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研究生的學習節奏比本科時候要快上許多，是以我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在讀書和跟導師溝通上，論文也讓人寫得生無可戀。學習之余，我經常去劍橋大學看李欣，聽她的課。李欣即使在英國，穿著依然樸素，一件首飾也沒有，甚至于像在國內一樣連婚戒也沒有戴。她在劍橋大學的講課風格延續了國內的，學術氛圍濃厚卻也不缺少偶爾的輕松幽默。看著講臺上的她，純英語的教學對她沒有絲毫的壓力，歐洲歷史她似乎爛熟于心，說起任何一點來都可以延伸，發動學生去思考一些歷史的問題，反思和總結。
總之，在講臺上的李欣依然如魚得水。我偶爾會跟著下課了的她走上一段路，她依舊是臂彎抱著教材，緩步輕移，對所有人禮貌熱情但又有著淡淡的疏離。陽光之下，康橋的李欣美得像一幅畫。
就在我默默地觀察李欣之際，我的人生迎來了重大的轉折——我要訂婚了。其實，自我兒時起，我就知道這一天會來到，只是不知道會是哪一天，所以當我接到媽媽的信息，要我準備出半個月的時間回國訂婚的時候，我沒有絲毫的驚訝。
其實我兒時也讀童話故事，《白雪公主》，《灰姑娘》，《人魚公主》等等。可是很神奇的是，我從小到達竟然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有白馬王子，我的白馬王子會披荊斬棘來娶我，我的心上人會踩七彩祥云來娶我。我似乎沒有童年。我記事起，我的保姆和老師就告訴我，我要知禮識禮，我要穩重大方，我要懂事知分寸，我要在合適的年齡嫁給門當戶對的男孩，延續家族的穩定和諧。
隨著年齡的長大，懂得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對于事情也有著自己的判斷，我也自己談了戀愛，而且不止一段。但是我在家里的定位似乎一直沒變。當年丁倩訂婚，哥哥不知出于什么考慮，說不會讓我和丁倩一樣。而如今我的訂婚是否會和丁倩不同，我不知道。就像我當時不知道和我總共見面不超過二十次的哥哥為什么給我這個承諾。
人都講婚姻自由，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婚姻算不算的自由。為了記得利益，圈子里所有的人默契地筑起高墻，對于所有的入侵者嚴陣以待。而對于高墻給這個圈子可能帶來的影響，沒有人會在意，既得利益在手，很多東西是顧不得的。而我如今，在白家養了二十年之后終于派上用場，終于要和同路人攜手，為彼此的家族而戰。
一日課堂結束后，我在其他同學圍著李欣討論問題的時候，在講桌上放了一個大熊貓晶晶的玩偶，然后離開倫敦回到了BJ。到家當天，我收到了錢楓發過來的資料，資料的主人是我一周后的未婚夫，韓錚。
韓錚，比我大一歲，身高188，牛津大學金融學法學雙學士，雙子座，血型B型，目前擔任長江國際總經理。父韓建國，長江國際董事長。母林月，悅凜教育總經理。祖父韓軍，已故……總而言之，與白家基本相當，韓家是韓伯父接了韓爺爺的位置，白家是我舅舅接了姥爺的位置。韓家是韓父經商韓錚接班，白家是爸爸經商哥哥接班。真正意義的門當戶對。
接下來的資料是韓錚的一大堆照片，從照片看韓錚意氣風發，稱得上一表人材，雙眉眉色極濃，眉峰凸起，雙眼炯炯有神；鼻子高而挺，不知道是不是有XJ血統；胡子經常修剪，個人形象極為看重；嘴巴大小適中，嘴唇薄厚適中，無甚特色，不過他有一對酒窩，笑起來倒是平添了幾分魅力。按理說，大家都在一個圈，我和王璐許天丁倩都是一起長大的，這韓錚不應該是第一次知道。可偏偏看這照片就是第一次見他。
我記得兒時曾經也去韓家拜年，那時候年齡小見沒見過實在是沒有印象。不過自從開始讀書，我們都在國內讀書，韓家卻是從啟蒙階段就送孩子去美國，一路讀書生活都在美國，上大學之后就要求孩子們一邊讀書，一邊參與家族生意，了解國內的大環境。這種獨特的教育方式有一個最大的的弊病，韓家的小孩和圈子里同齡人的交情都是從大學時期開始的。不過這也不能說完全是弊病，畢竟交情在很多時候是把雙刃劍，在利益至上的當下時刻，交情會很大程度上影響人們的判斷。
