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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乙卯日(一)

  • 決戰胭脂山
  • 甘謠
  • 9082字
  • 2022-05-25 11:17:39

大業五年,六月二十。

胭脂山下,臨松薤谷,燈陣,子初。

李軌見曹瓊已安全鉆進舞臺之下,心中稍安,便趁機從人群中悄然溜出,只留下那班百戲藝人與趕來的官兵糾纏不休,眾人皆不知為何而爭,場面混亂如沸水翻滾。

李軌一離開人群,便順著應急通道,一路小跑著去找劉蹇之。當他找到劉蹇之時,所有的竹筒燈桿均已安排人嚴密保護,圣人也已登上了觀景高臺。中央圓臺上,鳳歌鸞舞,彩聲陣陣,九宮八卦燈陣中的氣氛已被推向極致,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這一片璀璨。

中央圓臺高約三丈,底下的游人若想看清臺上的表演,只能退至視覺盲區之外。于是,圓臺四周五丈之內,竟被游人自覺分隔出一條真空地帶,除了等候表演的百戲藝人,再無他人。

游人的情緒如烈火般高漲,李軌的心情卻如墜冰窟,越發緊張。

祆教徒雖掀起了不少騷亂,但游人中本就混有化妝成農人的官兵,再加上應急通道內反應迅速的守衛,現場并未引發大亂,反而因處置嚴厲,不少祆教徒知難而退,騷亂竟就此止住。然而,他們守衛的竹筒燈桿卻至今無人問津。

現場越是平靜,李軌的心越是忐忑不安。

這份忐忑并未持續太久,中央圓臺旁的一根竹筒燈桿處,很快傳來消息。

幾名工部吏員要強行接近這些燈桿,李軌與劉蹇之迅速趕去,只見三名工部吏員帶領著七八名工匠,正與守衛燈桿的士兵激烈交涉,雙方言辭激烈,竟至推搡起來。

“諸位,諸位,有話好好說……”劉蹇之見狀,趕緊沖上前勸架。

“你是管事的?”領頭的中年吏員推開糾纏他的士兵,冷冷瞥了劉蹇之一眼。

劉蹇之趕緊呵退還想上前理論的士兵,隨即笑瞇瞇地沖那中年吏員深深一揖:“在下鎮夷司司丞劉蹇之,不知閣下是……”

那中年吏員依舊怒氣未消,趾高氣昂道:“什么鎮夷司?沒聽說過!我們代表的可是工部,是朝廷!”

劉蹇之也不多解釋,直接開口:“我們奉命在此守護燈桿,不知尊駕有何貴干?”

“守護燈桿?一個燈桿有什么好守護的?!我奉工部左侍郎之命,要在百戲表演后點燃這些焰火,好為盛會添彩!”中年吏員邊說邊指了指中央圓臺和附近的竹筒燈桿。

“你是說,這些燈桿里面是助興用的焰火?”劉蹇之將信將疑。

“少廢話,趕緊叫你的人全部讓開,若耽誤了盛會流程,小心圣人誅你九族!”中年吏員依舊怒不可遏。

畢竟對方是工部吏員,大小都在宮里做事,而劉蹇之他們守護燈桿,也只是出于曹瓊的猜測。萬一曹瓊判斷有誤,真耽誤了盛會流程,上面怪罪下來,確實不是小事。但劉蹇之又不想輕易放棄,依舊堅持道:“我們也是按上面指示辦事,你說這竹筒里面全是焰火,誰能證明?”

“我能證明!”不知何時,櫻田紀已站在眾人身后。

“櫻侍郎,這些人執意要阻攔我們點燃焰火,你趕緊上報圣人,速速治他們的罪!”中年吏員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口吻。

“白老,稍安勿躁,大家都是為圣人辦事,傷了和氣容易耽誤大事!”櫻田紀率先安慰了中年吏員一句,然后轉向劉蹇之:“這位大人,你們這是為何?”

