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塞利格曼自傳
- (美)馬丁·塞利格曼
- 6908字
- 2020-12-18 17:15:35
第1章
童年:我是父母的樂觀主義宣言
(1942—1955)
與同時代的眾多心理學家一樣,我與心理學也是結緣于弗洛伊德的著作。那一年我13歲,姐姐貝絲(Beth)從羅切斯特大學回家過暑假。從我6歲起,貝絲便是我的良師益友,她活力四射,對我也鐘愛有加。7歲的時候,貝絲教會了我什么是階乘,為此我還在二年級的同學面前炫耀過,這或許是我今生第一次展露自己的“學霸范兒”。9歲的時候,也是貝絲把科幻小說《平面國》(Flatland)讀給我聽1,讓我首次領略了幾何世界的美妙。當12歲的我向貝絲坦白自己從來沒有從頭到尾讀完過一本書,只是裝模作樣地看了一遍七年級的讀書筆記時,貝絲把我鎖進了臥室,責令我必須把《基督山伯爵》讀完,否則不放我出來。過了整整18個小時后,我才從臥室走出來,撒了長長的一泡尿。所幸,我最終通過了貝絲的測驗。不過自那以后,對我來說,生命中不可再無書。
13歲那年的夏天,貝絲帶了一本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回家2。家人帶著我們在紐約州的盧澤恩湖(Lake Luzerne)畔宿營。營地外,一張深藍色的吊床掛在兩棵細長的小松樹之間,我躺在那張吊床上,捧著弗洛伊德的這本書,愛不釋手。
處于經濟大蕭條時代的父母
我生于1942年8月的一天。據我個人揣測,母親懷上我,讓我父母對未來重新燃起了希望。當時他們倆的生活可以說是舉步維艱,而樂觀更無從談起。
我的母親艾琳·布朗1905年出生于奧拉迪亞(Nagyvárad)(2)。1931年嫁給父親時,她把自己的出生年份改成了1906年,這么做是因為在當時,新娘比新郎年長是件頗為尷尬的事情。奧拉迪亞一直都是一座較為繁華的城市,同時也是猶太人的主要居住地之一。我的外祖母在生我母親的時候不幸去世。那是1905年12月,在喀爾巴阡山區,我的母親是一個早產兒,靠著家里的火爐還有外祖父的照料才得以存活下來。由于外祖母的過世,外祖父對羸弱瘦小的女兒傾注了全部的愛。沐浴在濃濃父愛中的母親,在生命頭三年過得猶如田園詩般美好而幸福。但之后母親所受到的創傷,卻足以將她從天堂直接拋進地獄。
外祖父是位胸懷大志的女裝裁縫。剛邁入20世紀的維也納正值太平盛世,是全球的文化和藝術中心之一(3)。當時年僅25歲的外祖父,想必也很渴望過上維也納人的生活,于是他申請就讀維也納藝術學院,希望能在那兒學習設計高級女裝的課程。區區一個來自鄉下的猶太人,自然而然地被拒之門外。于是,外祖父帶著那時還很年幼的母親,決定去柏林碰碰運氣。
來到柏林后,外祖父娶了第二任妻子。我只知道應該叫她“布朗外婆”。布朗外婆個頭不高、體格壯實、口無遮攔、脾氣暴躁……還是個醋壇子。她就是灰姑娘繼母的現實版,毫不掩飾自己對繼女的厭惡。自那以后,母親再也沒有得到過父愛。
事實上,外祖父在柏林的發展前景并沒有比在維也納好多少,他的高級女裝設計師夢想再一次破滅了。1911年,外祖父帶著6歲的女兒和懷孕的妻子來到了紐約,把家安在了紐約以北幾公里的塔卡霍鎮(Tuckahoe)。外祖父在小鎮上開了一家裁縫鋪。母親上學的時候可謂苦樂參半。那個時候的美國,恰逢大批移民蜂擁而至,母親所在的班上幾乎都是新移民的孩子。可是因為不會說英文,母親總是被老師忽略。
待母親步入青春期后,她再也不會讓人視而不見了。那時的母親相當出眾,她雖個子不高,但風姿綽約——金發碧眼、談吐文雅、溫柔敦厚,是一位讓人愿意與之說心里話的好姑娘。可貧窮讓母親命途多舛。外祖父的裁縫鋪被一把大火燒得一干二凈,于是母親不得不從高中輟學,去做法律秘書,幫助外祖父養家糊口。
在“咆哮的二十年代”(Roaring Twenties)(4),母親擁有眾多追求者,這或許是命運給予她的一筆補償。在追求者中,有一位學法律的年輕小伙子,盡管母親一再拒絕他,但他還是鍥而不舍。在母親與一位富有的牙醫訂婚之際(家里曾傳言母親訂過6次婚),“經濟大蕭條”開始了。一天晚上,也許因為那時正值母親最為脆弱的時刻,這位小伙子終于對母親追求成功了。小伙子突襲成功,他與母親的羅曼史也就此拉開了帷幕。當然,這個小伙子就是我的父親阿德里安。