再接下去的資料上記載了韓錚的從初中時候起的每一段戀情，每一任女朋友的照片，每一段戀情的大致起始時間。我大略翻看了一下，戀情豐富，不過甚好的一點是，資料中沒有私生子的記錄。不過即使有私生子，關系也不大。畢竟這個私生子是只要我舅舅，父親不倒，他就永輩子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和我能看到的任何一份官面資料上。
看著這份厚厚的資料，我突然想到，此時此刻，韓錚應該也拿著一份差不多厚度的我的資料。上邊會寫著我的家譜，我的上學經歷，我的每一段戀情，甚至于我在羅馬那如夢似幻的一個月都會記錄在案，他是否會慶幸我沒有私生子呢？當然也會記錄我的追星，我對馮文魏遠李欣的癡迷，甚至會記錄我偶爾幾次對李欣的癡漢跟蹤，韓錚是否會懷疑我是一個略帶神經癥的變態呢？混亂的一切呀，想著這些，突然感覺一切沒勁透了。
然而不論我心里做何感想，訂婚事宜還是在逐步推進中。我到家的第二天，設計師到家里幫我做了訂婚禮服，首飾妝容的最終確定。任她們在我身上比比畫畫，簡單的事情搞了一天，讓人精疲力盡。第三天，負責人登門和我確定訂婚流程，關鍵步驟，我需要做的動作，我需要注意的地方等等。至此，需要我在前期做的配合到此結束。而直到第三天結束，除了保姆拉著我的手，哭著感慨我長大了，并且囑咐我以后不可任性孩子氣之外，我沒有見到其他人，我的訂婚似乎是白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既定流程，不需要給予過多的關注。對此，我習以為常，卻又有淡淡的傷感，真不知道我還在期盼著什么。
在正式訂婚前，我抽出一個晚上去了文遠社。場外粉絲并不是很多，零星的幾個拿著禮物在喊口號。劇場內277個座位有零星幾個空位，其實，作為小園子，文遠社能這樣的一個上座率已經屬于相當不錯了。當年陪著李欣一天演四場的學徒如今已經完全成長起來，有了自己的風格，也有了獨屬于自己的粉絲，在舞臺上愈發揮灑自如。攢底的節目是魏遠和另一個逗哏演員，我聽周圍人議論，說是馮遠之前接的戲還沒拍完，所以如今還在拍戲，很少來小園子。果真，時光歲月最終都會歸于平淡，不管多大的風波，不管多么痛徹心扉，生活還是要繼續。李欣為了文遠二人能夠出圈，遠走他鄉；文遠二人無論心中做何感想，還是要接著演習，說相聲。生活哪有那么多驚心動魄的呼天搶地，更多的是平淡，在平淡中療傷，在平淡中愈合，在平淡中穿上盔甲，在平淡中繼續生活，在平淡中活出不平淡，在平淡中開出花來。每個人都不容易，包括馮文魏遠李欣，當然也包括我。
在訂婚日的前三天，我應邀到了舅舅家，見到了我的舅舅周嘉。舅舅自從大學畢業便入仕，從小身上便被傾注了太多的寄托和希望，虎父無犬子，他是沒有不成功的機會的，而如今他終于站在了那個位置，成為全家的希望所在。可能是宦海浮沉，又久居高位，舅舅一直寡言少語，經常性一個人在書房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許外人打擾。
寡言少語造就的第一結果就是舅舅無論在工作還是在家中積威甚重，即使是舅媽和他溝通也不多，是以舅舅和我媽媽的感情很是一般，一年到頭也少有來往。舅舅自我小便知道家里的情況，所以一直心疼我，一年中兩三次的電話總是替媽媽給我道歉，和我講媽媽多么不容易，不許我偷偷埋怨她。
而這一次到舅舅家，吃過飯后，舅舅把我叫到書房，沉默良久，交給我一塊玉。我兒時有一段時間跟著爺爺生活，而爺爺對古玩最感興趣，是以我對古玩玉器也略有涉獵。是以這塊玉拿到手我就知道這是上好的血脂玉，價值不菲，而且最妙的是它外形酷似桃心，寓意甚好。舅舅給我介紹，這塊玉是我姥爺早些年得的，很是寶貝，后來我出生了，因是女孩，老爺子喜歡就要送給我，誰知后來驟然離世，這件事就耽擱下來，如今我要訂婚，舅舅就代替姥爺送給我。明明是一件讓人感動的事情，舅舅卻能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講得讓人起不了一點惻隱之心。我擁抱舅舅，而后告辭，不想我走到門口時，舅舅說道：“孩子，別怨你媽，她心里也苦。”我點頭答應，而后抽身離去。