劉蹇之一邊與櫻田紀說明事情緣由,一邊在心中不停盤算,這位別人口中的櫻侍郎,應該就是曹瓊一直追查的櫻田紀。劉蹇之本來已相信了那中年吏員的話,但櫻田紀一出現,反而激起了他的警覺,他重新審視那三名吏員和他們身后的工匠,發現除了那中年吏員還有些為官的氣質,其他人個個五大三粗,毫無官樣,且右手虎口處布滿老繭,手腕處隱約留有挫傷。雖說工部吏員多為能工巧匠,手上有些傷和繭并無不妥,但劉蹇之總覺得眾人身上帶著殺氣,遂給李軌使個眼色,讓他加強戒備。

劉蹇之猜得不錯,櫻田紀口中的白老,正是鬼王白嘉爾,而另外兩名吏員和他們身后的工匠,正是保護白嘉爾的鬼兵。他們原本以為這是一項簡單的工作,卻不想這些竹筒燈桿竟被劉蹇之保護了起來!

櫻田紀畢竟是工部左侍郎,官階比劉蹇之高上不少,雖然劉蹇之懷疑他,但也不敢太過明顯。他們的目的只是不讓外人靠近這些竹筒燈桿,所以見櫻田紀也不甚著急,劉蹇之便與他沒話找話地聊了起來。

櫻田紀雖然希望楊廣去死,但在米玥安全之前,他絕不允許白嘉爾行動。況且,這燈陣是他多年的心血,多保留一刻,他的成就感也就能多停留一分。所以,他也與劉蹇之沒邊沒際地聊了起來。

但白嘉爾早已心急如焚!這些竹筒內確實是焰火,但也不全是焰火。上半截的焰火是他們開始行動的暗號,而下半截的伏火雷則是他們把大量士兵滯留在這里的籌碼。如果不能按時點燃焰火,整個行動計劃必將受挫,白嘉爾已顧不得許多,直接沖櫻田紀說道:“櫻侍郎,時辰馬上就要到了,若不能按時點燃焰火,圣人怪罪下來,你我都得受罰!”

“白老,放心!這件事我比你清楚!”櫻田紀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櫻侍郎,你我受罰都沒關系,可萬一要牽扯到家人,那就得不償失了!”白嘉爾刻意將“家人”二字說得極重,提醒櫻田紀,他的家人還在自己手中。

櫻田紀聽到“家人”二字,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今天確實不是來刷成就感的,他更大的目標是復仇,雖然米玥現在還有危險,但她有宇文化及保護,應該傷不到她。櫻田紀整理了一下情緒,道:“劉司丞,眼看這奪魁大賽就要結束了,按照盛會流程,圣人向花魁頒發獎賞后,我們要按時點燃這些焰火,為萬國盛會助興,還望劉司丞能夠行個方便。”

劉蹇之一聽到“家人”二字,便注意到櫻田紀表情的變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遂對櫻田紀的態度也變得強硬起來:“我們奉命守護此桿,誰要想接近它,除非有圣人手諭!”

櫻田紀沒料到劉蹇之竟會搬出圣人,一時間難辨真假,竟愣怔在那里,不知該如何作答。

但旁邊的白嘉爾卻著了急,鎮夷司為何會單單守住這些燈桿,還索要圣人手諭?肯定是他們發現了什么,正在進行嚴密偵查。所以,他們必須在計劃暴露之前盡快行動,以防滿盤皆輸。

“黃口小兒,你們一個小小的臨時衙署,竟敢和我們工部對抗!恐怕你這個圣人手諭都是自己杜撰的吧!?你們簡直膽大包天,竟敢假傳圣諭!”白嘉爾連連往前逼近,想用氣勢壓倒劉蹇之。

劉蹇之則絲毫不懼,亦往前跨出一步道:“我這個臨時衙署,就是專門針對你們這些鬼兵的!都到這份上了,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白嘉爾再與劉蹇之浪費口舌已是毫無意義,遂直接上手攻向劉蹇之咽喉,李軌反應迅速,腰刀還不及出鞘,便直擊白嘉爾手腕而去。

白嘉爾畢竟不是武將出身,武功不及李軌,見李軌擊到,只得調頭向后退去,但他身后二人卻瞬間迎了上來,一人反擊李軌,一人直取劉蹇之性命。見自己長官被襲,守護燈桿的士兵哪里還坐得住,紛紛迎上來加入戰斗,而白嘉爾身后的那些工匠也不是善茬,提著各式工具就沖向眾人……

這場沖突很快引起了附近守衛的注意,短短數十個彈指,便有二十多名守衛迅速趕來。

白嘉爾見此情形,立時慌了神,自己本就人少,若對方再加入這些守衛,恐怕自己會很快全軍覆沒。

櫻田紀見鬼兵漸露頹勢,而守衛們又在陸續趕來,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他靈機一動,率先沖向這些守衛道:“我是工部左侍郎櫻田紀,這幫人妨礙我們工部正常工作,意圖破壞盛會,我懷疑他們就是那些所謂的鬼兵,速速將他們緝拿!”

