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西蘭的初春總是帶著潮濕的寒意。夏華站在女校的拱門下，看著那輛鑲著紐西蘭家徽的馬車碾過泥濘的街道。車窗里飛出的代數課本紙頁被風卷起，有幾片沾在了鐵柵欄上，像被釘住的蝴蝶。

“第三家了。“格蕾絲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羊皮賬簿上三個名字被朱砂劃去，“海倫娜伯爵剛派人來，說要接走他女兒——理由是‘女校教導的內容有違淑女規范’。“

夏華伸手捻起一片紙頁，上面還留著稚嫩的筆記：「若x=束腰壓力，y=肺活量衰減率，則...」墨跡被雨水暈開，公式只剩半截。

“告訴瑪麗，“她松開手指，紙片隨風飄遠，“今天提前上生物課。“

教室里的汽燈比往日多點了三盞。

夏華站在空了一半的教室里外看著教室里正在進行的課程。

程易設計的折疊黑板展開后，露出一幅精細的人體解剖圖——不是男性標準體，而是來自貴族圈子叛逆的教師瑪麗歸納整理提供的女工健康數據繪制的女性骨骼與肌肉分布。

“今天，我們不學縫紉。“瑪麗用教鞭輕點圖紙，“我們學的是——為什么緊身束腰會讓你們在三十歲前患上肺癆。“

“注意第三肋間隙。“瑪麗用鍍鎳教鞭輕點圖紙，金屬冷光映著她眼角的細紋，“這里凹陷的弧度，不是上帝的設計，而是鯨骨壓迫的痕跡。“

教室后排突然傳來啜泣。十五歲的艾瑪攥著自己束腰的系帶，指節發白：“我母親...每晚都要仆人幫她解開束腰才能呼吸...“

格蕾絲立刻在筆記上劃下重點——這是第一個公開質疑束腰的學生。

“砰！“

教室門突然被撞開。湯姆老師滿手機油地沖進來：“姑娘們！蒸汽模型組裝的活塞卡住了，需要...“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尷尬地看著滿教室的淑女。

令人意外的，艾瑪第一個站起來：“我去。“她拎起裙擺跨過座椅，“父親總說機械是男人的領域——可如果他見過母親咳血時，那些男醫生連聽診器都拿不穩的樣子...“

瑪麗嘴角微揚，將游標卡尺拋給她：“千分尺刻度看仔細，誤差超過0.003英寸就會漏氣。“

時間是最好的老師，時間是最好的解藥。

去年的時候整個紐西蘭的上流社會還在議論女校的開設，今年習慣了女校的紐西蘭開始議論女校應不應該辦自然課程。

“讓未婚小姐們學習機械？“公爵夫人冷笑，將請柬扔進壁爐，“夏華女士怕是忘了，女人的本分是經營家庭，而不是擺弄齒輪和方程式。“

盡管外界都認為瑪麗安才是校長，但以公爵夫人的閱歷自然知道誰才是起關鍵作用的那個人。

然而，作為上流社會的領軍人物她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

公爵夫人絕不會承認自己踏足了這所“傷風敗俗“的學校。

黑色面紗下，她挑剔地打量著圖書室——核桃木書架上竟堂而皇之擺著《機械原理》和《女性生理衛》。正當她伸手想抽走后者時，隔壁工坊傳來清脆的金屬敲擊聲。

透過玻璃窗，她看見顛覆認知的一幕：

十幾個穿圍裙的少女圍在蒸汽機模型旁，艾瑪正用銼刀修正活塞桿。機油沾在她臉頰上，像顆叛逆的雀斑。男教師只是在旁遞工具，而瑪麗安——那個以優雅著稱的沙龍女王——居然蹲在地上用口紅在石板上演算熱效率公式！

“荒謬！“公爵夫人忍不住推門而入，“淑女的手應該撫琴或執筆！“

瑪麗安頭也不抬：“您彈的斯坦威鋼琴，每個琴鍵的靈敏度都要靠‘骯臟的’扭矩螺絲調整。“她舉起沾滿紅色顏料的游標卡尺，“順便，您最愛的口紅里，胭脂蟲尸體和齒輪潤滑油是同款研磨機加工的。“

公爵夫人面紗下的臉漲得通紅。她轉身欲走，卻在走廊撞見更沖擊的場景——一群女工的女兒正用粉筆演算公式：

「周薪=基礎工資×（1+超額完成率）?工具損耗費」

石板上密密麻麻的算式，像一場沉默的反抗。

畢業展當天，公爵夫人收到了燙金請柬。

“必須去看看她們能鬧出什么笑話。“她對女伴說，卻悄悄提前一小時到場。

展廳中央的艾瑪穿著自己設計的改良胸衣——鋼片如羽翼般在背部展開，既支撐形體又不壓迫肋骨。當瑪麗安往模型肺囊充氣時，全場貴婦倒吸冷氣：

普通束腰組的肺囊如干癟的布袋，而艾瑪的設計組卻飽滿如初綻的玫瑰。

“這.不雅！“公爵夫人突然站起，扇子直指展臺，“展示內臟器官，簡直...“

“簡直像展示真相似的？“夏華的聲音從后排傳來。她緩步上前，手中捧著一本賬簿，“去年紐西蘭有27位淑女死于肺癆，平均年齡31歲——這是您主持的慈善基金會數據。“

展廳死寂中，艾瑪拿出了自己準備好的衣服。在貴婦們的驚呼中，她平靜地展開內襯——絲綢上繡著精細的肋間肌紋理圖。

“母親繡了一輩子鳶尾花，“她撫過那些金線，“我想繡些真正能救命的東西。“

《淑女畫報》編輯露西婭·韋斯頓最近很煩惱。

《淑女畫報》刊登了一封匿名來信：

“我曾以為刺繡是我的整個世界，直到我發現自己能計算出繡繃的最佳張力。現在，我不僅繡得更快，還改良了紡織廠的梭機——那些曾嘲笑'女子不該懂機械'的人，如今正為我的專利付錢。“

這篇匿名來信引發軒然大波后，報社每天收到幾十封反駁信。最棘手的是今早這封——公爵夫人親筆所寫，要求撤稿的墨水居然暈染了！

“見鬼，這明明是最高級的...“她突然噤聲，想起維珀爾新推出的“永不暈染“鋼筆墨水。

窗外報童的叫賣聲飄進來：

“女校畢業生艾瑪小姐獲皇家醫學院破格錄取！“

露西婭看著暈開的貴族徽章印記，突然笑了。她抽出一張新信紙，蘸了蘸維珀爾墨水，寫下明日頭版標題：

《鋼片與絲綢：新淑女時代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