，揪住頭發沉思了一會，然后問道：

“那如果除開表層含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