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離開醫館之后，在鎮上繞了一圈之后，進了驛站。

不多時，驛站就有一只白鴿飛出，在驛站上空繞了一圈之后，朝著東北方向飛去。

三天后，巫牙回到了梨花谷中，幾天不見，他瘦了一圈。前幾天受了涼的月牙兒，已經痊愈了。但是，月歌怕她再次著涼，不由得給她多穿了幾件衣服，于是當她看到爹爹回來，激動地跑出門時，不由得有些笨手笨腳，像是剛學會走路的嬰孩，有些蹣跚。

巫牙抱起她，激動地在她粉撲撲的臉上落下幾個吻，然后轉頭看向一起迎過來的月歌。

“怎么給她穿這么多？“他隨口問道。月歌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聽得月牙兒清脆的嗓音響起：”我生病了！爹爹不在家，娘親抱著我走了好遠的路，才把我看好的！“

巫牙內疚地親親月牙兒的臉蛋，伸手牽過月歌，歉然道：“對不起！“

月歌輕輕柔柔地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受了點風寒，已經幾乎痊愈了！對了，洛河村的事情怎么樣了？“

聽到月歌提及洛河村，巫牙臉上笑意倏地褪盡，變得凝重起來。月歌一瞧，心中也不由得沉重起來，憂聲問：“情況不好嗎？“

巫牙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沒有多說。

月歌見狀，也不多問，挽著他，進了屋。

巫牙沒在家中多待，只留了一個晚上，又走了。洛河村的情況很嚴重，若不能及時遏制，很可能會引發一場大規模的瘟疫。

如此嚴峻情況面前，月歌即便很不舍，卻也只能讓他去了。他走的時候，原本陽光明媚的天氣，卻忽然變了臉。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被沉沉烏云遮住，沒多久，就聽得啪啪地雨滴打在屋頂，樹葉上的的聲音。

月歌抱著月牙兒站在屋前廊檐下，看著檐外的雨簾，心內猶如這烏壓壓的天空一般，沉沉的，悶悶的。

雨下了一整夜，時大時小，像是永遠不會停歇一般，聽得月歌心中煩躁無比，轉輾反側，不能入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卻發現本已恢復的月牙兒竟又有些微燒。

但，屋外雨還在下。若是帶著月牙兒一起去，若是淋濕了，病情恐會更加嚴重。無奈，她只好反復囑咐了月牙兒，然后帶著銀兩，冒雨趕去鎮上。這一次，她特地多帶了一些銀兩，她想將那支銀簪子贖回來，那是巫牙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到了鎮上，憑著記憶，七繞八繞了幾回之后，終于找到了當初那家醫館。館內清閑，掌柜地正在柜臺上打著盹。聽到腳步聲，立即醒了過來，抬頭一看，頓時堆上了笑臉。

“呦，客官，您又來了！”他客氣的招呼著。月歌卻無心與他寒暄，月牙兒還一個人待在家里。她還這么小，一個人待在家里，會不會害怕？會不會亂跑？這是她一路上不斷在腦海中盤旋的問題。她匆匆將自己的來意說清，掌柜的見她心急，也不慢慢吞吞，迅速將月歌想要的東西準備好。付了銀子，月歌正準備走，忽然掌柜的喊住她：“這位夫人，請留步！“

月歌轉頭看他：“掌柜的還有什么事？可是銀兩錯了？”

掌柜的搖搖頭，道：“只不過上次你來過之后，有個男人問我你是誰，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一聲。“

月歌輕輕哦了一聲，轉身就鉆進了雨簾中。掌柜的話，莫名地讓她覺得不安，但是，心系月牙兒的她，卻無心多想，只匆匆往家中趕。

好不容到了谷口，卻發現谷口多了四匹馬，馬兒被綁在梨樹上，正低頭安然地啃著草，這漫天的雨水并沒有影響到他們。

月歌目光從這些馬上掠過，忽地一抹明亮的顏色掠過她的視線。她駭然回頭，只見其中一匹白馬的馬鞍下，一縷明黃的絲絳，正濕漉漉地貼在馬身上。

心內突地一下，強烈的不安瞬間充斥了她整個身體。她拔腿就往谷內跑去，一路跑，一路不住祈禱，不是他！不是他！

確實不是他，但卻是另一個她不想見，永生都不想見到的人。

雨幕后，她的那襲紅衣，如此的刺眼，如針一般，扎入她的眼中，逃不掉，痛得鉆心。忽地，她目光一凝，月牙兒被她抱在懷中，看到娘親回來，單純的月牙兒漾開了笑臉，歡快地朝著月歌一指，脆著聲音喊道：“娘親！“

她努力維持的僅剩的一絲冷靜，在這清脆的聲音中，徹底的崩潰。她瘋了一般沖了過去，想要從樓鳳手中搶過月牙兒，卻在靠近的剎那被突然從樓鳳身后走出的兩個人攔住，并扭住了胳膊，按住跪了下來。

月牙兒一見這陣勢，頓時嚇壞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邊掙扎著要從樓鳳懷里出來，一邊稚聲稚氣的罵著：“壞人！放開我娘親！壞人！”

