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陳穎帶著團隊奔赴川藏地區。
飛機直飛川藏地區的黃龍機場,開車至格爾山下一共三個小時。
抵達旅館已經晚上十點。
當地溫度驟降,才九月,旅店房間卻冷如冰窖。
由于藏區偏僻,沒有很好的住宿條件,提供熱水卻沒有空調。
最好的一間房陳穎讓給了模特,她的房間充斥著一股霉味。
房間燈光晦暗,充斥著潮濕的味道。
衛生間小而窄,原本白色的洗漱臺滿是污垢,墻地磚縫隙也是黑漆漆地。
這種環境,陳穎還真不想下腳去洗澡。
可一旦想到未來幾天都在山上扎營,洗澡更加不方便,她只能硬著頭皮上。
在浴室里陳穎洗到一半,發現淋浴區有一面鏡子。
她剛才之所以沒注意到,是因為這面鏡子灰蒙蒙地,很臟。
現在被她的洗澡水一沖刷,變得明凈。本該覆滿白霧的鏡面,突然變得清晰,里面出現了對鏡摘領帶的文簡。
兩人對視一眼,空氣中出現數秒靜默。
女孩的尖叫聲刺破蒼穹,噪音幾乎鑿穿人的耳膜。
文簡下意識抬手捂耳,一瞇眼,正要提醒女孩當心腳下,還未開口,對方已經踩著腳下肥皂成功滑倒,臉朝地摔。
女孩頭磕地磚上,很快發紅滲血。
她摔得一聲“砰”響,文簡隔著鏡面都能感覺到疼。
陳穎忍著關節和頭部的劇痛,扯過浴巾裹住身體,指著鏡子怒瞪眼:“你再敢通過鏡子偷窺我,我挖了你的眼睛!”
“?”文簡依然一副清貴矜持,半瞇著眼睛看她:“小東西,你家沐浴區對面掛著全身鏡,這么刻意的勾引行為,你倒打一耙,沒有羞恥心的嗎?”
陳穎坐在地上疼得起不了身,攥緊浴巾漲紅臉:“到底是誰沒有羞恥心?誰勾引你了?你!沒有羞恥心!”
“是你走光,不是我。羞恥的應該是你,不是我?!?
完美的邏輯,無懈可擊。
身體的劇痛讓和怒氣讓她腦子短路,無端就生了滿腔委屈,一雙大眼睛里蓄滿水,盈盈亮亮,就要溢出。
文簡看見女孩這副模樣,將解開的領帶扔去一旁。
他蹲下身,視線與坐在地上委屈的女孩平齊,問她:“你怎么樣?”
“你摔一個試試!”
陳穎嘗試起身,可她的膝蓋關節處立刻傳來一陣劇痛。
她屈腿一看,膝蓋居然淤了一大塊。
看見傷口,又抬眼看鏡中那個看好戲的男人,她更委屈了。
文簡也看見她膝蓋的瘀傷,起身去客廳拿了醫藥箱過來。
他拎著醫藥箱又蹲下身,慢條斯理從里面取藥。
陳穎看見他的舉動,又好氣又好笑:“大哥,你以為這面鏡子是任意門呢?我們不在一個時空,你給我拿藥幾個意思?”
他取出一盒藥膏,指著上面的文字,心平氣和告訴她:“你的額頭已經滲血,必須讓隨隊醫生處理。你現在所處的藏區盛產這種藥膏。待會讓服務員送一支,讓醫生給你敷上,明天應該能消腫?!?
“……”
陳穎腮幫子一鼓,正要說話,又被鏡中男士打斷:“你按照我說的手法揉著膝蓋瘀傷,不出兩分鐘應該就能起身,你試試?!?
她照著男人的方法去揉揉膝蓋瘀傷,果然不到一分鐘膝蓋瘀傷就有所緩解。
陳穎一手攥著浴巾,另只手撐著墻面站了起來。
她起身時手掌撐在了鏡面上,文簡下意識伸手去拉她,卻被鏡面阻隔,指腹貼在了鏡面上。
就在陳穎要離開浴室時,被文簡叫?。骸澳愕鹊??!?
