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

這個新年過得很讓陳嵐喜歡，是她期盼了多年的一個春節。

她和媽媽兩個人一起準備了年夜飯，爸爸還幫忙殺了一只雞和一條魚。他從祖屋的祠堂拜祭祖先回來后也是笑瞇瞇的心情很好的樣子，一家三口有說有笑的吃過了年夜飯；他們坐在一起把整場的春晚一場不落地看完了，直到12點鐘的倒數聲到了1的時候，她的爸爸和媽媽早已在一旁睡著了。

她將手機調了靜音，因為她手機里的拜年短信一下子就都進來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回了簡寧寧和幾個朋友的短信，并送去了新年的祝福。

她翻了一個身，心里想：他也幫過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給他發個“新年快樂”祝福呢？想到這里，陳九良的眉眼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她輕嘆了一口氣，覺得還是算了，因為她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陳嵐將手機放在床頭柜上，伸手關了燈，聽著窗外不時傳來的煙花和鞭炮聲，她含著笑意漸漸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陳嵐六七點鐘的時候就醒了，但想到自己放假了，也沒有別的什么安排，就干脆賴在床上差不多到了中午才爬起來。

她伸著懶腰，睡眼迷蒙地走出房間。家里的大門虛掩，爸媽卻沒在大廳。她正覺得奇怪，忽然聽到門外有說話的聲音，她仔細一辨認，混沌的腦袋頓時清醒過來了。

她將一扇大門打開，入眼便見她的父母正在和一個身穿天藍色風衣的男子在說話。她看到男子的臉上帶著過于明顯討好的笑，一只手里拎著一條煙兩瓶酒和一些糖果餅干，他的另一只手則拿著兩個紅包往她爸媽的手里塞，嘴巴上說著：“大過年的，孝敬一下二老?！?

“吳文杰，你滾出我家去！”陳嵐喊了一句，“我和你什么關系都沒有了，你滾出去！”

“阿嵐，新年好啊！”他笑著朝她打了招呼。

“阿嵐，來者都是客嘛?！标愑巡耪f著，伸手想要接過吳文杰的煙酒禮品，“你真是有心了，還記得你陳叔?！?

陳嵐見狀，上前一把搶下了煙酒和禮品，生氣地說：“煙酒都是害人的，你想要害死他嗎？”

“阿嵐，新年里提死字，多不吉利啊。”林蘭英連忙打著和場，“阿杰，你的心意我們收下了，我們家里什么都有，你拿回去吧。”

“叔叔，阿姨，東西都拿來了，你們就收下吧，怎么說都是我的一份心愿。”吳文杰還在陪著笑。

“是啊是啊，買都買了嘛。”陳友才說著，又伸過手去想要拿禮品。

“爸，你要是拿了他的東西，你就把我昨晚給你的紅包還給我，還有你身上穿的這個外套。”陳嵐面無表情，一本正經的樣子倒是讓陳友才馬上縮回了手。他昨晚收到的紅包比這點禮物貴重多了，他是懂得衡量的。而且他喜歡他的新外套，又輕又暖的，還是個牌子貨，昨天就有人夸他的外套好看。

“阿杰，有心就好了?！标愑胁庞悬c訕訕地笑了笑，偷偷瞧了一下兒女生氣的臉，他便走開了兩步讓自己離吳文杰手里的煙酒遠一點，暗下可惜著：是中華煙啊，還有那兩瓶洋酒，不知道喝起來味道怎么樣？

吳文杰的腦子也很靈光，見此光景，便轉而說道：“阿嵐說得對的，煙酒有害健康，一會我就去退了它。”

他說著，將禮品放到一旁的地面上，再次將手里的兩個紅包塞給林蘭英：“新年給紅包圖個吉利，阿姨，拿著吧?！?

吳文杰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推辭就是禮節的問題了；林蘭英不由面露難色地看了看丈夫和女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陳嵐也是無話可說了，只好怒氣沖沖地返回大廳內。她以為過了一個愉快的年夜，今年會是幸福快樂的一年；沒想到她還是太天真了，新年的第一天就被人上門糾纏，真的是像在她的心里添了一個大水泥柱子，讓她覺得堵得慌。

吳文杰將紅包往林蘭英的手里一塞，連忙跟著進了屋里：“阿嵐，你不要生氣嘛，大新年的，要高高興興的嘛?！?

陳嵐不愿意和他說話，而是快步走向她的房間，想避開他。吳文杰對陳家是很熟悉的，畢竟他們談了好幾年的戀愛；以往逢年過節的時候，陳嵐也帶他回來和父母團聚的。而看到她的房間還是他熟悉的擺設風格，他也想到了兩個人從前恩愛的情況。他們分開也三年多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里還是放不下她的。

“阿嵐，你的紅包我也備好了的；就在我的口袋里?！眳俏慕芾氖郑斑€記得這件風衣嗎？是你買給我的生日禮物，你還說我穿天藍色顯得特別帥氣?！?