雖然對方也是隋軍裝束,但守衛們更加認得這一身官服。而且,因為這壯麗的燈陣,櫻田紀的大名早已家喻戶曉,所以守衛們并未懷疑櫻田紀的說法,直接轉頭向鎮夷司眾人沖去。

劉蹇之見狀,大叫不好,但守衛們已經沖入陣中,他們也唯有邊招架,邊向對方解釋事由。但守衛們群龍無首,劉蹇之即便說破嘴,那也是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攻,有人守,現場變得更加混亂。

就在現場陷入混亂之際,白嘉爾已不知何時從人群中溜出,緩緩向那根竹筒燈桿的方向靠去……

圓臺下,敵我對峙,混亂不堪。

圓臺上,眾仙齊舞,宛若仙境。

隨著一陣輕快的音樂聲響起,八名握有不同樂器的仙子緩緩從天而降,緞帶飛舞,美輪美奐。八名仙子分別端有琵琶、豎箏篌、無弦笙、笛、簫、篳篥、銅鈸、羯鼓,緩緩降落在了中央圓臺八卦位置的乾、兌、離、震、巽、坎、艮、坤之上,造型各異,舞樂靈動。

緊接著,四名吹著羌笛的舞女,從圓臺四周緩緩升起,穩穩站在了一丈多高的祥云之上,然后和著音樂不停舞了起來,引來游人一陣喝彩。

隨著音樂節奏的變換,四名身披各色緞帶的舞女,用同樣的方式,站到了兩丈多高的祥云之上,那些五顏六色的緞帶,隨著舞女的不停擺弄,變換著千奇百怪的造型,立時讓黑漆漆的夜空,多了一片夢幻般的色彩。

游人還在為緞帶擺弄出的各式造型驚嘆不已時,又有四名舞女反彈著琵琶,用同樣的方式,上升到了三丈多高的祥云之上,跟隨音樂和著各種舞姿,顯得妖嬈而又華麗。

就在這四名琵琶女剛剛在半空中站定之時,米玥突然從天而降……

這就是米玥的飛天霓裳舞樂,只不過要比上兩次表演改進不少,中間立桿被通體刷成黑色,外伸平臺亦被制作成彩色祥云燈飾,圓臺四周亦被一圈白蓮花燈飾包圍,而中間立柱還可以隨音樂自由旋轉,在這漆黑的夜色中,仿佛有一群仙子正在騰云駕霧一般……

米玥被宇文化及刻意安排到了最后一個表演,他想讓米玥結束表演后就直接接受圣人嘉獎,因為米玥的所有表演,都是他找人按圣人喜好精心設計的。所以,他對米玥奪魁信心滿滿。

果不出宇文化及所料,米玥的表演一結束,便被楊廣親點為百戲頭魁。

一聲高亢的宣召后,燈陣內鼓樂齊鳴,歡聲如潮,仿佛天地間所有的喧囂都匯聚于此,米玥踏著拱橋,緩緩向觀景高臺而去。拱橋兩側的守衛屏息凝神,長矛交錯,仿佛為她架起了一座瓊蓋,既莊嚴又肅穆,米玥的腳步輕盈,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命運的弦上。

剛一踏上觀景高臺,米玥便跪拜在地,聲音清亮而恭敬:“康國米玥叩拜圣人,愿圣人萬福安康!”楊廣輕輕一擺手,虞世基當即高聲宣道:“康國米玥,圣人欽點你為百戲頭魁,請上前接受封賞!”米玥拜謝后,身體前躬,雙手叉過頭頂,一路小步來到階下,復又跪拜在地,靜候圣人封賞。

楊廣看著米玥,微微一笑,隨即端起旁邊的一頂紫金鳳冠,緩步向她走去。虞世基適時提醒道:“抬起頭來!”米玥緩緩抬頭,楊廣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竟一時愣怔。遠遠看去,她如仙子般飄逸,近處觀望,她更似不食人間煙火,楊廣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恍惚,難不成她真是仙女下凡?