陳穎回頭,一臉警惕看他,下意識攥緊了身上浴巾。
文簡緊著眉頭問她:“你的沐浴露,是抹茶味兒?”
“很稀奇?”
陳穎話音剛落,察覺到不對勁兒。
這種旅店沒有為客人準備任何洗漱用品,而她帶來的沐浴露用的是無任何標簽的分裝瓶。
他是如何知道,沐浴露是抹茶味兒?
文簡眉頭緊鎖,修長的手指在挺拔的鼻梁上敲了一下:“嗅覺?!?
“嗅覺?”陳穎瘸著腿走到鏡前,瞪大眼睛問對方:“你能聞見我這里的氣味兒?”
“不僅如此,”男人將手掌擱在鏡面上,展開五指:“你把手放上來?!?
陳穎不明所以,一只手也貼在鏡面上。
男人的手掌寬而大,與她白嫩小巧的手掌形成鮮明反差。
當她把手掌貼上去那一剎,她明確地感受到了來自男人掌心的溫度。
她頓時覺得頭發一陣發麻,詭異感涌遍全身,觸電般把手縮回。
文簡也收回手,淡然道:“剛才我下意識伸手拉你,卻被鏡面阻隔,指腹不小心碰到你貼在鏡面的掌心,感受到了你的身體溫度。我本來以為是幻覺,現在看來,是真的?!?
陳穎訝然好半晌,才抬眼看男人:“也就是說,我們不僅能通過鏡子看見對方,還能感受對方世界的味道以及溫度?”
男人點頭:“目前看來,是這樣。”
陳穎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個大膽猜測:“那,有沒有可能你會從鏡中走出來?來到我的時空?”
文簡沒有否定她的猜測,點頭說:“不排除這個可能。它也有可能變成任意門,成為跨越時空的紐帶。你的傷口已經暴露在空氣中太久,去叫隨隊醫生,處理傷口?!?
經他這么一提,陳穎痛感又回來,她捂著腦門“喔”了一聲,拖著瘸腿回到臥室床上,給隨隊醫生打了個電話。
等醫生幫她處理好傷口離開,她擺了一面化妝鏡在床上,一邊同文簡“視頻通話”,一邊往膝蓋上涂抹藥膏揉揉。
文簡提醒她:“你已經揉了半個小時,你這么心急做什么?”
“明天得爬山,膝蓋瘀傷必須盡快恢復,我不能一個人拖慢整個團隊的行程?!标惙f吁出一口氣,又道:“這種團隊拍攝最辛苦,得保證隊里每個人都沒有差錯。我這個領隊壓力最大,所以即便我受傷,海拔近五千的行程,我也得走完它?!?
文簡一雙濃眉不自覺擰緊,欲言又止。
陳穎擦完藥膏,躺在靠枕上,長舒一口氣。
折騰一天,她眼睛干澀眼皮也沉,只閉了一下,卻再也沒睜開,就這么靠在床頭睡著了。
鏡子里的男人還未消失。
文簡還在工作,擱下手中文件,抬眼看見女孩已經蜷縮成一團睡熟。莫名地,想將手伸過鏡子扯過被子,蓋上她那團嬌小的身軀。
化妝鏡倒在床上,將女孩面孔放大拉進。她下垂的睫毛緊貼著臉頰,被白皙的皮膚襯得愈發濃密。文簡看見這一幕,總覺心頭空落落。
到底是沒忍住心底的沖動,伸手過去,指腹壓在鏡面上,隔空觸摸女孩的睫毛。
他又俯身過去,鼻尖貼近鏡面,仔細聞了一下女孩身上的味道,淡苦澀抹茶混合著房間凝神藏香,變成了一種勾人的恬淡。
女孩仿佛在做夢,眉頭一緊,呢喃夢語:“星……星空……文柏。”
文簡下意識縮回手,坐直身體,恢復以往的嚴肅形象,仿佛從未有過剛才的“輕浮”舉動。
見女孩沒醒,他若有似無松了口氣。
*
格爾山位于川藏地帶,海拔4495米。
早晨六點左右,天剛蒙蒙亮,陳穎就開始帶著團隊往山上走。
這里交通不方面,沿途路況也差,行至一半時,女模特余溫罷工。
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坐在路邊的石頭上跟抱怨:“田安請我的時候可沒說這里條件這么苦,她跟我說只在半山取景,你們卻要帶我上山,海拔這么高,你們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嗎?”
