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大禮之后，眾人都各自在座位上坐了下來。當初，她以月貴人的身份第一次來坤寧殿的時候，左首位和右首位上坐的是當時的景妃和麗妃，如今景妃已經是嫻妃，而麗妃卻已經成了一縷亡魂，曾經她坐的位置，如今在她的身下。

世事難料，當時的她又何曾想過會有今天。

或許，當日她出宮被貶至落月庵的時候，恐怕沒人想過她還會再回宮，還是以這樣驚人的方式。而事實上，當日，她自己也沒想過。若不是，那個此刻坐在皇后身邊的紅衣女子，她或許會很幸福，楚月或許還活著，越兒或許不會出生，但她或許還會有其他的孩子，一個或者兩個，開心地喊她娘親，喊巫牙父親……可是，這樣的生活，都被她毀了！她毀了她的一生，還害死了楚月！

如今，她還不肯放過她，還要繼續來破壞她的生活。她到底想怎么樣？她到底要怎么樣才夠！

皇后在與在場的妃嬪，說說笑笑，可楚新月卻一個字都未曾聽進去，腦海中，閃過的，全是關于樓鳳的。

“德妃，你說對不對？“皇后忽然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笑著問道。楚新月還在出神中，站在她身后的若水忙輕推了下她，將她從失神中拉了回來。

“德妃想什么呢想得這么入神？“皇后淡淡問道，眉宇間已有了一些不悅。楚新月抬眼看向她，抱歉道：”皇后娘娘恕罪，昨晚臣妾小兒又有些吐奶，臣妾心里掛念，走了神！“

“哦，本宮倒是忘了，宮里新添了一位皇子，原來是你的孩子??！“皇后說道。說完，不等楚新月說話，又道：”那怎么今日不帶來讓本宮瞧瞧！本宮就喜歡小孩子，只可惜自己沒能有個孩子！“

“娘娘現在回宮了，有孩子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楚新月回道?；屎髤s是淡淡一笑，道：“本宮不像你，本宮是發了誓要終身侍奉佛主的人，與皇上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所以這生兒育女之事，也只能是想想了！”

此話一出，眾人忽然間都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楚新月也有些錯愕，這是她沒有料到的事情。正在她想著該怎么接下去的時候，皇后忽然又道：“本宮聽說容昭儀瘋了，可是真的？“

楚新月聞言，心中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妙。這時，嫻妃嘆了一聲，回答：“是的，說來也奇怪，好好的一個人，怎么說瘋了就瘋了！“

“那熹和公主呢？可好？”皇后又問。聽到熹和的名字，楚新月心中忽地一跳，忽然明白了。她抬頭看向皇后，平靜地回答：“熹和公主現在在臣妾宮里?！?

皇后聞言哦了一聲，然后道：“你自己有一個孩子，現在又多了一個熹和，能照顧得上嗎？“

楚新月笑道：“熹和很懂事，二皇子也有乳娘幫忙，所以，還好！”

“本宮聽說二皇子是早產的是吧？”皇后忽然又問道。楚新月聞言，不由得蹙了一下眉，道：“是的，沒想到娘娘人雖然不在宮里，這宮里的大小事情卻都清楚得很！“

“戴著皇后這頂帽子，雖然不在宮里，但總也算是宮里的人，這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總應該關心一下，否則本宮這心里怎么過得去！你說是不是？“皇后笑道。

楚新月只能點頭。皇后看了她一眼，又問：“那你現在身體如何？這俗話說，女人生孩子好比閻王殿里走一遭，何況你又是早產，傷了底子了吧？“

“多謝娘娘關心，多虧了皇上照顧，臣妾身體并無大礙。”楚新月回答?；屎舐勓裕旖堑男θ轀艘幌?，旋即又恢復了正常，道：“那就好！不過平日里還是得仔細些?！?

“嗯，臣妾會注意的！“楚新月應道。

皇后聽后，終于將目光從她身上移了開去，掃了一眼眾人，忽然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旁邊的宮女看到這動作，立即走上前，道：“娘娘累了，你們都退了吧?！?

眾人聞言，都站起身，然后行禮退下。等眾人退下后，皇后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抿著嘴沉吟了許久，忽然對身旁的樓鳳，道：“你說，我要是去跟皇上提出把熹和帶到我宮里來撫養，皇上會同意嗎？“

樓鳳想了一下，回答：“你只要把你之前說的那番話與皇上再說一遍，有八成的可能?！?