鍥而不舍只是父親的優點之一。他英俊帥氣,金發碧眼,胸肌發達,臉頰上有深深的酒窩。同樣,他還很聰明,為人機靈,思維敏捷。我的祖父和祖母在19世紀90年代分別從德荷交界處和法國的阿爾薩斯(Alsace)移民到了美國,在19世紀末,二人在紐約結婚。他們的長子,也就是我的伯父伯特,是個身材魁梧、面頰紅潤、年輕氣盛的小伙子。伯父在華爾街成立了一家貿易公司,在“經濟大蕭條”前夕,20多歲的他就已經是一位腰纏萬貫的富翁了。由于娶了一位信奉天主教的姑娘,讓塞利格曼家族感到蒙了羞,伯父后來被家族排斥在外。與伯父不同,父親自幼多病,經常賴在家里不去上學。
但是后來,父親連跳四級,以極快的速度念完了紐約城市大學的課程,并拿到了紐約大學的法學學士學位,之后又獲得了哥倫比亞大學的法學博士學位。父親和母親在一起后,二人于1931年成婚,在當時一流的旅游勝地大西洋城(Atlantic City)度了蜜月。
隨后不久,父親做出了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項決定。
擁有法學博士學位的父親本該成為一名才華橫溢的年輕律師,然而,當時正值“經濟大蕭條”的第二年。雖然律師并沒有失業的風險,但全美大部分的行業都不景氣,客戶們甚至都付不起款。盡管還能拿到薪水,但大多數律師還是極為貧窮的。父親剛結婚不久,在他和我母親的眼里,未來是隱約可見的災難,而非繁花似錦的康莊大道。于是父親選擇了一條安穩之路——去做公務員。這份工作的薪水低,沒有大富大貴的機遇,但穩定,沒有失業的風險。自然地,父親也失去了與伯特伯父平起平坐的機會。
父親的這份工作,是在紐約州最高法院擔任撰寫法官判決書的書記員。于是,父親帶著母親搬離了權力中心曼哈頓,來到了紐約州首府奧爾巴尼(Albany)。
奧爾巴尼并非一座新興之城。盡管它是紐約州首府,也是西奧多·羅斯福和富蘭克林·羅斯福這兩位美國總統的居住地,但每到周末,那些當時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們都會搭乘特快列車,從繁忙的奧爾巴尼逃離,回到曼哈頓的中央車站。
17世紀20年代,荷蘭移民最先落腳于奧爾巴尼,因而當時這里的一些聲名顯赫的富貴家族都叫坦恩·艾克(Ten Eyck)、斯凱勒(Schuyler)、范德齊(VanDerZee)、普魯恩(Pruyn)和范·倫斯勒(Van Renselaer),還有一些叫湯森(Townsend)和利文斯頓(Livingston)。記載了當時莊園主衰敗歷程的莊園仍然聳立在哈得孫河(Hudson River)的上游。然而,這些古老家族最終還是被愛爾蘭人奪去了政治權力。大批愛爾蘭人在1845—1852年的馬鈴薯饑荒之后,作為勞工蜂擁而至。到了1920年,無所不能、所向披靡的政界人物丹·奧康奈爾(Dan O’Connell)讓澤西市和芝加哥看上去宛如實現了民主一般,同時也控制住了奧爾巴尼。在奧爾巴尼近郊的科隆尼(Colonie),奧康奈爾在自家那簡樸的客廳里,向窮困的選民們分發著20美元的鈔票,而作為這臺政治機器的掛名負責人,市長伊拉斯塔斯·科寧四世(Erastus Corning IV)則給這一切披上了一件紳士風度的外衣。
那時的奧爾巴尼,政治腐敗,環境也骯臟不堪,“經濟大蕭條”使這一切更是雪上加霜。大批失業的“流浪漢”四處尋找工作。“流浪漢”們白天在街頭游蕩,夜晚則睡在哈得孫河岸邊的硬紙板箱里——這還是在天氣好的時候。在冬天,積雪可能會有一米多厚,氣溫在長達一周的時間里都保持在零度以下,那時對于“流浪漢”而言,生活就是如此殘酷無情,那時的普通人也同樣過得異常艱難。
公務員和商人構成了中產階級,這其中有一些人來自奧爾巴尼頗具規模的猶太人聚居區。這個聚居區里有眾多古老的猶太家族,他們屬于猶太社會的上流階層。他們在19世紀中期來到奧爾巴尼,在美國創建了改革派猶太教并建廠開店,成了猶太聚居區的中流砥柱,但是他們依然無法加入青睞上層人士的“福特·奧林奇俱樂部”(the Fort Orange Club)。接下來是那些一夜暴富的猶太家庭,他們初來乍到,買賣做得風生水起。他們在中產階級中屬于上層,能夠加入“科隆尼鄉間俱樂部”(the Colonie Country Club),但無法加入“沃爾弗特的羅斯特俱樂部”(Wolfert’s Roost)。再接著就是我們了,即公務員和勉強維持生計的商販,我們這個階層是不能進入“科隆尼鄉間俱樂部”的,但是可以加入猶太教會。