余溫是這幾年小火的亞裔維密女模,年齡小,出名早,難免有些脾氣。
工作人員輪流上前去哄,結果都被她給罵了回去。
大家實在沒辦法,去請走在前面的陳穎出山:“穎姐,您去勸勸吧。田安也不知道怎么把人姑娘哄過來的,現在人姑娘死活不肯上 山了。如果拍不到成片,我們回去也沒辦法和主編交代啊?!?
松原看了眼不遠處坐在石頭上的余溫,吐槽說:“真拿自己當根蔥了?恬檬的咖位比她大多了,人家恬檬上次進藏區拍攝,頂著高反的危險,零下溫度都敢赤腳裸胳膊。她算什么呀,有沒有點敬業精神了?”
“我去看看?!?
陳穎喝了口藏紅花炮制的溫水,起身在松原肩頭拍了一下以示安慰,遂起身走過去。
松原也起身跟過去,她一邊拍臀部沾的塵土,一邊噘嘴小聲吐槽:“穎姐,依我說你就是脾氣太好了。你什么時候能像田安一樣?氣場強一點,他們就不會這么欺負你了?!?
陳穎一撇嘴,沒說話。
她還在琢磨該怎么讓余溫繼續前行拍攝時,胸前墜著的手機里,傳來文簡的聲音:“對付著這種沒有合約精神的人,我教你一個方法。”
聽見男人的聲音,陳穎抓起掛在胸前的手機。
為了爬山方便,松原給每個人都分發了同樣款式的手機殼。套上之后,可以掛在脖子上以防丟失。而手機殼背面,是鏤空花紋的鏡面。
手機掛在胸前,陳穎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又被文簡給“監控”了。
她對著手機殼上的鏡面,一挑眉反問:“什么方法?”
“她強你強,”文簡語氣平靜,“這樣,你過去之后,我說一句,你復述一句?!?
……
余溫看見陳穎走過來,想起臨走前田安的囑托,立刻擺起架子打算給陳穎一個下馬威。
沒想到對方走過來,既不勸,也不寬慰,只說:“余溫是嗎?既然你不想拍,那我們就回去吧?!?
“哈?”余溫沒想到陳穎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有點懵。
陳穎說著要去幫她拎包,彎腰時又說:“不過咱們公司的合同違約金你是知道的,按三陪賠償就行。正好,我可以用你的三倍違約金,去請蕾切爾,她比你更有影響力,相信主編和田副主編,也不會反對的。”
余溫坐在原地一臉懵,繼而抬眼去看自己經紀人。
經紀人正要說話,又被陳穎強硬的態度打斷。
“《文尚風》在國內是一個什么樣的雜志,你應該比我清楚。你不想上這個首封,那么這個機會就讓給別人吧。大家上山都挺辛苦的,等回去之后,我會讓律師起訴,讓你賠償一點工作人員的幸苦費?!?
陳穎居高臨下看著余溫,氣勢與平時判若兩人。
她全程復述文簡的話,余溫抬眼看著她時,宛如看見了一個剛毅的男人,那冷硬的氣場像雪山崩塌的雪潮一樣朝她壓過來,讓她有點招架不住。
她到底是小姑娘,瞬間就有一種“被教育處主任批斗”的憋屈感,雙眼包了一汪委屈的眼淚,想哭又不敢哭出來。
經紀人也覺得陳穎的話有些過分了,人小姑娘就作一作,怎么就要解約還要三倍賠償了?擺擺架子怎么了?
