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簡家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簡寧寧給關天濟打了第一個電話。她首先是仔細詢問了思雅的情況,然后才說他們要在舅舅家吃過晚飯再回來。關天濟聽完,就寬了心。真的是天遂人意,他們晚點回來,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將這個改造工程完美收工。
鄭經理帶著四五個施工人員不斷在簡家進進出出,經過好幾個小時的馬不停蹄的連續作戰,終于在傍晚七點多的時候結束了施工。
關天濟和思雅坐在嶄新而舒適的沙發上吃著陳亮送來的晚餐,一邊觀看電視里的兒童節目。思雅第一次看到大屏幕里清晰的動畫片,他興奮得又蹦又跳,不停地問關天濟很多關于新電視機的問題;八點多的時候終于是累了,躺在關天濟的懷里慢慢睡著了。
關天濟從來不知道陪孩子玩是一件智力加體力的雙倍運動,一整天光是回答思雅無數個的為什么的問題就比他談下一筆上億的生意還要耗費精力。想不到思雅的好奇心那么強,精力那么充沛;不知道自己小的時候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呢?忽然之間,他好像明白了小時候為什么他一旦調皮犯事就被父親打罵,估計勞作了一天的父親實在是沒有精力和耐性對待他的錯誤了吧?但是,關天濟不希望思雅和他小時候那樣接受那樣的嚴厲教育,因為他知道細心和耐心的教育,更利于孩子的成長,尤其是充滿了關懷和鼓勵的方式能幫助孩子建立自信,也能培養孩子的獨立性。
再說了,他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兒子,他怎么會舍得對他粗暴?況且,思雅是那么的懂事有禮貌,小小年紀就知道疼愛爸爸媽媽;他沒有任何理由對孩子批評或訓斥的。看著兒子安靜沉睡的臉蛋,關天濟的心里充滿了喜悅和自豪。他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思雅的臉龐,對自己說:這就是我的兒子,我關天濟的兒子!
關天濟將腦袋靠在沙發的靠背上,握著思雅的一只手,閉著眼睛聽著兒子均勻的呼吸,也漸漸進入了夢鄉。
晚上九點多,周玉芳和一雙兒女回到簡家。簡蘊正一只腳剛踏入房門就下意識地退了出來,他不禁扭頭四下看了又看,以為自己進錯了家門。簡寧寧和周玉芳看到他的反應,不由奇怪地看了看他再快步進入屋內,一看到屋里嶄新的大屏幕彩色電視機,和躺在嶄新沙發上正睡得香的關天濟父子,她們也愣了。
“媽,姐,你們什么時候換了新家具了?”簡蘊正小聲地問,他看了看沙發上的關天濟,又問:“那是誰呀?”
“先別吵醒他們,一會再說。”周玉芳輕聲回答著,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簡寧寧先環視了一遍家里已被更換的家具,再瞧了瞧熟睡中的關天濟,一點喜悅沒有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不痛快。這里可不是他們的家,不過是借住了她的大舅舅的房子,以后還是要歸還的。這個關天濟怎么連個招呼都打就擅自做主將這里來了一個改頭換面?他也不過就在他們家呆了三兩天的時間就無法忍受這里的簡陋了嗎?關天濟現在已是明城關家的大少爺,過慣了舒適的日子,難怪他難以忍受不了這樣窄小而破舊有什么沒什么的簡家了。那他可以和她說清楚就用不著呆著這里受罪了的,簡寧寧暗下想著,心里又是自卑又是惱怒的。
簡蘊正走到飯廳,伸手摸了摸全新的原木圓形飯桌,正想說什么,卻發現衛生間也煥然一新了。簡寧寧也注意到了衛生間的變化,于是跟著弟弟一起進了衛生間。
原來灰暗狹小的衛生間被啞光的米白色墻磚襯托得光潔明亮,一個嶄新發亮的長方形白色洗手盆從原來的位置移到了入門的角落,一個新的馬桶安置在了衛生間的中部,旁邊添了一臺小型滾筒洗衣機,洗衣機上面是一個儲物格子柜,每個格子里都放著一卷毛巾;而原來蹲便器的位置被填平做了一個玻璃淋浴室,鋪了防滑實木地板,屋頂上還裝了一個小型浴霸。
簡蘊正驚訝得合不上嘴,感覺自己好像進了星級酒店的衛生間。他這里看看那里摸摸的,打心眼里喜歡衛生間的這個設計:它的構思實在是細致到位,物盡所用了!他知道這樣的設計肯定不會來自媽媽和姐姐,一定是出自哪位經驗豐富的設計師;問題是他們家哪里支付得起這樣的費用呢?