因此,父母加入了保守的特菲瑞斯·以色列教會(T’Firith Israel)。我后來才知道,父親其實是無神論者,只是迫于當時的形勢才入了教會,母親則極其癡迷于猶太教。父親之所以選擇信仰猶太教,其實是出于政治目的。后來,父親在教會中的作用舉足輕重,他不僅擔任了教會的會長,還在把特菲瑞斯·以色列教會改造為以色列圣殿教會(Temple Israel)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以色列圣殿教會后來成為奧爾巴尼最具規模和影響力的猶太教組織。
各位現在應該基本知曉我出生之前林林總總的境況了吧。

塞利格曼一家,攝于1945年,紐約州北部富爾頓湖區(Fulton Chain of Lakes)。從左至右:馬丁(3歲)、父親、貝絲(10歲)、母親。
Courtesy of the author.
曾經的問題學生
“正好趕上吃午飯。”這是1942年8月12日上午11點58分,母親在生下我時聽到的第一句話。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5)很快也會在一個更為重要的場合說出同樣的話。我屬于過了預產期才出生的那種姍姍來遲的孩子,這使母親在生我之前不得不來來回回地走動以便于分娩。想來這一定讓我覺得很痛苦,因為自出生后,我就再沒有遲到過,而且我做任何事情都渴望一氣呵成、先聲奪人,這也是我一生引以為豪的一個特質。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第二次世界大戰直至尾聲前,并沒有給我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可我對這段時間的記憶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記得那是在1945年的4月,那時戰爭已臨近尾聲,一個有著一雙藍眼睛、頂著一頭淺金色卷發的小男孩正坐在自家廚房的地板上玩耍。我記得那時,家里大概有上百張出自父親之手的照片,在所有的這些照片中,我都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
突然有一天,我聽見隔壁房間傳來了傷心欲絕的啜泣聲和喘息聲,沒過一會兒,我便看見母親坐在屋里樓梯的臺階上,以手掩面地哭泣著。我盡力安慰著母親,但沒有什么用。母親一直哭個不停,一直抽泣著。
發生了什么啊?這讓當時僅僅32個月大的小男孩困惑不已,他唯一知道的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深陷悲傷和痛苦,而他束手無策。多年以后,母親向我解釋,當時她應該是聽到了富蘭克林·羅斯福去世的消息,也可能是因為更為糟糕的事——她得知所有留在匈牙利的猶太人全都被殺害了,這其中包括她大部分的家人。
或許二者兼具吧。
我無法確切地說陽光是否自那天起便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但兒時的那些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照片,的確與在這件事之后所拍的其他照片,包括我少年時期的照片都截然不同。3歲以后,笑容便甚少浮現在我的臉龐上,更不用說燦爛地開懷大笑了,整個童年,我都緊閉著雙唇,不茍言笑。想到我這一生都在與抑郁癥抗爭,而且從很早開始便聚焦于習得性無助和抑郁癥方面的心理學研究工作,我不禁猜測,兩歲時的那段遭遇一定是我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

1946年的馬丁是個有著一雙藍眼睛、頂著一頭淺金色卷發的小男生。
Photo by Adrian Seligman.