陳嵐看著他身上的天藍色風衣，腦里也浮現出了那年為了賺錢買這件大牌的風衣，她省吃儉用的攢了好久才攢夠了。當時看到吳文杰穿上它的時候，她就覺得值了；因為天藍色將他白凈的五官顯得更加精致了。只是，這會她看著吳文杰只是覺得這天藍色穿在他身上一點都不帥，尤其是他兩條瘦長的腿，腦袋還頂著橙紅色的頭發，就像是一朵蔫了的黃色的花；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根瘦黃瓜。

陳嵐又一次覺得自己以前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愛他。

她甩開了他的手，回到房間啪地關上了房門。陳友才和林蘭英也進來了，吳文杰也不好再強行到她的房里去。林蘭英看他尷尬的樣子，不由客氣地說：“阿杰，留下來吃午飯吧？”

“好的，謝謝叔叔阿姨了?！眳俏慕芙柚_階就下了，臉上帶著笑容。林蘭英愣了愣，轉身進了廚房。她不過是客套一下，不料吳文杰卻賴著不走了，真是麻煩啊。自從女兒回來開了店后，本來門可羅雀的家里就馬上多了好幾個前來提親的人；她不得不感嘆人的心都鉆到了錢眼里去了。

陳嵐知道吳文杰一時半會是不會走的了。她干脆去洗了個澡，換了套新衣服，拿上一個小包就離開了家。

她在小鎮的街上走了一圈，不知怎么的就上了一個大巴車來到了玉城。城里的一些店鋪放假關門了，街邊卻多了不少販賣新春吃喝玩樂品的臨時攤檔。來來往往的是裝扮一新的，臉上帶著新年里特有的新笑容的人。孩子們是尤其的興奮，蹦蹦跳跳又唱又笑的，指這指那的要買；而新年里的大人們也多了一份耐心和平靜，想盡辦法滿足孩子們的各種要求，求得歡樂祥和。

陳嵐磨磨蹭蹭地轉入了玉城里最高檔的商場，又瞎逛了一圈才在一家奶茶店坐了下來。當她帶著羨慕地看著奶茶店門外不時經過的粉雕玉琢的幾個孩子時，她突然下了決心給思雅選個禮物。盡管思雅現在是什么都不缺了，還有了一個專門放玩具和供他玩耍的房間；但她的心意還是要表達的嘛。

等她把商場內經營兒童用品的全部的店鋪都逛完了，她還是沒能選到一件滿意的禮品；而此時的天色已經暗了。林蘭英給她來了個電話說吳文杰終于在他們吃晚飯前離開了，還問她回不回家吃晚飯。

她還在猶豫的時候，幾個說笑打鬧的青年男女一把將她拉入了他們的隊伍。他們是“繞指柔”總店的幾個員工，陳嵐以前和他們的交情也很不錯；只是后來她到了一分店，有了簡寧寧這個好朋友，她和他們的聯系也少了一些，但從來沒有斷。

陳嵐跟著他們來到了商場樓上的一家夜店。這家店主營搖滾音樂和雞尾酒，設備先進的卡拉OK很受年輕人的喜好。

陳嵐被一股歡樂的氣氛包圍著，她跟著笑著、唱著、跳著，暫時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自己喝了幾杯的紅酒、白酒和一杯雞尾酒。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吳文杰一直在打她的電話像追魂call似的。

陳嵐拿著電話出了包廂，接通了電話邊說邊走，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商場后門的一個綠化植物處，和吳文杰吵了起來。

不一會，陳九良和媽媽一起從商場的后后走了出來。陳九良的臉上帶著一絲的不悅，一邊穿著羊絨大衣，嘴里輕聲埋怨著：“媽，你不要再給我設這樣的圈套了，說好了兒子和媽媽的親子活動變成了相親會，你不覺得尷尬嗎？”

“我尷尬什么？你不結婚不生孩子我才尷尬。”陳母挽上了兒子的胳膊，又道，“人家姑娘是從國外剛剛留學回來，年齡學歷都和你相配，人也長得不錯，有什么讓你看不上的？”

“我沒有看不上她。”

“你要是真看上了她，你怎么不留她的電話啊？”陳母說著，氣憤地掐了兒子一把，“你就不能給我和你爸省點心，早點成家立業？你再挑就成中年大叔了你。”

“大叔”這兩個字讓陳九良聽到很熟悉，陳嵐的臉突然也出現在腦海。他不禁輕笑了一下，握著陳母的手繼續往前走。

“不是沒遇到合適的嘛？”陳九良輕聲解釋著，“婚姻大事，是大事就急不得的嘛不是？”

“兒子?！标惸刚f著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他，一臉嚴肅地問，“你給你媽我透個底，你不要騙我，你說，你是不是當年在訓練的時候傷到了那兒了？所以你才不想女人的？”

“媽~！”陳九良看著媽媽那一副焦慮和嚴肅的表情，感到又好笑又氣惱的。怎么最近總有人覺得他的身體有問題啊？就連他的媽媽都問起了這么隱私的問題。

“你胡思亂想什么，”他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我沒毛病！”

“沒毛病？沒毛病你還不給我們生一兩個孫子孫女，讓我們也感受感受兒孫繞膝頤養天年的老年生活？”

“媽，你有孫子孫女的?！?