“這都不像我們家了。”簡蘊正自言自語,然后轉向簡寧寧,突然想到了嚴俊,不由的有點失望;他輕聲問,“嚴俊花的錢?”
簡寧寧聽了搖了搖頭,她看著洗手盆前兩面嶄新的鏡子,伸手打開了其中一扇,鏡子后面是三層收納柜,里面還放著一瓶新的名牌兒童沐浴露和兩瓶成人洗發水和護發素,一把飛利浦剃須刀和一把防靜電的大梳子。
“那~那是怎么回事?”簡蘊正納悶地看著鏡子里自己和姐姐的臉,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簡寧寧沒有接話,而是轉身來到了客廳。思雅聽到動靜馬上就醒了,看到簡寧寧就爬起來一邊撲向她的懷里一邊歡快地喊:“媽媽,你回來了。”
“嗯,想媽媽了沒有?”簡寧寧抱著他親了一下。離開兒子一整天,她現在就想好好抱抱他,“思雅香噴噴的,是不是洗過澡了?”
“洗過了呀,爸爸幫我洗的。”思雅老老實實地回答。他今天被家里的各種新東西吸引,沒有時間想念媽媽,“媽媽,我想媽媽了,不過只有一點點想。”
關天濟也被他們的對話吵醒了。他睜開眼睛看到了簡寧寧沒有什么笑容的臉,他想開口解釋一下今天的事情,卻看到她身旁站著的一個年輕男子正一臉好奇地盯著他。關天濟急忙坐了起來,不等他開口,就聽到思雅興奮地喊:“舅舅!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呀?”
“今天早上呀。”簡蘊正說著彎腰抱起思雅,狠狠親了一口又問,“那你想舅舅了沒?”
“想了呀。”思雅咯咯地笑,又補充道,“不過我今天還沒有想舅舅。”
“為什么沒有想?你不是說會每天都想舅舅的嗎?”
“因為,因為我爸爸給我買了好多好多的玩具,還有新的游戲機,我今天太高興了就忘記了。”思雅解釋著,轉過身去指著新的電視機說,“舅舅你看,爸爸買的大大的電視機。”
這么說,這個男人就是思雅的爸爸?簡蘊正看向關天濟,慢慢放下了思雅。關天濟朝他笑了笑,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紹說:
“你就是小正吧?你好,我是關天濟。”
“你是關天濟?榮基集團的關天濟?”簡蘊正不太確信地反問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簡寧寧,心里想:姐姐什么時候和關家的太子爺扯上了關系?思雅竟然是關天濟的骨肉?那他為什么五年來都不現身?他知不知道因為他的不出現不負責任行為導致姐姐和思雅吃了多少的苦頭?