事實上,從開始上學起我就是一名問題學生。4歲時,父母第一次嘗試著把我送進幼兒園,但母親剛一轉身,我便號啕大哭,除非他們把我帶回去,否則我會沒完沒了地哭鬧。就這樣,一直拖到5歲,我才正式邁進了學校的大門。
第16學校坐落在南大街,離我家僅有兩個街區。它教給我們的是……好吧,什么也沒有。讓她們在奧爾巴尼的公立學校教書,是奧康奈爾這臺政治機器針對女性群體采取的一項政治手段,如同他們也雇用了許多男性在華盛頓公園優哉游哉地栽種郁金香一樣。當時,除了四處找尋工作的多如牛毛的“流浪漢”,還有眾多亟須養家糊口的無業女性,而她們,便是我在第16學校里的老師。
記不清有多少時間了,我們一直都在唱關于愛爾蘭的歌曲。后來,愛爾蘭歌曲被一首美國民謠取代。我們在地下室上舞蹈課,圍著碩大無比的焦煤火爐,邊跳邊唱。
我們背會了乘法表,練習了書法。“臥倒,掩護!”躲在課桌下,雙手護著腦袋,以此躲避想象中的核攻擊。在那些百無聊賴的日子里,這是課間休息最好玩的游戲了。不管我怎么努力回想,都記不起在四年級之前我是否曾正襟危坐地學習過片刻。
雖然在這期間,我也徜徉在知識的海洋中,可這些知識并非源自學校。我從一本集郵冊中自然而然地獲得了關于這個世界地理和文化方面的知識。1920年的德國通貨膨脹讓我感同身受,因為我粘在集郵冊里的郵票先是100萬馬克的,但緊接著就是10億馬克的了。從一張印著年輕國王喬治六世莊嚴面容的英國郵票上,我似乎看到了叱咤風云的大英帝國,而當時知道這個帝國的其他孩子都在更好的學校里上學,他們是通過閱讀吉卜林的書才對此有所了解。我沒費任何工夫便從一套美國總統系列的郵票中了解了美國的歷史。1美元的郵票上印著伍德羅·威爾遜,2美元的郵票上印著沃倫·哈丁,5美元的郵票上印著卡爾文·柯立芝。我還曾經有滿滿一抽屜的漫畫書,從這些漫畫書中,依舊是潛移默化般地,我獲得了空間科學的入門知識,提前欣賞了經典名著的一些情節,比如是什么造成了故事主人公的痛苦、是什么讓其成了一名受害者,以及是什么讓其獲得了勇氣,等等。
神童大賽與希伯來語學校
“現在進行的是冠亞軍決賽。獲勝的四年級學生將獲得‘奧爾巴尼神童’的稱號。”在麥迪遜劇院,主持人對著臺下的觀眾說道。而此時臺下坐著的家長、老師和學生多達200人,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期待。
“現在就剩下你們兩位了。馬丁·塞利格曼,你有10秒鐘的時間來回答問題。請問,哪個州的州名是以‘ut’結尾的?”
“康涅狄格州(Connecticut)。”我迅速地做出了回答。
當時是1952年,我們一家心中的英雄不是被其他人津津樂道的道格拉斯·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不是艾森豪威爾,不是甘地,甚至也不是愛因斯坦和羅伯特·奧本海默(Robert Oppenheimer)。我們心中的英雄是喬爾·庫珀曼(Joel Kupperman)、瓊·阿麗茲艾爾(Joan Alizier)和迪基·弗里曼(Dickie Freeman),因為他們三個是“神童”。每周,家里都會出現這樣一個場景:貝絲和我坐在廚房的凳子上,我們豎著雙耳,一字不落地收聽芝加哥最火爆的廣播節目。5名參賽小選手需要通過搶答聽眾的問題,從而爭奪“智商之王”“冷靜之王”“機智之王”的稱號。
我在收音機這頭搶答著“神童大賽”的問題,并且總能贏得貝絲的喝彩。收音機里宣布,參加芝加哥“神童大賽”的決賽者必須是來自美國各地的選拔賽冠軍。想象一下吧,馬丁,你也可以贏得奧爾巴尼的選拔賽,然后挺進芝加哥決賽。
這一刻終于來臨了。
“康涅狄格州,馬丁回答正確。接下來,由羅科·賈科米諾(Rocco Giaccomino)來回答問題。請問,在《小辣椒》(Little Peppers)書中,一共有多少個小辣椒?”