然而經紀人的想法似乎被文簡看透,他對陳穎說:“抬眼,直視你對面的經紀人,眼神冷一點?!?
“抬眼——”陳穎一瞬間沒反應過來,不小心連文簡對她說的話也復述出來。
經紀人和余溫以為陳穎在對她們說話,立刻齊刷刷抬眼看向她。
小姑娘余溫被她“抬眼”兩個字嚇得一個瑟縮,眼里包著的委屈眼淚,仿佛伸手一戳就能溢出來。
鏡中的文簡無語地掐了把眉心,又開始教她敘述。
陳穎在抬眼冷卻氣場的同時,清了下喉嚨,繼續復述男人的話:“經紀人是吧?你是不是覺得我在欺負你家模特?是不是覺得,你家模特作一下擺擺架子,無可厚非?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經紀人,才慣出這樣沒有契約精神且喜歡擺弄架子的模特?!?
無形中,文簡與陳穎的聲音相互重合。
陳穎又把冰冷的目光移回余溫那張委屈巴巴的臉上,冷酷問她:“怎么樣?還要不要拍?不拍滾蛋,順便賠償三倍違約金,要拍就趕緊給我起來,往山上行。”
她的語氣情緒被文簡給帶起來,尾音落得擲地有聲,嚇得小姑娘余溫雙肩一縮,立刻從石頭上站起身。
小姑娘的眼淚終于滾出來,委屈巴巴從她手上取過書包,一邊擦眼淚一邊往山上走。
經紀人也被堵得無話可說,趕緊也背起雙肩包跟著模特往山上走。
從頭至尾圍觀陳穎“發飆”的松原都驚呆了,她跟陳穎這么久,第一次見陳穎面無表情對模特發飆!她忍不住拍手叫好,感慨說:“穎姐!你剛才也太帥了吧?氣場一米八?。∧阋窃谔锇裁媲澳苡羞@氣勢,我請你吃A市最貴的海鮮大餐!”
陳穎盯著余溫的背影,松了攥緊的拳,吁出口氣,扭過臉反問她:“我以前氣場就沒一米八嗎?”
松原:“你嚴肅的時候也嚴肅,可脾氣性格太好了,總能容忍別人所不能忍。如果你在公司能像剛才一樣,至于被田安欺負成這樣嗎?至于被發配邊疆嗎?”
陳穎拿手指戳了一下助理的太陽穴,說:“我怎么覺得你特別嫌棄我?想跳槽去跟田安?行啊,我明兒就推薦你去?!?
松原立刻撈住她的胳膊:“別別別,我寧愿跟著你這個包子四處受氣,我也不要跟著女魔頭被打壓人格?!?
胳膊被松原摟住的時候,陳穎在手機殼的鏡面上彈了一下,小聲說:“謝啦。”
松原以為她在和自己說話,立刻說:“你不用跟我客氣。我這是沒出息,所以才貪圖安穩跟著你?!?
小助理話音剛落,陳穎聽見文簡嗤笑一聲說:“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爬上這個職位?靠你的天真可愛?”
“……”陳穎嘴角一抽,齜牙小聲說:“靠才華美貌謝謝?!?
文簡:“哦,一米五九的美貌?”
陳穎被戳到痛點,攥緊怒吼:“?。?!我四舍五入一米六謝謝!”
“??”松原聽見她的聲音一臉懵逼,委屈巴巴地舉起兩根手指對天發誓,“穎姐,我沒嘲笑你一米五九,我發誓!”
陳穎一臉無語。
松原豎起的兩根手指心虛地卷了卷,小聲坦誠道:“其實穎姐,你不用太在意身高,你雖然只有一米五九,但你可愛啊。”
陳穎:你可閉嘴吧,謝謝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