關天濟看著思雅跑去周玉芳的身邊,才轉過頭簡短地回答:“是。”
“你就是思雅的爸爸?”簡蘊正又強調地問。
“是。”關天濟笑著點了點頭。
簡蘊正看到關天濟的笑容,心里很是別扭。好你個關天濟,你居然知道自己是思雅的爸爸,為什么還對他和姐姐兩人不聞不問的?而這根本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行為。想著,他嘴上罵了一句“你還真是一個混蛋!”然后舉起拳頭朝關天濟揮過去。
“小正!”簡寧寧見狀不由著急地喊了一聲,而她的喊聲引來了周玉芳和思雅。
關天濟身手敏捷,一個側身躲過了他的拳頭,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看到周玉芳和簡寧寧兩人擔憂的眼睛,關天濟拉下簡蘊正的胳膊,一把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好了,好了,大家都累了一天了,都坐下來吧。”周玉芳發揮了家長的威嚴,責令大家都冷靜下來。
簡蘊正趁機甩開關天濟的控制,不解氣地瞪了他一眼。他不管他們之間有著什么樣的過節和理由,但這個混蛋讓他的姐姐吃了那么多的苦,不狠狠地揍他一頓哪里消得了氣?關天濟怎么會不知道簡蘊正的想法?他可以讓他泄憤,但絕不是在簡寧寧和思雅的面前。他故意不去理會簡蘊正,而是坐了下來,等待著周玉芳的發話。
“媽~”簡寧寧還想說什么,卻被周玉芳擺手阻止,只能悻悻地在她身邊坐下。思雅擠在簡寧寧的懷里,奇怪地看著眾人嚴肅的表情,不由害怕地往她的懷里鉆。
簡蘊正沒作聲,挨著姐姐坐到沙發上。
大家都沉默著。簡寧寧看著母親和弟弟幾次欲言又止。周玉芳嘆了一口氣,轉向關天濟,輕聲地說:“天濟啊,禾田村已經被李氏集團收購了,整個村子,包括我們現在住的房子很快就被推倒建成的商住樓了。你今天弄的這些裝修都浪費了。”
關天濟聽著有點意外。他知道李氏集團對禾田村的地理位置十分看好也是志在必得,所以李家的千金李麗娜親自管理和跟進,花了五六年的時間,疏通了不少關系都還拿不下來,因為還有好幾戶人家拖著不簽字。三年前李麗娜還曾經就這個事情咨詢過他的意見,但他都拒絕了。
他知道憑借著李家的關系和李麗娜的堅持,他們拿下這個項目也是早晚的事情,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事情發生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這才剛剛和思雅相認,他不希望身邊的事情變得過于復雜而影響他們父子的相處。雖然他也不打算讓他的兒子住在這么一個破落的村莊,但他還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時間和簡寧寧談搬家的計劃。突然得知這個消息,不禁讓他暗下懊惱自己當初放棄競爭;如果知道簡寧寧一家在禾田村,他是怎么都不會放棄這塊地盤的。
周玉芳似乎看出了關天濟的疑慮,她解釋道:“我也是聽了今天的家庭會議才知道的,我媽媽去世前在合同上簽了字。”
“那你們有什么打算?”關天濟連忙問。
“現在問這個,你不覺得太晚了嗎?”簡蘊正搶白了他一句,“這是我們家的事,用不著你一個外人來操心。”
周玉芳輕輕地瞪了兒子一眼,眼里說“不能沒有禮貌。”簡蘊正看著母親嚴厲的表情,縱然心里很是不悅,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低下了頭。
“現在還不知道怎么打算。不過你也別擔心,賠償款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都有份,應該夠我們買個套間的。”周玉芳口頭上安慰著關天濟,終究難掩憂慮的神色。
關天濟看了一眼旁邊低頭不語的簡寧寧,再看看簡蘊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因為好像不管他說什么,簡蘊正都做好了要打擊和反駁他的一副表情。
關天濟的沉默卻引起了簡蘊正的抱怨。他以為關天濟是和傳聞中的那個富二代,吃喝玩樂樣樣精通,負面新聞不時爆出,但遇到問題就逃避,不負責任也毫無主見。他為姐姐遇到這樣的人而抱不平,也為思雅的未來擔憂。他于是生氣地質問關天濟:“我們的家事暫且不議。思雅是你的兒子,但你從來沒有承擔過你作為父親的責任;我姐一個人帶著孩子,你知道她的日子有多苦多難,她為此遭到了多少的非議嗎?你要給我們一個解釋!”