羅科來自奧爾巴尼下轄的一個交通閉塞的偏遠之地,他聽到這個問題后,苦思冥想了一會兒。
“5個小辣椒。”羅科壯著膽子給出了答案。我敢保證羅科絕對是猜的,盡管我并不知道個中緣由,但換我來回答這個問題,我也會說“5個小辣椒”。
“回答正確!”
于是,競賽進入了第6個回合。
“請問馬丁,《流過甜蜜的艾菲頓》(Flow Gently Sweet Afton)這首詩的作者是誰,艾菲頓這個地方在哪里?”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聽說過艾菲頓,艾菲頓應該是條河吧,它是在愛爾蘭嗎?但在第16學校我們唱過的那些歌曲中,并沒有提到過呀。
“在英格蘭。”在倒計時鈴響之前,我喊出了自己的答案。
“錯誤!羅科,你的答案是什么?”
“是在蘇格蘭。《流過甜蜜的艾菲頓》這首詩是羅伯特·彭斯(Robert Burns)寫的。”羅科的這句話為這場決賽畫上了句號。
在離開劇院時,貝絲傷心地說道:“這幫組委會的人,怎么能指望一個10歲的孩子知道彭斯呢?”
我帶回家的獎品是一塊有著一條紅色表鏈的米老鼠手表。而11歲的羅科贏得了比賽,最后去芝加哥參加了“神童大賽”。

1950年的奧爾巴尼神童大賽決賽上,羅科·賈科米諾最終獲勝。
Photo courtesy by Adrian Seligman.
希伯來語學校位于聯邦大道猶太教堂的地下室里。教我們猶太史的老師個子矮矮的,有一頭染成橘紅色的頭發,臉頰上布滿了坑坑洼洼的疤。地下室的墻壁上畫滿了一幅幅古猶太人征服世界的粉筆畫,有拔劍問天的亞瑪力人,有揚帆遠航的腓尼基人,還有最終倒在了猶太人長矛下的侵略者腓力斯人。
這間地下室彌漫著一種集中營特有的煉獄般的感覺。教我們的老師都是脫離了希特勒魔掌的難民。來到希伯來語學校后,我們很快便背會了以色列十二支派(6),努力背誦著希伯來語,并輪番唱著希伯來語歌和英語歌。
如果我們背會了足夠多的希伯來語詞匯,就可以升一級去背誦賴施(Rashi)的作品,他是15世紀時用希伯來語解讀《圣經》的解經人,可賴施用的是另一種希伯來語,我們雖云里霧里地不知其意,但還是要老老實實地大聲朗讀。那天,那位上了歲數、頭發斑白的老師身著一套破舊的黑色西裝,握著一塊有著一條銀色鏈子的懷表,雙目圓睜地站在我的身邊,俯視著我,而我則繼續朗讀著,碰到了一個之前從未見過的單詞,然而我還是大聲把它讀了出來:“耶……和華。”
我被拎了起來并被扔出教室,最后趴在了走廊里那锃亮的木地板上。后來我才得知自己犯了罪,因為我大聲地說出了上帝的名字,而我們在之前就已經被老師告誡過不能直呼上帝的名字。
在希伯來語學校的美妙時光就此戛然而止。
父親被選為特菲瑞斯·以色列教會的會長,他把教會所在的那棟老樓賣給了“耶和華見證會”,并把特菲瑞斯·以色列教會和“耶和華見證會”合并在一起。父親那時正忙于競選新組成的“以色列圣殿”教會的會長。那是一場激烈無比的競選,家里每次就餐時的話題總是圍繞著綽號是“笨蛋”的基比·科布倫茨(Kibby Koblenz)。我的猶太教受戒禮被安排在1955年10月,準備在一幢新落成的大樓里舉行。
隨后,我的小天地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