其實每次面對舅舅，我的心情總是十分矛盾。從小到大，我和舅舅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尤其是他到外地工作的那段時間，幾乎只有電話聯系。可是每次和他見面聊天，我總有一種感覺，我無論在想什么，他都能一下子看清楚，我在他面前似乎是透明的。其實舅舅在社會上，生活中，家庭中扮演著很多的角色，上級，下級，官員，丈夫，爸爸，公公，哥哥……他其他的角色扮演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哥哥這個角色，我想他絕對是到位的。每一次在我心里偷偷地想，舅舅是真的疼我的，哪怕我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哥哥，我還有舅舅的時候，他都能用一句你媽不容易，讓我所有的幻想破滅。舅舅會關心我，只是因為我是媽媽的女兒，僅此而已。真的是痛并快樂著。
次日，我參加了閨蜜局。我們一行十來個人，在金頂定了個大包間。到了地方，一番推杯換盞之后，我才注意到每個人。必須說許天真的出乎我的意料，高中時期瘋狂追星，想哭就大哭，想笑就大笑；大學時候紋花臂的女生，此時長發披肩，清湯掛面。一件白色的棉麻長裙，簡單的銀色耳飾，淡淡的妝容，竟是不染紅塵的仙女做派。如此大的反差讓我一時之間都不敢認。交談之下才知道，許天也是馬上訂婚了，訂婚對象是馬家老大，也是她暗戀多年的男神，而男神就喜歡天然去雕飾之美，是以許天換下牛仔穿長裙，如今和王璐合辦一家時尚雜志，據說相當不錯。
十幾個姐妹里邊訂婚的，加上我這即將訂婚的竟然占了一多半，高中生涯似乎離我們好遙遠。聊著聊著不可避免地聊到婚姻，聊到未婚夫，聊到男朋友。宋軼可突然對我道：“蘭芷，那韓錚你們認識多久了？”錢楓給我的資料上寫了，在美國讀大學的宋軼可是韓錚的前女友之一，據說二人情深意切，不過宋家爸爸一著差，比著宋家爺爺的位置終究是差了一步，而這一步怕是這一輩子無望，是以二人戀情以失敗告終。
如今宋軼可提起這個話題寓意不可謂不深，只看周圍熱鬧的聲音降低了幾個分貝便知道，錢楓資料上的內容怕是在座的每位都心知肚明。我輕輕笑道：“說來不怕你們笑我，這韓錚我還沒見過本人呢。不過我哥哥見過很多次，說是還不錯。”宋軼可接著說：“白家哥哥見到的都是生意場上的韓錚，自然是好的。生活中好不好可要另說，我聽人說這韓錚可有家暴傾向呢。”宋軼可這句話說得可太沒有水平了，簡直是落了下乘。都是一個圈子的，好聚好散即可，很多事情拿到明面上來說就沒意思了。再說大家誰都不傻，既定的婚事難道還會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就告吹的道理。是以她語音剛落，幾個涵養不到位的就笑出了聲。
我看了因為別人偷笑而氣呼呼的宋軼可道：“哦，我聽我哥說這韓錚從小到大一直都在國外，回國時間也不長，不知軼可是這么聽說的，聽誰說的？”宋軼可接著道：“我大學和他一個學校的，同學們都說他不好，有家暴傾向。”我笑了笑道：“軼可，謝謝你的關心了。不過這個倒也不用擔心，我昨天去舅舅家里吃飯，舅舅跟我說他跟韓錚溝通過了的。想來這韓錚跟我動手應該是不會的。”我語音落，那幾個笑聲再起，我看宋軼可似乎要哭出來，連忙招呼眾人碰一個，氣氛重又回到融洽。
可見，無論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對于不講規矩而且蠢的人是不用留情面的。一直好講話，不講規矩的就真以為你好拿捏，好誆騙，好攛掇了。可是要知道，誰都不傻。尤其是在這個圈子待得久了，便是傻子也能變得聰明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