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新月轉身進了屋，若水跟著進去，等到了里間，才輕聲問：“娘娘要帶那個荷包嗎？”

楚新月想了下，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大病初愈，想必他也不會強求于我。何況，如今我就像是個黃臉婆，他哪會有興趣？“

若水笑著安慰：“娘娘就是病了，也是個病美人。”

“你什么時候也學得這么油嘴滑舌了？”楚新月笑問。

若水笑答：“冤枉啊，奴婢不過是說了實話而已。”

“看我把你慣得，都敢狡辯了。“楚新月假嗔道，眼底卻是暖暖的笑意，若水也開心的笑著。自從欣嬪走了之后，六合殿內第一次有這樣的笑容。

入夜，皇帝來的時候，已是酉時三刻多了，六合殿內的燈籠都亮了起來，欣嬪出殯的第二天，合宮內都將原本的白燈籠換成了紅燈籠，包括六合殿。淺淺淡淡的紅光落滿了整個庭院，暮色中的六合殿顯得朦朧而神秘。

楚新月早早地便在門口候著了，皇上一到，便吩咐了小呂子傳膳，晚膳都是跟著皇帝的口味來做的，他自然吃得舒心。

用過晚膳，兩人坐在榻上，榻下拿了個大花缸裝滿了冰塊放著，柳絮帶著另外一個宮女，拿著兩把大大的蒲扇，輕輕地一下一下將含著冰涼的風送到二人身上。楚新月一邊嘗著晚飯前就冰鎮下的冰糖銀耳羹，一邊問身邊的人：“皇上是不是經常偷偷地來看臣妾一眼，也不讓人告訴臣妾，然后又悄悄走了？”一邊說著，一邊朝著皇帝投去一個含羞帶嗔的眼神。

皇帝笑了起來，道：“今日早上朕本是路過，就想著來看看你，在門口，看到你吹笛吹得那么專注，就不忍心打斷了你。朕現在不是來了嗎？”

“臣妾又沒說是今日早上的事情。“楚新月放下手中的瓷碗，嬌聲辯駁。

“朕還不知道你。“皇帝一邊說著，一邊伸手過來拉了她的手，指腹輕輕地在楚新月的手心勾著。癢癢的感覺讓楚新月的身體繃緊了一絲。頓了頓，岔開了話題，問：”臣妾聽說，如今許多地方起了瘟疫，可是真？“

提及政事，皇帝的神情立即沉重了起來，嘆了口氣，道：“往往洪災之后，必有疫情，一則是因為洪災無情，總會留下許多的尸體，二則是洪災多發于夏季，氣溫高，又潮濕。往年，都在可控范圍之內，今年的洪災前所未見，這疫情爆發得又突然，一時間……哎……“

“皇上也毋須太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朝能人異士這么多，皇上您又是如此勤政愛民，上天一定會憐憫我朝百姓，早早地結束這場疫情的。“楚新月柔言寬慰。皇帝皺著的眉頭舒展了一絲，欣慰笑道：”希望如此吧。“說完，頓了頓，忽然道：“新月給朕吹上一曲吧。”

楚新月愣了愣，旋即笑著站了起來，取了短笛，問：“皇上想聽什么？”

皇上想都沒想，就道：“你早上吹得是什么曲子？就吹那首吧。”

楚新月微怔，她早上吹得是一首兒時父親教她的曲子，她看了他一眼，心中平靜得像是那無風吹過時的湖面，不見一絲波瀾。

笛聲悠揚而起，從低到高，輕快無比。

一曲吹罷，皇帝竟靠在榻上，手撐著腦袋，沉睡了過去。楚新月看著他滿是疲倦的臉，嘴角勾出了一抹嘲諷的弧度。就在剛剛，她親自將父親最喜歡的曲子吹給了她的殺父殺女的仇人聽。這種嘲諷只出現了一瞬間，就消失了，她又成了那個端莊得體，賢惠體貼的馨妃。收起短笛，走到他身邊，輕輕推了推他，低語喚道：“皇上，醒醒。”

皇上睜開了惺忪了眼，看了她一眼，怔了一下，才清醒了一絲，道：“朕怎么睡著了？”

“皇上最近太累了，這榻上睡著不舒服，臣妾伺候皇上到床上睡吧。”楚新月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扶他。皇帝輕輕推開了她的手，道：“朕還有很多奏折要批……“

沒等他話說完，楚新月就輕聲打斷了他的話：“奏折可以明日再批，但皇上若是現在不休息，明日勸皇上休息的恐就不是臣妾，而是御醫了。“

說完，又伸手去扶，這一次皇帝沒有推開，就勢站了起來。楚新月一邊扶著他往寢殿內走，一邊勸著：“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身體才是第一的。“

“也就你敢這樣勸朕了。“皇帝笑道，一邊張開了手，讓楚新月給他寬衣。楚新月輕輕解開他的衣帶，當她伸手到他頜下解扣子時，他忽然抱住了她，低下頭，用那幽深的目光盯著她，讓她的目光無處無逃。