“那另外兩成呢？“皇后問。

樓鳳看向她，道：“另外兩成在熹和那里。我可是聽說，熹和公主很喜歡那女人。“

皇后聞言陷入沉默，半響，她忽然低聲問：“你說容昭儀突然瘋了這件事，會不會與她有關？”

樓鳳聞言，冷笑，道：“你覺得麗貴妃真的會看上一個連根都沒有的太監嗎？“

皇后聞言蹙起了眉，沉默了下來。

第二天，皇上下了早朝之后，直接來了六合殿。

坐下后，熹和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手里還抱著越兒。平常她也會抱，不過身邊都有乳娘看著。可是今日，乳娘不知去了何處，竟沒跟在身邊。熹和雖然長得比尋常同齡小孩要高些，可也只是個四歲的孩子。抱著越兒，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將楚新月看得，心也隨著她的腳步一晃一晃的。楚新月心中害怕，立即就要沖上去從熹和手中接過孩子，不過，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正是皇帝。

皇帝接過了孩子，本想訓上幾句，但低頭看到熹和正無辜地看著皇帝，這心頓時又軟了，只好讓熹和先出去玩。等熹和出去了，皇帝抬頭看向楚新月，沉聲喝道：“熹和才多大，你怎么可以把越兒給熹和抱著，這萬一要是摔著了怎么辦？“

楚新月被皇帝罵得一愣一愣的，半響才回過神，道：“皇上心疼越兒，臣妾也心疼。臣妾怎么會讓熹和來抱著越兒？“

“好了！以后這種事情，不能再發生了！剛剛多危險！“皇帝說道。

楚新月忙點頭。

皇帝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哄著越兒，哄了一會，他忽然說道：“回頭把熹和送到坤寧宮去吧?；屎笠矝]個孩子，怪可憐的，讓熹和去陪陪她也好！“

楚新月一驚，雖然皇后昨天的那番話讓她心中已然有數，但她沒想到皇帝竟是不與她商量，就下了決定。頓時心中一急，道：“熹和在臣妾宮里都住習慣了，好好的，為什么要送她去皇后那里。“

皇帝聞言，看了她一眼，有些嚴厲，說道：“熹和在你這里，朕不放心，萬一又發生今天這種事怎么辦？還是跟著皇后吧，這樣朕也放心些！就這么定了吧?！?

楚新月張嘴還想再爭取一下，但皇帝卻跟著又道：“況且，你身體也不好！熹和又粘人，要是把你再累倒了，那越兒怎么辦？“

楚新月再也無話可說，只能低頭。

“臣妾知道了?！?

皇帝走后，楚新月將熹和叫到了身邊，摸著她粉嫩的臉頰，嘴邊的話，怎么也不忍心說出口。熹和仰頭看著她，黑亮的大眼睛眨了眨，開口道：“母妃，你怎么了？“

楚新月心中忽地一痛，伸手將她抱起，放在膝蓋上抱住，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問：“宮里的皇后娘娘昨天回來了，你知道嗎？”

熹和眨了眨眼，問：“是不是就是住坤寧宮的那位娘娘？“

楚新月點頭，淚水卻不小心落了下來。

“母妃，你怎么哭了？”熹和說著，伸出小手去擦楚新月的淚水。楚新月抬手握住她軟軟的小手，努力笑道：“沒事，沙子瞇了眼而已?！?

“那熹和幫母妃吹吹！”熹和說著就要站起來幫她吹。楚新月攔住她，將她用力抱住，努力忍住想要沖出喉嚨的哭聲，哽咽道：“熹和乖，不要動，母妃有話跟你說。”

熹和沉默了下來，半響，輕聲道：“母妃不用說，熹和剛才都聽見了。”

楚新月不由得一驚，低頭震驚地看著熹和，熹和抬頭看她，慌張地解釋：“熹和不是故意偷聽的，母妃不要生氣。“

“母妃不生氣！“楚新月心中更痛。

熹和輕輕地將腦袋靠在了她的胸口，伸手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將自己圈住，然后輕聲道：“母妃不用擔心，熹和到了坤寧宮，會乖乖的！“

楚新月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對不起……對不起……“她哽咽著，不斷地呢喃著三個字。可是，這其中的含義，只有她自己懂。她忽然有些迷茫，自己那樣做，真的對嗎？

真的對嗎？

下午的時候，熹和被送去了坤寧宮，楚新月親自送去的，送到了坤寧宮門口，皇后身邊的宮女來牽著她的手往里面走的時候，她不住地轉過頭來看她，一邊努力地笑，一邊卻哭得止不住眼淚。

楚新月心里，仿佛有刀在割，很痛很痛。

她真的做對了嗎？

可是，她當時差點害死了她的孩子不是嗎？可是，為什么，她此刻卻覺得后悔？是因為，母愛讓她心軟了嗎？

可是，她為什么不討厭這個心軟的自己？

楚新月忽然好迷茫，從前在她眼里的正確和錯誤，忽然變得不再清晰……她像是一只迷了路的羔羊，站在岔路口，不知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