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白無常：“這就是人族所擁有的溫度？”他把指尖放到自己的臉上感受著，那點灼熱已經(jīng)快速地冷了下來，“好像，還不錯。”

“人有呼吸，也有心臟，聽說他們的心會在這里……”司行摸著自己的胸膛，“跳動著，那是什么聲音？”

白無常誠實地回答：“回大人，屬下也不知。”

司行似乎還有很多個問題，他又問：“所有的人，妖，精，怪都對我避之不及，神也厭惡我至極，為什么她不怕？”

“她是渡靈師，和我們一樣，見慣了萬物萬靈。”白無常又想了想，說，“更可能的是，她對大人抱有目的。大人掌管萬靈生死，諸神刑罰，又有往生簿，一直是那些別有用心者覬覦的對象。大人，還是小心為妙。”

“到底是做無心無愛，孤獨冰冷的神好還是做人生苦短，七情六欲的人好？”

司行沒有等白無常的回答，仿佛就只是隨口一問。

他站起身來，往更深的庭院處走去，月光照著他冷清的背影，沒有影子的神慢慢沒入一片黑暗之中。

楚棠睡了一夜，清晨從石桌上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腿也麻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院子里酒肆里的小廝們正在把酒缸里的酒倒進酒壇子里，然后再一一運出去。

“你們在做什么？”楚棠走到白無常身邊問道。

“封神會不是要開始了嗎？宮中的御膳司尚宮在我們酒肆訂了酒，特供封神會用。這些都是要運到宮里去的。”

楚棠扒了扒手指：“算算日子，的確已經(jīng)到了封神會舉辦的日子。”

封神會每五年舉行一次，每年舉行的地方都不同，而上一次是在楚棠的母國，青要國。可封神會剛剛結束不久，青要國便滅國，早已成為這片大陸上的歷史。

今年的封神會在昆侖國天域城舉行，而天域城又是天下第一城，不少人都為之向往的地方，這一次的封神會大概會比往年還要熱鬧。楚棠已經(jīng)可以預見這幾日客棧爆滿，茶樓街巷人滿為患的場景了。

“楚姑娘，你別愣著啊，幫幫忙。”白無常使喚道。

楚棠沒搭理，還真把她當雜工了。

她翻身坐上身后的酒缸邊上，拿起酒勺舀了一勺酒就送入口中品嘗，如烈火灌入口鼻，辣得不行，但這個勁兒一過，又變得甘甜，滋味甚妙。

楚棠喝得暢快，突然瞥見樓上司行的身影一晃而過，她立即揮手大喊：“大人！”

她得意過度，忘了自己半個屁股還懸在酒缸邊上，這一揮手身體失去平衡，直往后仰。

正在楚棠翹著腳以為要摔進酒缸的時候有道力量托住了她的腰，然后輕輕一推，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住了。

她回頭一看，司行站在樓上遙遙望著她，右手剛剛收回袖中。

司行走到她面前，詢問她：“你們?nèi)瞬幻r都做些什么？”

“那可就多了去了。”楚棠眼珠子一轉，問道，“大人，不如我?guī)闵辖稚锨魄疲馍駮诩矗鲊耸魁R聚天域，十分熱鬧。”

司行點點頭：“帶路。”

楚棠帶著司行上了街頭，還是清晨，只有開店的店家在做生意，行人很少。

“我?guī)Т笕巳マk封神會的地方看看吧？”

司行點點頭，收回四處張望的目光，跟上楚棠。

這個司行話實在太少了，楚棠本來也是個不愛說話的清冷性子，在他面前話反倒多起來了。

“大人可上過神諭榜？”神諭榜是封神會中為諸神設立的排行榜，對六界有貢獻或是天賦異稟的神明都能有一席之地。

“不曾。”

“為什么？大人掌管陰司和往生簿，是不老不死的神明，怎么會不在榜上？”

“神諭榜上不會有死神的名字。”司行淡淡道，“神與神之間也有較量和……”

他停頓了一下：“歧視。我是生于陰司，久居黑暗的神，又管理生死刑罰，那些天上的神自然看不上我，至于你們?nèi)耍菍λ郎癖苤患啊！?

“生死乃常事，我們?nèi)诉€是想得開的。”

司行反問她：“那為何不見你們?nèi)私ü┓钏郎竦纳袼拢俊?