“那能算嗎？你弟弟生了個女兒就說不要二胎了，梅良的兒子是外孫，是外人的，你知道不知道？”陳母說著，又掐了他一把，“我真是越說越生氣，我都快要被你氣死了~！你是一點都不體諒我這個作為老母親的心情?！?

陳九良躲開了母親伸過來的手掌，走出了兩步，專心地尋找著他的車子。他的視線很快就落在了就在他的車子旁邊的一個穿著紅色冬裙的高挑的女子的身上，他不禁說了一句：“媽，你等一下?！?

當他快要來到女子的身邊，原本正抱著他的車子如同夢游一般的陳嵐將臉貼在車頂上，直愣愣地瞧著他，甜甜地喊了一句：“大叔，是你呀？”

“你這是這么回事？”陳九良看著她臉頰上如同抹了胭脂的兩坨粉紅，一副眼光迷離的樣子，他不禁問，“你這是喝了多少的酒？”

“我沒喝叫多少的酒，大叔，我喝的是紅酒，白酒，還有雞尾酒。”

陳九良看她數著手指頭，搖搖晃晃的樣子，不由上前扶住了她。這個小屁孩，每次出現在他的面前，都以令人萬分驚訝的一種方式。

陳母這時來到了他們的身邊，看到兒子的胳膊里攙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心里既是納悶又是欣喜的。尤其是當她看到女孩的高挑圓潤的身材，還有亮閃閃的那雙眼睛，就頓時覺得她和她那濃眉大眼的兒子甚是相配。

陳九良一看母親那副好婆婆見著了兒媳婦的模樣，就知道她是誤會了，于是扶正了陳嵐，輕聲介紹道：“這是我媽，這是······”

“媽，新年好！”陳嵐一句話就將陳九良和陳母雷得石化了。完了她還笑呵呵地瞧了瞧陳九良，補充道，“媽媽真好看，和你一樣的眼睛大，眼睫毛也很長?！?

陳九良感到自己已經不能再承受這個時候的從陳嵐嘴里吐出來的，令人奔潰的話語了，他看了看他的媽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媽，我叫出租車送你回家?！?

“我能行的，你把姑娘照顧好就行了。”陳母說著就往前面?？吭谝慌缘某鲎廛嚳觳阶呷?，“媽不用你管的，你照顧好她?！?

陳九良將車門打開將陳嵐塞到副駕駛室上，再快步走到媽媽的身邊將她送上了出租車，吩咐道：“到家了給我電話。”

“行了行了，你媽我不是小孩。你快回去照顧她?！?

陳九良看著母親那副著急的樣子，還想解釋一下的，陳母卻將頭探出了車窗外，拍了拍他的手，鼓勵道：“兒子，加油??！”

陳九良搖了搖頭，不再理會她而是示意出租車司機開車。當他看著出租車安全駛入前面的道路，他才快步回到停車的地點。

車門是開著的，陳嵐卻沒在車里。他不禁著急地四下找了起來，很快他找到了蹲在花叢邊上，雙手抱著一個小路燈的陳嵐。

“你這又是干什么？”

“嗨，大叔，又是你呀？”陳嵐朝他揮了揮手，笑著道，“我在烤火啊?！?

烤火？陳九良看了看她抱著的這個冷光的小路燈，一時竟是無言以對。很快，陳嵐又帶著抱怨地說：

“這火一點都不暖的，你說，這火是不是睡覺了，留下的只是一盞燈??？”

這就是一盞燈啊~陳九良在心底喊了一句，轉而又想：算了，不和一個喝醉了酒的小屁孩理論。

他脫下了大衣給她披上，同時將她扶起來。陳嵐將帶著他的體溫的大衣裹緊了，望著他的臉，輕聲地問：“嘻嘻，你對我這么好，大叔，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陳九良看著她那雙笑得彎彎如新月的眼睛，沒好氣地摁了一下她的腦袋：“喜歡你的頭~！”

陳嵐摸了摸被他的手指按壓過的頭皮，不解地說：“大叔，你為什么喜歡我的頭啊？你喜歡我的頭的話，我只能把我的身子送給你了?！?

陳九良對此已經是無話可說了，他將陳嵐再次塞到了副駕駛座上，關好了車門才坐到了駕駛室，快速啟動引擎，打開了暖氣。

“把安全帶系好?！彼屏艘谎?，見到她攤直了雙腿軟趴趴地靠在椅背上很是舒服的樣子，他邊調整了溫度邊說。

陳嵐哦的應了一句，將安全帶拉出來，咔嚓的一聲系好了。陳九良嘆了嘆氣，將自己的安全帶拉到卡口時才發現陳嵐的安全帶越過了座位，占用了他的卡口。

他還想說點什么的，陳嵐已歪著腦袋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做夢了。他只好將扣子幫她重新系好，看到她的頭發里夾著一張小綠葉，他不禁伸手拿了出來。

“你放手，你放開我?！标悕雇蝗唤辛藘陕?，把他猛然嚇了一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又聽到陳嵐在喃喃自語，“我不愛你了！我不愛你了！”

陳九良看著她的臉，沉默了一會才將車子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