“嘭——”

就在楊廣愣神之際,九宮八卦燈陣的上空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一只明晃晃的焰丸在空中炸裂,銀色花瓣如雨般灑落,瞬間鋪滿夜空。緊接著,一顆、兩顆、三顆……焰火接連綻放,銀色花瓣在夜空中交織成一片璀璨的光幕,引得游人驚呼連連,就連端著紫金鳳冠的楊廣也忘了接下來的儀式,捏著鳳冠,呆呆地望著夜空。

就在所有人都被這場盛大的焰火吸引時,米玥的手中悄然多了一把利刃,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殺氣,只要她此時揮出利刃,楊廣必將當場斃命。然而,還未等她動手,一聲高呼驟然響起:“救駕!速速救駕!”

米玥心頭一緊,迅速收起利刃,目光掃向聲音來源。只見一名渾身是血的軍官從樓梯口沖出,聲嘶力竭地高呼著,觀景高臺上頓時亂作一團,楊廣被龍武衛迅速護在中央,米玥也被宇文化及拽走,強行推進了守衛圈中。

還未等眾人從混亂中回過神來,燈陣中接連傳來幾聲巨響,火光沖天,哀嚎四起。整個觀景高臺劇烈震動,嚇得不少人匍匐在地。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樓梯口隨即傳來刀兵碰撞之聲,打斗聲越來越近,隨著一聲慘叫,二十多個渾身是血的隋兵沖出樓梯口,為首的鬼兵厲聲喝道:“吐渾鬼兵,血債血償!”

宇文述站在龍武衛的包圍圈中,厲聲質問:“你們到底是什么人!”鬼兵們齊聲回應,聲音如雷霆般震懾人心。此時的宇文述冷汗直冒,臨松薤谷的防務由他全權負責,如今鬼兵竟穿著隋軍服飾殺到圣人面前,事后他必受重罰。然而,此刻他已無暇顧及這些,若不盡快解決眼前的危機,別說圣人,就連他自己也難保性命。

龍武衛開始向鬼兵合圍,宇文述心中并無必勝把握,但他只需拖延時間,等待援軍趕到。畢竟鬼兵不過三十人,而他手握三十萬大軍,勝算在握。然而,鬼兵顯然早有準備,點燃兩顆伏火雷,從樓梯口扔下,隨著兩聲巨響,樓梯被炸得粉碎,上下隔絕,鬼兵們顯然已抱定必死之心。

“都別動,否則我殺了他!”就在龍武衛與鬼兵交手的瞬間,一聲厲喝從包圍圈中傳出,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楊廣的脖頸處抵著一把明晃晃的利刃,而握著利刃的,正是米玥。

宇文述急忙喝止龍武衛,迅速向楊廣圍攏,卻無人敢輕舉妄動。宇文化及看著米玥,滿臉不可置信:“玥兒,你這是做什么?”米玥淡淡一笑,語氣冰冷:“多謝宇文將軍掩護,助我完成今日大業。”

宇文化及如遭雷擊,聲淚俱下:“玥兒,你一直都在利用我?難道你的心中就對我沒有一絲愛意嗎?”米玥的回答冷若冰霜:“我們不是一類人,永遠不可能。”

齊王楊暕厲聲下令:“把這個逆賊給我拿下!”龍武衛迅速控制住宇文化及,宇文述雖心有不甘,卻也無法阻攔。

鬼兵已與米玥匯合,將楊廣圍在中央,馬古白急切地問道:“師妹,你沒事吧?”米玥冷冷瞥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埋怨:“你們來得可真是時候!若再遲半刻,我已得手。”

馬古白解釋道:“我們的任務是保護你安全撤離,若你失手,我們也會取楊廣性命!只是事有變故,只能提前行動。”話音未落,樓梯口又傳來一陣嘈雜,馬古白心中忐忑,樓梯已被炸毀,隋軍怎會如此神速?