“你是上天賜予朕的禮物，最好的禮物。“

楚新月心中猛震，這樣的話，這樣的深情，他似乎從未有過。酸酸澀，澀的感覺從心底一點一點的泛起，復雜無比，若是四年前，甚至是三年前，這句話或許會讓她心甘情愿地放下一切芥蒂，真正地放開心去接受他，愛他，可如今，這樣的話，除了此刻心底泛起的這一抹復雜的情緒之外，再也觸動不了其他。

她垂了眸，羞聲道：“皇上就會哄臣妾開心。“

皇帝笑著松開了手，讓她繼續寬衣。

夜安靜得只有蟋蟀偶爾響起的唧唧叫聲，楚新月坐在梳妝臺前，一下一下地梳著頭發，目光透過鏡子，看著床上熟睡的那個男人，耳邊不由得又響起了那句話——你是上天賜予的最好的禮物。

是嗎？她苦笑一聲，可是你親手將這最好的禮物毀了，她再也不會是你最好的禮物了。

這一夜，她失眠了，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沉沉睡去，皇帝什么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若不是若水叫醒了她，她恐會一直睡下去。

“怎么了？“楚新月揉了揉太陽穴，因為沒有休息好，腦袋隱隱地疼，看東西都覺得有些恍惚。若水一邊將衣服拿了過來，一邊道：”麗貴妃讓人過來傳了話，讓娘娘辰時去請安。“

楚新月怔了一下，自從知道請安一事之后，她偶爾也去，但若不去，麗貴妃也從不來請，今日是為何？她皺了眉，問若水：“現在什么時辰了？“

“卯時三刻了。“

楚新月又是一震，趕緊起了床，匆匆地穿衣打扮。即便已經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但是到華羽宮的時候，也已經是辰時三刻了。

華羽宮的正殿清心殿內，已經坐滿了人。楚新月進去后，環視了一圈，發現以前欣嬪的位子上坐著的是萬婕妤，而熙婕妤的位子上坐得是玉貴人。

楚新月草草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對著坐在主位上的麗貴妃緩緩行了一禮：“臣妾參見貴妃娘娘，娘娘吉祥。臣妾身體不適，早上起晚了一些，給姐姐請安遲到了，還望姐姐不要計較臣妾。”

主位上的貴妃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起來吧。”

楚新月起了身，正打算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忽聽得麗貴妃又道：“本宮怎么敢計較妹妹，妹妹現在可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以前還有個熙婕妤和她的皇嗣跟妹妹分寵愛，如今熙婕妤的孩子沒了，皇上眼里可就只剩妹妹一人了。”

楚新月皺了眉，看向麗貴妃，一邊心中想著著她說這番話的意圖是什么，一邊說道：“姐姐這可就抬舉了臣妾了，說到寵愛，臣妾怎么比得上貴妃姐姐……“

楚新月話還未說完，便被麗貴妃打斷：“是嗎？那怎么皇上昨日不來本宮這里，反而去了妹妹宮里。皇上最近可是一個多月沒有召幸各宮姐妹了，聽說各宮姐妹去御書房給皇上請安，皇上也都是閉門不見的，除了妹妹你。”

一時間，在座的眾女看著楚新月的目光都變得有趣起來。楚新月站在那里，如芒在背。她深吸了一口氣，道：“臣妾最近久病纏身，皇上昨日不過是順路來探望了一下。“

“順路探望嗎？“麗貴妃冷笑，”本宮聽說，皇上昨日可是歇在了妹妹宮里。“

頓時，眾女的目光又尖銳了一分，仿佛針一樣，扎滿了楚新月全身。楚新月忍住心頭的怒氣，道：“姐姐還真是關心皇上，皇上的一舉一動都知曉得這么清楚。”

“本宮自然關心皇上，可不像有些人狐媚惑主。”麗貴妃淡淡說道。楚新月微微變色，狐媚惑主這四個字，若是落實了，那她的下場可就不會好看了。頓時，心中的怒氣也忍不住了，沉了聲音，質問：“姐姐這話是什么意思？”

“妹妹急什么？本宮又沒說你？”麗貴妃無辜而驚訝地看著她。看著那副表情，楚新月真想上前用力地甩她兩巴掌，徹底的打碎她那張虛偽的面具。

不等楚新月做什么，麗貴妃收起了她那令人惡心的表情，淡淡道：“坐下吧，別站著了，妹妹身體這么單薄，本宮可不敢讓你站久了。“

話音落下，坐著的眾女中有人輕輕的笑出了聲。楚新月沒有去看是誰，緩緩走了到椅子邊，坐了下來，若水站到了身后。

麗貴妃見楚新月坐好，清了清嗓子，道：“今天把你們都叫來，是有事情要交代你們一下。”說完，頓了頓，睨了楚新月一眼，又繼續說道：“最近天下不太平，又是洪災又是疫情，本宮提議去開元寺為天下百姓祈福，諸位認為如何？”

玉嬪第一個開口贊成：“臣妾覺得甚好，一則積福，二則也能寬慰民心。”

一直安靜沒說話的嫻妃略蹙著眉，等玉嬪說完，沉吟了一下，道：“開元寺是不是太遠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