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琴羽開方驚太醫院
正月廿四,辰時三刻。
攝政王府凝安堂外,雪色初霽,檐角滴水猶帶冰聲。
太醫院副使杜懷瑾率四名御醫立于階下,俱著青袍,佩玉叮當。
堂內,老王妃咳喘稍定,卻仍倚枕難寐。
韓嬤嬤親自掀起繡簾,聲音不高,卻壓得眾人屏息:“杜太醫,請?!?
杜懷瑾抬步,余光卻掃向隨行的“侄女”——琴羽。
今日,她已非昨日之“木青”,而是太醫院記檔在冊的“杜青”。
內室簾攏三重,只聞咳聲,不見人影。
杜懷瑾隔著簾子請脈,指尖尚未搭腕,老王妃已低低笑了一聲:“老身這病,太醫院看了半年,藥石無數。今日倒要瞧瞧,你們太醫院藏了什么新花樣?!?
語聲虛弱,卻帶著不容拒絕的鋒利。
杜懷瑾面色微僵,側身讓出半步:“杜青,你且來。”
琴羽低頭上前,指尖微挑,簾邊露出一隙。
老王妃的腕子枯瘦,青筋歷歷,脈卻沉中帶弦,弦中藏澀,如冰下暗流。
琴羽眉心輕蹙,瞬息又舒展,輕聲道:“請換左腕。”
老王妃目光一閃,竟真的換了手。
簾外四名御醫面面相覷。
太醫院規矩:請脈不過三息,斷病不過數語。
這無名小女醫竟敢要求換手?
杜懷瑾輕咳一聲,權作提醒。
琴羽卻似未聞,三指輕搭,凝神片刻,忽而抬頭:“老王妃肺脈沉澀,兼見結代,乃寒毒凝滯、血瘀阻絡。更兼肝木侮金,木火刑金,故咳血不止?!?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
老王妃咳聲一頓,隔著簾子,聲音里透出幾分興味:“哦?那依你之見,當如何治?”
琴羽垂眸,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先破瘀,后散寒,再養陰。破瘀用三七、丹參;散寒用細辛、干姜;養陰用沙參、麥冬。另以童子尿煎藥,引火歸元?!?
童子尿?
御醫們臉色齊變。
太醫院最年輕的御醫林晟忍不住開口:“荒謬!童子尿污穢,豈可入老王妃金口?”
琴羽不疾不徐:“《本草拾遺》有載,童子尿名‘輪回酒’,最擅清火降逆。老王妃咳血,乃虛火沖肺,非此不可?!?
她聲音溫軟,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簾內,老王妃忽而笑出聲,笑聲牽起一陣咳,卻并無怒意:“好一個輪回酒!老身活了六十載,還沒嘗過這等新鮮物事。便依你?!?
御醫們面面相覷,杜懷瑾卻拱手:“老王妃既允,臣即刻去辦?!?
韓嬤嬤欲言又止,終究退下。
藥房設在凝安堂西側小院,一排烏木藥柜直通屋頂。
琴羽執筆開方,筆走龍蛇:
炙紫菀三錢、川貝母二錢、阿膠珠一錢、三七粉五分、童子尿一盞為引。
林晟御醫站在旁邊,臉色鐵青:“杜姑娘,三七活血,老王妃咳血,豈非雪上加霜?”
琴羽落筆不停,淡淡反問:“林大人可知,三七既活血,又止血?《本草》言其‘止血不留瘀’,正合老王妃血瘀之證。”
林晟一時語塞。
杜懷瑾卻目露贊賞,低聲道:“阿青,再加一味伏龍肝?!?
琴羽會意,提筆添上:伏龍肝一錢,研末沖服。
伏龍肝乃灶心黃土,溫中止血,與童子尿一清一溫,相得益彰。
藥房小廝抬來銅爐,童子尿取自府內七歲小廝,澄澈微黃。
琴羽親自煎藥,先下川貝、紫菀,再入阿膠,最后以三七、伏龍肝為衣。
藥香漸起,苦中帶甘。
林晟仍不死心,冷聲道:“若老王妃服藥后血不止,你當如何?”
琴羽抬眸,目光澄澈:“若血不止,琴羽自請領罪?!?
一句“琴羽”,四座皆驚。
杜懷瑾輕咳,權作掩飾。
琴羽卻不再隱瞞,聲音清晰:“民女木琴羽,師承鬼醫木玄清。今日之方,若無效,甘受軍法?!?
鬼醫門?
御醫們臉色齊變,林晟更是倒退半步。
杜懷瑾卻朗聲一笑:“好膽識!鬼醫門雖諱莫如深,但木先生昔年救邊軍三千,功在社稷。其弟子,當可信?!?
一番話,既抬舉了琴羽,又堵了悠悠眾口。
藥煎三沸,濾渣取汁,色如琥珀。
琴羽以銀匙盛藥,親自捧入內室。
老王妃倚枕,目光落在她臉上,忽而輕聲一笑:“原來是你。”
琴羽垂眸:“老王妃安歇,民女喂藥?!?
一勺一勺,藥汁入喉,老王妃竟未再咳。
一碗藥盡,她闔目養神,呼吸綿長。
簾外,御醫們屏息以待。
約莫兩刻,老王妃忽而睜眼,聲音里透出久違的輕松:“胸口松了。”
韓嬤嬤忙上前扶脈,片刻后,面露驚異:“脈象和緩,血止!”
堂外陽光破云,照在雪地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杜懷瑾率先躬身:“恭喜老王妃?!?
林晟臉色青白交錯,終究抱拳:“杜姑娘醫術高絕,林某佩服?!?
琴羽欠身還禮,聲音淡淡:“諸位大人謬贊,民女只是盡本分。”
她抬眸,目光穿過簾縫,與老王妃對視。
老王妃眼底含笑,卻帶著旁人看不懂的深意。
琴羽知道,這只是開始。
午后,太醫院正廳。
杜懷瑾執筆,將琴羽所開之方呈上御案,附言:
“鬼醫遺技,或可活人?!?
折子尚未送出,已被一只修長手指按住。
南懷瑾立于案前,眸色深沉:“木玄清的弟子?”
杜懷瑾垂眸:“是。”
攝政王指尖輕敲折面,聲音聽不出喜怒:“留下,本王要親自見?!?
雪聲未停,風過檐角,似有暗潮洶涌。
凝安堂內,老王妃服藥后安睡。
琴羽收拾藥箱,指尖撫過錦囊里的飛虎玉佩,眼底一片沉靜。
她知道,今日這一方,不僅驚了太醫院,也驚了攝政王。
而她,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