就在眾人疑惑之際,一股黑紫色火焰從樓梯口竄出,緊接著,一片紅綢緊隨而上。

史布吉與張出塵相對而立,劍拔弩張。史布吉已身受重傷,喘息不止,腰都直不起來,張出塵卻一臉媚笑,悠悠說道:“哎呦,今天可真是大場面!我昭昭大隋,這是怎么了?”

楊廣雖身處險境,卻依舊慷慨陳詞:“寡人建東都,開運河,平南陳,安突厥,如今又西巡至此,拓野數千里,已建不朽之功勛!我楊廣雖命散于此,但這些功業,定會流傳千秋!”

張出塵冷笑一聲,打斷道:“今日之事,說明你的大隋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你們在這里鶯歌燕舞,酒池肉林,可曾知道,高臺之下,有多少人為了這場盛會,連今明兩日的口糧都還沒有著落?”

楊廣怒目而視:“不可能!我大隋富庶豐饒,我子民肥馬輕裘,絕不可能如此!”

張出塵不再多言,徑直向鬼兵方向走去,龍武衛不敢輕舉妄動,只得跟隨她緩緩移動。馬古白厲聲警告:“你再敢往前一步,小心我殺了他!”張出塵依舊媚笑:“你不想活,難道還不想讓你小師妹活?”

米玥突然厲喝:“出塵姐姐,你不要逼我!你若再進一步,我可真要動手了!”

“你們認識?”馬古白眉頭緊鎖,目光在米玥和張出塵之間來回游移,仿佛要從她們的臉上挖出什么秘密。還未等米玥開口,張出塵便搶先一步,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諷與無奈:“主人已不是曾經的主人,他讓我們做的事,純粹是為了他的一己私心,你這樣做,不值得!”

米玥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你以為,我來河西純粹是為了執行主人的命令嗎?我是來找我阿爺的!”

“你阿爺?”張出塵眉頭一挑,滿臉疑惑,“這和殺楊廣有什么關系?”

“因為主人挾持了我的阿媽,楊廣不死,她就得死!”米玥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刀刃,直刺人心。

張出塵的腦海中飛快地轉動著,試圖拼湊出米玥的身世,她只知道米玥是來自康國的孤兒,是曹瓊妻子的妹妹,怎么會突然冒出個阿爺阿媽?而且,看米玥的神情,顯然這關系非同尋常,甚至到了以死相報的地步。忽然,張出塵似乎想到了什么,輕聲試探道:“難道你說的是櫻……”

“關你什么事!”米玥的情緒驟然激動起來,手中的利刃微微顫抖,她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但絕不愿因此連累櫻田紀,她絕不允許張出塵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那個名字。

張出塵心領神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不再追問,卻依舊毫無顧忌地向前邁步。

“站住!我真動手了!”馬古白雖聽得一頭霧水,但張出塵的步步緊逼讓他警覺起來,他猛地拔出腰刀,刀尖直指楊廣的胸口,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你倒是動手啊!”張出塵依舊媚笑如花,仿佛眼前的生死對峙不過是場兒戲。馬古白氣急敗壞,手中的腰刀猛然揮下,直刺楊廣的胸口,觀景高臺上頓時響起一片驚呼。

“乒——”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驟然響起,馬古白的腰刀被硬生生格擋開來,一名左臉帶傷的鬼兵橫在二人之間,目光如刀,兇神惡煞。

“姐夫?!”米玥驚呼。

“曹瓊?!”馬古白同樣震驚。

橫在他們之間的,正是曹瓊。

原來,就在曹瓊面對那數十具隋軍尸體進退兩難之際,張出塵悄然出現在他身旁。兩人迅速商議,決定由張出塵引誘附近隋軍擾亂鬼兵計劃,而曹瓊則換上隋兵服飾,混入鬼兵之中,伺機行事。

鬼兵原計劃在圣人與萬民同樂之前點燃焰火,待馬古白殺到時,米玥趁機挾持楊廣,再由白嘉爾一行接應,從中央圓臺混入人群逃離。

然而,計劃并未如預期推進。

白嘉爾在李軌和劉蹇之的逼迫下,只能提前點燃焰火,馬古白見大量隋軍陸續趕來,也只能提前行動,米玥甚至差點因楊廣的一個愣神而提前得手。然而,一切并未走向最糟糕的結局,對米玥而言,馬古白的到來正是時候,但如何逃離,卻成了難題。