但樓鳳卻并不放手，還摟得更緊。看著月牙兒逐漸皺起的眉，臉上露出的痛苦之色，如刀割在身上，痛得她無法呼吸。

“放開她！”月歌哭著大喊，扭動著想掙脫身后兩個男人的禁錮，卻只是徒勞。樓鳳瞧了一眼她，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扳過月牙兒掛滿了淚水的臉蛋。指甲上那豆蔻的鮮紅，如此妖艷，如鮮血一般，帶著狠戾的氣息。月歌驚恐地睜大了眼，大喝：“你想干什么？你放開她！”

樓鳳恍若未聞，只淡淡問道：“這就是那個孽種？”

月歌還未回答，樓鳳卻話音一轉，聲音中帶上了一絲濃烈的恨意，道：“他還真是癡情！“話音落下，她將月牙兒往地上一放。月牙兒得了自由，立刻就往月歌撲了過來，抱住月歌的脖子，不停地哭。

“乖！寶貝不哭！沒事！“月歌干澀地安慰著，只是眼淚卻流得更加肆意。這時，樓鳳卻走到了身前，伸手一把攫住她的下巴，用力向上抬起。月歌只能努力向上仰著頭，她的指甲深深的嵌進了肉中，一絲鮮紅順著她的指甲滑下，仿佛那紅色的豆蔻正在融化一般，蜿蜒在月歌頸間雪白的肌膚上，觸目驚心，卻又有一種別樣的嫵媚。只是，無人欣賞。月歌忍著痛，努力一晃頭，掙脫了她的手，尖利的指甲劃過頸間，又帶起一條紅色的痕跡，鮮血一滴滴的滋出，如戴了一條色澤純正的紅瑪瑙。

“還真是長了一張狐貍精的臉，連生氣都這么漂亮！我身為女人看了都有些不忍心。”樓鳳冷笑著，指甲拂過她的臉頰，涼涼的感覺，激起一陣戰栗。

“你到底想做什么？”月歌忍著痛喝問。

樓鳳忽地展顏一笑，她其實姿色并不比她遜色多少，只是與月歌相比，她的美中帶著一絲狠辣，如那曼陀羅花一般，美則美矣，卻含著劇毒。此刻一笑，月歌仿佛回到了天下第一樓的時光。但這只是一瞬間的恍惚，眨眼她就回過了神。

“他是我的！”樓鳳輕聲說著，“而你是我的皇帝哥哥的！“

月歌的臉色瞬間慘白。

看著她一瞬間蒼白的臉色，樓鳳的笑中多了猖狂和得意。她忽地彎身，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也不能改變！”

“不！你不能這么做！”月歌驚恐地喊出聲。樓鳳卻冷冷一笑，道：“為何不能！”

為何不能？月歌怔在了那里，為何不能？她有一千種理由能，更何況，她只需要一個理由就行。她愛巫牙！就這一點，就足以。

“皇帝哥哥應該會很高興看到你的！”樓鳳陰冷的聲音，讓她忍不住顫抖了起來。這些年，那個在記憶中逐漸淡去的身影，因為她的一句話，再次鮮活了起來。

她不想再看到他，她更不想離開巫牙……

“娘親！你流血了！嗚嗚——”月牙兒的聲音忽然響起，月歌轉頭，那梨花帶雨的稚嫩臉龐，有對這些她不懂的事情的害怕，有對她頸間傷口的心疼。她的心中忽然抽痛了一下。

何況，還有她！

她猛地掙扎起來，本來見她不怎么動彈，漸漸放松了警惕的兩個男子，一時不備，竟被她掙脫了開來。她毫不遲疑，抱起月牙兒就往外跑。

雨還在下，冰涼的雨絲打在她的臉上，身上，將她心中的溫度，一寸寸地侵蝕。

“追上她！”樓鳳的聲音是如此的淡定，淡定的讓月歌心中的勇氣和希望像是那漏了的水壺中的水，一絲絲的逃走。

繡鞋重重地踏進滿地的泥水中，黃色的泥水四濺。月牙兒金閉著眼，驚恐地摟緊著娘親的脖子，一動不敢動。月歌努力讓自己忽視心中的絕望和無力，用盡所有的力氣和勇氣，努力向前奔跑著。但似乎，老天對她的眷顧，已經不再。

就要沖進梨林時，腳下忽然一滑，月歌抱著月牙兒，兩人一起向前猛地撲去。愛子心切，月牙兒是她心頭掉下的肉，著地的瞬間，她用力一扭身，側著身子著了地。

還未等她從震暈中回過神來，追她的人已經到了身前。一人想要從她手中奪過月牙兒。月歌慌忙避過。這時，在屋檐下看到了這一幕的樓鳳高聲喊道：“讓她抱著吧，你們先把人帶回驛站吧！“

兩個男子押著月歌往谷外走，到了谷口，牽過馬，也不上馬，只和她一起往鎮上的驛站走。而樓鳳，卻留在了谷中。

月歌知道，她是在等巫牙。

她沒有去想，兩人見了面會說什么？巫牙會怎么做？樓鳳又會怎么做？此刻的她，心里只有眼中的這個小人。淋了雨的她，體溫逐漸上升，人也變得昏昏沉沉，小小的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隨著她的腳步，一下一下的起伏，輕輕磕著她瘦削的肩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