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枕戈剚刃(十九)
- 梨園夢情
- 艾小乎
- 3186字
- 2020-12-18 11:12:14
皇帝看了他一眼,有些無情的移開了目光。這時,站在容昭儀身后的玉貴人忽然開口說道:“皇上,臣妾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皇帝將目光移向了她,有一瞬間的停頓,道:“說。“
玉貴人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熙婕妤,然后又重新看向皇帝,道:“不知皇上是否還記得,馨妃娘娘住的六合殿,曾經熙婕妤也跟皇上您提過。“
皇帝眉頭皺著,并沒接過話茬。玉貴人揣摩不透皇帝在想什么,神色不由得有些緊張,忽然她咬了咬牙,又道:“熙婕妤曾經跟臣妾提過一些關于馨妃娘娘的話,有些……”說到此處,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才跟著將最后的話說出口:“難聽。”
熙婕妤驀然變色,抬手指著玉貴人怒罵:“你騙人!我何時跟你說過馨妃娘娘的壞話!你誣陷我!皇上,她誣陷我!”
皇帝的目光冷得無情:“你先前說麗貴妃誣陷你,現在又說玉貴人誣陷你!為什么她們都要誣陷你?她們都與你有仇嗎?”
熙婕妤語噎,看著皇帝,目光中的絕望又多了一絲,她看看玉貴人,又看看麗貴妃,手無意識地在肚子上輕輕撫摸著,忽然她大叫道:“她們妒忌我,妒忌臣妾懷了皇上的孩子!皇上——她們是見不得臣妾好,所以才要如此陷害臣妾!“
“夠了!“一直未說話的容昭儀忽然沉喝了一聲,她臉色很是難看,熙婕妤看著她,一時怔了。
“你懷有皇嗣,人人只會高興,羨慕,保護于你,怎么會陷害你!你莫要急了就亂了神,胡言胡語。“容昭儀冷冷地說道。熙婕妤看著她,眼中的絕望又多了一分,凄聲道:“難道連姐姐也要這么對我嗎?”
楚新月一直冷靜地瞧著他們,瞧著他們幾人的這場戲。無疑這場戲最大的主角是麗貴妃,而其余的所有人斗不過是她的棋子,包括皇帝。這場棋局,她唯一沒有料到的是,那天楚新月沒有去御書房,而欣嬪成了替死鬼。但雖然她不能一石二鳥,熙婕妤這只鳥卻是怎樣也逃不掉的了。
殺害嬪妃,不是皇帝的寵愛也不是她肚中還未出生的皇嗣能夠保住她的。何況,麗貴妃已經坐實了她的殺人動機,人證,物證。
楚新月想救她,卻無能為力,她沒有證據來證明不是熙婕妤動的手。
“朕待你不薄,沒想到你卻是如此的心如蛇蝎!”皇帝失望地搖頭:“你真的讓朕太失望了!”
“臣妾沒有!“熙婕妤倔強又絕望地說著。皇帝卻不肯再信,看著她的目光一下子冷漠下來,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念在你還有身孕,就暫且饒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否則難慰欣嬪的在天之靈。褫奪封號,降為更衣,從今日起,不可再踏出百合殿一步。”
熙婕妤一下子軟倒在地,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精美的衣衫上,印出一朵朵暗色的絕望花朵。皇帝站了起來,目光直視著前方,徑直走過她的身旁,往門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有宮女驚叫了起來。
“血!有血!”眾人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都變了顏色。熙婕妤愣愣地往自己身下看去,看到灰色地板上蔓延開來的紅色,怔了一下,然后驀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癲狂而凄厲。
楚新月看著,心頭似被人用力捶了一下,疼痛之中有怒氣一點一點的積起。她轉頭看向麗貴妃,她盯著熙婕妤的目光中,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
她果然如此無情。
“傳御醫!快!“皇帝驚慌得喊著。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熙婕妤的胎像一直不是很穩定,太醫院的御醫忙碌了一個早上,終究還是沒能救回孩子。
皇帝沉默地坐在千鶴宮主殿內,整個人都有些灰頹,楚新月坐在他的不遠處,看著他,心中也不知是恨,還是其他什么情緒。
半響,她站了起來,走了過去,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握著他的手,柔聲寬慰:“沒事的,孩子還會有的!“
“是嗎?“皇帝慘笑一聲,道:”你可知道,朕已經失去了多少個孩子?上天是不是在懲罰朕,所以將朕的孩子一個一個的奪走!“
“怎么會呢?皇上是天子,上天怎么會懲罰朕呢?皇上還年輕,以后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的。”
“真的嗎?”
“嗯。”楚新月認真的點頭。皇帝似乎稍微振作了一些。兩人對視了一會后,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問:“她怎么樣了?”