關天濟詫異地看著他。在別人的眼里,關天濟可以是一個只顧風流快活不負責任的花花公子,但簡蘊正不能這樣評價他。
“舅舅,你錯怪爸爸了。媽媽說爸爸是要執行秘密任務才不能來找我們的。”思雅一聽舅舅生氣的聲音,急忙開口替關天濟解釋著。簡蘊正擠出一點笑容,摸了摸思雅的腦袋,暫時停住了口。
“天濟,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玉芳也跟著問,她認為是時候好好談談事情的前因后果了。經過這些天和關天濟的接觸,他不僅不像是好吃懶做的紈绔子弟,待人接物還彬彬有禮細致耐心。她暗地里越來越喜歡他了,她更希望寧寧和他能跨越阻礙走到一起,給思雅一個完整的家。
關天濟又看了一眼簡寧寧,看到她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將目光從簡寧寧的側臉轉到自己的手指上,緩緩地開口:“五年前,我爸爸迎娶雪姨,我當時非常的生氣。”
關天濟的記憶大門一打開,哀傷也撲面而來。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深沉起來,他繼續說:“我媽媽才走了一年多,我想不明白我爸為什么那么快就和別的女人結婚,我想不明白,也睡不著覺。我怎么都無法接受他的再婚,他們舉辦婚禮的那晚,我喝了很多酒;我當時很憤怒,也很難過,我控制不住就砸了他們的婚禮現場。可是,砸了婚禮,我也高興不起來,所以我一個人去了酒吧。我沒想到,沒想到遇到她。”
簡寧寧聽著關天濟講述他們的故事,一時是目瞪口呆的。她不曾聽說過關天濟醉砸婚禮現場的事情,當時的報紙只是報道了關家婚禮的隆重和豪華。現在想來應該是被壓下了吧,這樣的事情被傳揚出去了,只是有損關家和關天濟的聲譽。而她更意外的是關天濟曾經遭受的這些無人知曉也無人可以傾訴的痛苦,他的生活,也不曾像別人眼里的那么光鮮亮麗。
關天濟停頓了一下,瞧了一眼簡寧寧繼續說:“我們當時都沒認出對方,也都喝了點酒,所以就、、、”
關天濟說到這里停住了口,簡寧寧聽了卻是又驚又喜。沒有想到這五年來一直困擾著她的難言之隱被他輕悠悠的一句“喝多了”就解決了;而他竟然沒有提到錢的事情?!她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積壓在心里的大石頭哐啷地掉了。當她的目光落到地上,她注意到了關天濟腳踝上的創可貼。她不由再次抬眼看向他,不料正和他的目光相遇;簡寧寧心里一陣慌亂,急忙移開了目光。
周玉芳聽完關天濟的講述,心里也是舒坦很多,難怪寧寧閉口不談思雅的身份。但她也不忘輕輕地責備女兒的輕率行為:“你怎么還去了酒吧那些地方?”
“媽,那不正好是你動手術的期間嗎?咱家四處舉債,我還那么小,姐姐肯定是壓力太大了才去喝點酒解解壓的。”簡蘊正是愛姐心切,連忙替她解釋著。
周玉芳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陷入自責中。女兒為了她和這個家付出太多了,她本應該慶幸兒女的孝順和懂事,但她更心疼女兒經受的種種苦。
“我找過她,但沒結果。一個月后我也因病出國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思雅的存在。”關天濟低聲地解釋著。自從他知道了簡寧寧當時的動機,他就再沒有責怪過她;反而被她的自我犧牲精神感動,無論如何,他都想辦法保全她的尊嚴。那個夜晚,從此就是簡寧寧和他兩個人的秘密。
簡寧寧這時的心里早已心潮澎湃方寸大亂;她抱起在懷里睡了的思雅一走進房間,淚水就奪眶而出。
“幸虧寧寧遇到的是你啊,天濟。”周玉芳感激不盡地拍了拍關天濟的手,然后雙手合十感謝上天終究沒有虧待她和她的孩子們。
簡蘊正此刻也是百感叢生:他們之間原來是如此簡單的一個故事,沒有狗血,也沒有辜負;只是這些年姐姐為了思雅犧牲了一切,而今還要與嚴俊結婚,將自己處于更加不堪的境地。哪怕關天濟和姐姐之間沒有愛情,他希望關天濟能夠看在思雅的份上救姐姐于水火之中。只要能夠阻止她和嚴峻結婚,只要能讓姐姐幸福,他不會計較關天濟的失職。他轉而想到自己錯怪了關天濟,心里難免有些愧疚,他吶吶地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正在辦理思雅的戶口問題。”關天濟回答。他轉向周玉芳接著說,“芳姨,別的我都處理好了,只缺一份思雅的出生證明了。”
“我這就去給你拿。”周玉芳不禁心頭大喜,說著就連忙站起來往自己的房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