楚棠被他問住，想了想，無奈道：“好像是這么回事。”

司行被路邊一個澆糖人的攤子吸引住了目光，他停下來問：“這是什么？”

“這是天域城里的老手藝了，澆糖人，可以吃的。”楚棠掏出兩個銅板，“老伯，給我們一人澆一個糖人。”

老伯抬頭笑瞇瞇地看著兩人：“二位要什么圖案？”

楚棠也懶得去想，她不愛吃甜的東西，也只是看這糖人好看精致些，便說：“隨便。”

不到片刻功夫，老伯便將兩個糖人遞給兩人，是兩個小人的側臉，一男一女，正是他們二人的模樣。

“老伯您這手藝不錯啊。”楚棠接過老伯遞給她的糖人，是司行的模樣。

司行舉著糖人看了半天，楚棠想含一口糖人，但是送到嘴邊，那糖人模樣做得很逼真，她一張嘴就像是要吃掉司行的腦袋一樣，實在是有點難以下口。

她看向司行：“大人，怎么不嘗嘗？你平時都吃些什么？”

“神可以不吃。”司行說著把糖人放在掌心，翻掌一抹，將糖人收起來了。

“大人，糖人不吃會化的。”

“無妨。我沒有溫度，不會化。看它精致稀奇，帶回去當個擺設。”

楚棠用余光偷瞄著司行，他長得的確俊美，是那種一見驚為天人，細看驚艷絕倫的好看。比起風流倜儻，沒個正行的司衡，他的氣度清雅，眉眼淡漠，不愛笑，臉上也沒有表情。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冷傲不可攀，也不笑，但是楚棠漸漸地不怎么怕他了，反而有時會覺得這個外表冷冰冰沒有人情味的死神大人有絲絲的溫柔。

“你在想什么？”司行打斷楚棠的思緒，看向她的后方，“你要進去拜一拜的話我就在外面等你。”

楚棠抬頭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兩人走到了供奉武羅的武羅神寺外。很多的百姓手持紅香和符紙走進寺廟里跪拜禱告，香火很旺盛。

“我這個人不太信神佛。武羅大人不是你的好友嗎？”

“不是。我沒有好友。他和司衡熟。”

“那如果沒人供奉大人，對你會有影響嗎？”

“沒有。人供奉神是為了護佑平安，對神而言，不過是在諸神中比一比誰更得人族喜愛罷了。武羅是昆侖國的守護神，既然人族供奉他，他就必須施行神的義務護佑他們。”

“那大人有沒有想要護佑的？”

“沒有。世間萬物在我眼前不過如蜉蝣螻蟻，無需特別留意。”

楚棠抱著手臂，嘆氣，繼續(xù)往前走：“這樣聽起來，神明可真是孤獨又無聊。”

司行聽見她這話，雙眸抬起，看向前面紅衣女子的背影，她的裙擺上掛著很多銀鈴，手腕上也是，赤足，腳踝上也有銀鈴，一走動起來，銀鈴叮叮作響，讓他想到陰司里千年開一次的彼岸花。

那是陰司唯一的花，也是唯一生滅循環(huán)，有生命周期的活物。

她也像那些盛開時的彼岸花，是紅色的，熱烈的，有溫度的，最特別的是，她們有生命。會生，也會死的生命。

“是的。”他應了一句，神明的確孤獨又無聊。所以，他在陰司見過很多因為人，妖，魔而墮落的神，他們向往溫暖而精彩的生命，而不是千年萬年的住在高高的云端之上，守著永無止境的冰冷孤寂。

楚棠在酒肆里混吃混喝時聽幾個客人議論這次封神會王君殷閔要交給誰主辦的事情。說是燕王殷孚和兗王蕭兗在爭這次主辦封神會的權力，舉辦封神會對于一個國來說意義非凡，更何況這次是由昆侖國接手。

昆侖國在諸國間極有聲望，要是這次封神會沒有辦好那便會落得一個萬國嘲笑的下場，說不定還要被記入各國史冊，當做笑料說個幾百年，那一向驕傲的昆侖國人日后在諸國面前必定連頭也抬不起來。

所以，這次的封神會對于昆侖國舉國上下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對于楚棠來說，誰主理這次封神會都不重要，反正她們滿庭芳肯定要被拉去充面子，在那些神，妖，魔，仙面前彈曲跳舞助興。

楚棠討厭被當做工具，更討厭被當做玩物賞玩，所以她對封神會一向不上心。滿庭芳來人催了她好幾次回去排舞她也沒去。

“好消息！諸位！”一個客人興沖沖地跑進來，滿面紅光地喊道，“此次封神會由燕王殿下主理！”

酒肆里的客人一陣歡呼，歡呼過后他們又開始議論這個燕王殷孚。

“燕王殿下雖說能力了得，但身體不行，這封神會操心的事多，這要是累病了一命嗚呼……”

“小心點說話！我看不會，燕王殿下超凡卓絕，朝中也有不少支持者，人家聰慧過人靠腦子辦事，哪會累著？我看啊，幸好不是那個草包兗王，要不然這次我們昆侖國可要丟人了！”

“我倒是聽了個小道消息。據(jù)說，王君正想借此次封神會考察燕王殿下……”

“莫不是……王君想立儲君？”

……

燕王？不就是那個病秧子殷孚嗎？

楚棠打了個哈欠，往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