楚新月知道他問的是誰,搖了搖頭,回答:“不太好!孩子沒的時候,出了很多血。御醫說,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皇帝沉默了下來,深色的眸中,看不出情緒,忽然他站了起來,走出門的時候,說:“等她身體好些了,打發她去浣衣處做苦役吧。“
他終究還是留了情,但是對于熙婕妤來說,這樣的結局,或許還不如死了好,最起碼不用在痛苦和仇恨中煎熬。
楚新月回宮之前,去看了熙婕妤,或許,應該叫趙閔茹。她躺在那張床上,大紅的床單和被褥中,蒼白的她單薄得像一片紙,隨時都會被風吹走。她閉著眼,氣若游絲,若不是鼻翼還在微微扇動,她與一具尸體并無多大的區別。
楚新月在她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環顧了一下四周,那些沾著血的衣服還扔在一旁。她已經不再是懷著皇嗣的寵妃,宮里的奴才宮女自然也就不再拿她當主子。樹倒猢猻散,這在宮里,并不是稀奇事。
在心底哀嘆了一聲,轉回目光看向趙閔茹,她還是閉著眼,好似睡著了,但她知道她沒有。
“本宮知道你醒著。“她說。
片刻后,趙閔茹開了口:“你來干什么?來看我有多凄慘嗎?還是想來落進下石?”
楚新月呵呵笑了一聲,道:“你知道為什么皇上的孩子能生下來,平安長大的這么少嗎?”
趙閔茹終于睜開了眼,目光冷厲如刀,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其實你應該慶幸,皇上終究還是心里有你,留了你一條性命。”楚新月道。
趙閔茹冷笑:“心里有我?有我的話,又豈會不信我?我又豈會失了我的孩子?”
“自古帝王多疑。”楚新月淡淡道。
趙閔茹懷疑戒備地看著她,像是想摸透她到底想在她身上圖謀些什么。楚新月站起了身,轉頭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向她,道:“人只要還活著,就還有機會。所以,好好活著,為了你沒能出生的孩子。”
床上的趙閔茹的手瞬間抓緊了被單,楚新月回過頭,走了出去。門外,若水等著。見到她出來,立即撐開了畫著水墨畫的白色油紙傘,遮在了她的頭頂,然后扶著她邁入了雨簾之中。
“去玉音宮吧。”走出千鶴宮的時候,楚新月輕聲說道。兩人轉了身,在雨幕之中,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順著掛滿了白色燈籠的宮道上,走向玉音宮。
若是那一天,她沒有摔那一跤,如今這些燈籠會不會是為了她而掛?
欣嬪是替她死的!
她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她終于還是出手了。楚新月原本想慢慢來,現在看來,卻是不能再慢了,否則,明天這皇城中的燈籠或許就是因為她而成了白色。
不能再等了。
三天后,欣嬪出殯。皇帝親自送靈到妃陵,楚新月沒有去,她染了風寒,十分嚴重,已經臥床不起。麗貴妃也沒有去,說是頭疼。容昭儀跟著去了,還有萬婕妤。
皇帝回來后,來她這邊轉了一轉,問了問若水她的病情,聽到有所好轉的時候,就回了御書房。聽小呂子打聽來的消息,說是不少地方開始似有疫情爆發。這讓原本因為洪災還變得苦難不堪的難民更加雪上加霜。而皇帝,益發的日,日夜夜地埋首在政事中,也無心管顧后宮之事,麗貴妃也一時愈加的猖獗起來。
又過了幾天,雨終于停了。而楚新月的風寒也總算好了一些,但人卻是瘦了一圈,臉色還透著些病黃。因為這幾日時常在床上睡著,這一日早早地便醒了。躺久了,人會難受。楚新月讓若水扶她起來,裹了件披風站到門口呼吸一些雨后的清新空氣。忽然間,便動了心思,讓若水將那支自那日后再未吹過的短笛拿了出來,然后湊到唇間輕輕地吹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大病初愈,又或許是因為這一場大雨終于停了,笛聲不由得悠揚輕快,也不知什么時候,六合殿的門口忽然多了一道身影,就那么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個站在廊下陶醉在自己的笛聲中的單薄女子。
等她停下來的時候,門口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小呂子跑了過來,輕聲道:“娘娘,皇上剛剛來過了。”
楚新月微驚,忙用目光看向門口,可哪里有什么人影。小呂子在旁邊輕聲補充:“皇上已經走了。”
楚新月心中似有些失落,責道:“皇上來了,怎么不告訴本宮?“
“皇上不讓奴才來打擾娘娘。“
“那他可有說些什么?”
小呂子神色忽然添了一些喜色,輕快地回答:“有,皇上說了,讓娘娘晚膳的時候等皇上一起。”
楚新月沉默了片刻,道:“你去知會廚房一聲,晚膳隨著皇上的口味做。”
“是,奴才這就去。”小呂子歡快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