觀景高臺的偏門外守衛稀少,只因偏門只能從內部開啟,史布吉提前進入,正是為了打開偏門,以求里應外合,張出塵將附近隋兵引誘過來后,便直奔史布吉而去,卻晚了一步——史布吉已打開了偏門。

史布吉本就帶傷,見張出塵追來,自知不敵,只得在臨松薤谷內與她周旋。隨著大量士兵趕到,馬古白又炸毀了登高樓梯,觀景高臺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二人邊打邊退,不知不覺間已來到高臺之上。

曹瓊則趁亂混入鬼兵隊列,一路裝模作樣地跟到這里,直至此刻主動現身,竟無一人察覺他的存在。

曹瓊還未來得及開口,附近鬼兵已揮刀砍來!

曹瓊一把推開米玥和楊廣,獨自迎戰,好在大部分鬼兵忙于保護楊廣,攻擊曹瓊的并不多。龍武衛見場面大亂,紛紛加入戰斗,觀景高臺再次陷入混亂,沖殺聲、慘叫聲、呼救聲、咒罵聲交織成一片。

“都住手!否則我殺了楊廣!”米玥厲聲喝道,但無人理會。

眾人已殺紅了眼,連自身性命都難保,誰還顧得上別人?就連護著楊廣的鬼兵也紛紛加入戰斗,只留下米玥和楊廣自生自滅。

就在這時,史布吉趁亂從拱橋上溜走了,張出塵本欲追擊,但看到米玥和楊廣,便改變了主意:“小玥,你阿媽已經安全,若你信得過我,就把楊廣交給我,和我一起離開,死在這里,不值當!”

“我阿媽真的安全了嗎?”米玥眼中閃過一絲希望。

“我從不騙人。”張出塵一邊回答,一邊用拂塵格開襲來的兵刃。

米玥環顧四周,顯得有些猶豫,若阿媽真的安全,她確實不必再浪費時間,可馬古白怎么辦?曹瓊又怎么辦?還未等她多想,楊廣已被張出塵劫走,徑直朝燈陣方向而去,米玥驚呼一聲,急忙追了上去。

宇文述見狀,厲聲下令:“所有龍武衛,隨我追擊!”然而,鬼兵死死堵住拱橋入口,一副“除非全部死光,否則絕不讓路”的架勢。

“吐渾鬼兵,血債血償!”馬古白大吼一聲,撇下眾人,轉身追擊楊廣而去。

曹瓊見米玥等人遠去,心中焦急萬分。鬼兵死死守住拱橋入口,龍武衛又將他誤認為鬼兵,不斷追殺,他雖心急如焚,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發生的一切。好在鬼兵人數不多,龍武衛很快打開了缺口,但拱橋寬度有限,龍武衛無法大量通過,只能逼退鬼兵。

這個缺口對曹瓊已足夠,他抓住觀景高臺頂部的一條幔帳,迅速在立柱上纏繞幾圈,隨即縱身一躍,整個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恰好從鬼兵和龍武衛頭頂掠過,穩穩落在了鬼兵身后的拱橋上。鬼兵注意力全在龍武衛身上,無暇顧及曹瓊,曹瓊一落地,便順勢一滾,遠遠甩開鬼兵,朝拱橋盡頭奔去。

由于竹筒燈桿的爆炸,靠近中央圓臺的拱橋已毀大半,現場一片狼藉,曹瓊借著歪斜的燈桿,左蹦右跳,很快來到地面。

地上的情形更為慘烈!

十多個燈桿位置被炸出一個方圓一丈的大坑,周圍已成焦土,驚恐的民眾四散而逃,只留下重傷者哀嚎不止,隋兵奔來跑去,有的救人,有的滅火,有的拼命往拱橋上爬去。曹瓊身穿隋軍服飾,故并未引起隋軍懷疑,但他已顧不得眼前的慘狀,緊緊追隨張出塵一行的蹤跡而去。

九宮八卦燈陣雖毀,大部分通道依舊完好,曹瓊對路線了如指掌,出谷并非難事,他略一辨別方向,便朝燈陣出口奔去。

然而,沒跑多遠,曹瓊便心生疑慮。楊廣身穿龍袍,混在人群中極為顯眼,若張出塵帶他隨通道而出,必難逃隋軍耳目。因此,他們很可能選擇了最短、最隱蔽的路線。曹瓊一邊趕路,一邊觀察四周,他果然在一處角落發現了兩盞被移走的燈籠,旁邊的燈籠墻上開了一個僅容人躬身通過的洞口。

曹瓊湊近一看,對面的燈籠墻上也有同樣的洞口,通向臨松薤谷出口處的一片小樹林,若說這些洞口純屬偶然,恐怕連鬼都不信。果不其然,燈籠墻上的洞口一個接一個,不到半刻,曹瓊便已跑出燈陣,來到谷口的小樹林中,這里已是谷口,并無士兵守衛。

一出小樹林,曹瓊頓時傻了眼。

臨松薤谷前人山人海,驚慌的傷者、進出的士兵、救駕的諸國武士、看熱鬧的閑人……哪里還尋得見張出塵一行?

就在曹瓊一籌莫展之際,小樹林邊緣的一塊紅綢引起了他的注意,張出塵一直身穿紅袍,這或許是她在匆忙中留下的痕跡。曹瓊仔細查看,發現這塊紅綢顯然是被人刻意綁上去的。

或許,這是張出塵留給他的線索?

他沿著紅綢指示的方向一路前行,不到兩刻,便跑出了臨松薤谷的范圍,來到漆黑的胭脂山腳下。

然而,紅綢線索卻在此中斷。

曹瓊望著遠處的點點燈火,心中茫然,在這漆黑的夜里,找一個人何其艱難?更何況,這里到處都是閑散人等。

忽然,前方不遠處有三個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們躲在一處殘垣斷壁后,似乎在激烈爭吵,從身形判斷,曹瓊確信他們就是張出塵、米玥和馬古白,他迅速潛了過去,試圖一探究竟。

還未靠近,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一隊手持火把的隋朝騎兵疾馳而來,目標似乎正是自己,曹瓊不敢大意,急忙閃進旁邊的樹林躲避。

隋朝騎兵轉眼即至,但他們并未停下搜尋曹瓊,而是直奔那處殘垣斷壁而去。顯然,他們的目標是張出塵一行,更確切地說,是楊廣。

再想到米玥和馬古白的身份,曹瓊頓時明白——那些紅綢根本不是張出塵留給他的,而是馬古白或米玥留給隋軍的線索,而這隊隋兵,絕非前來救駕之人!

曹瓊遠遠看見,張出塵一發現隋兵,便挾持楊廣急速逃離,米玥和馬古白緊隨其后。

夜色深沉,細節難辨,但從隋軍的表現來看,張出塵一行應已成功避開追捕。

曹瓊毫不猶豫,緊隨隋軍跟了上去,剛到那處殘垣斷壁,他便發現角落里堆著一堆衣物,曹瓊本不想理會,但好奇心驅使他停了下來。這堆衣物正是楊廣的龍袍,從頭到腳一應俱全,顯然這是張出塵的手筆——楊廣身穿龍袍太過顯眼,必須讓他“隱身”。

曹瓊抖了抖衣物,一個硬物掉在地上,他看也不看,便將其揣入懷中。他又翻騰一遍,見無他物,正欲離去,龍袍內衫上的一抹紅色卻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抹紅色似是血跡,又似某個漢字,曹瓊忙展開一看,赫然發現上面寫著一個血字:“民”!

這血字顯然不是楊廣所寫,因為血跡尚未干透,顯然是剛寫不久。最有可能寫下這個字的,正是張出塵,她料到曹瓊會找到此處,便留下了這隱晦的信息。

然而,這個“民”字究竟是何意?曹瓊一時難以參透,但他已無暇細想,唯有邊追邊去思考。

追擊張出塵的最佳方式,便是緊跟那隊隋兵,因為馬古白和米玥同樣會為他們留下線索,只要跟緊隋兵,必能找到張出塵。

想到這里,曹瓊不敢有片刻耽擱,扔下手中龍袍,迅速潛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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