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勝眼里含滿了淚，像是對少年失望到極致的痛苦。

少年攥著自己背包帶子的手慢慢用力，周圍譴責的聲音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囁嚅著唇，小聲道：“不是。”

但沒人能聽到。

易勝還在抱著他的腿哭號，系主任閉上眼睛不忍直視自己主人的慘狀。

少年再次小聲開口：“不是，她不是。”

我不認識她。

人是群體動物，沒有人能脫離群體活著。

可也是在群體中間，他才能孤立無援。

少年的眼眶通紅，一邊挎著的書包似乎更重了，壓得更加直不起身子來。

里面裝著的是今天老師留下的作業，十七份一模一樣的。今天被攔在這里走不開，明天肯定會因為寫不完被打。

他不明白為什么會是自己，他做錯了什么嗎？

為什么這個老人要在眾目睽睽下污蔑自己，為什么沒有人聽他的解釋，為什么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就能輕易地給他下結論，為什么——旁人做錯了事，卻要他承擔后果？

少年突然狠狠地抓住易勝的手，一把將她甩開。

易勝被自己那條沒骨頭的腿拖累，一時竟沒能再次扒上少年的褲腳。

系主任小聲地吸了兩口氣，內心糾結得很。

這時候，是該希望神經病的計策起效呢？還是該希望我主順利擺脫神經病的困擾呢？

少年像只絕境中的幼獸，低吼著像群眾包圍的圈子外闖去。

易勝這廝不要老臉，沖少年逃跑的方向，扯著破鑼嗓子一聲吼：“老婆子那不孝孫想跑！！”

空氣驀然一頓，像是在等那滴空中的油星。

當油炸開在鍋里的時候。

人群瞬間沸騰。

三五個中年人瞬間沖過去制住少年的肩膀，少年本就右腿有殘疾，就剛才往外沖的那一陣兒，力氣就幾乎耗盡，如今被壓著單膝跪在地上，頭被按向易勝那面。

周圍有婦人不忍開口：“小孩子嘛，用不著這么大力氣。”

“讓人把他奶奶領回去就好了，看他的穿著，也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可能丟掉他奶奶也事情非得已吧。”

少年茫然地抬起頭看向說出這話的人群，喉嚨灌著冷風只能發出氣音：“我不是，我不認識她……”

可是沒人聽他講話。

他們圍在罪魁禍首身邊噓寒問暖。

易勝一邊干嚎一邊偷偷地覷了一眼少年。

易勝：系主任！！

易勝：你看咱們老大看我那眼神！

易勝：老身害怕，嚶嚶嚶……

【……】

你活該！

易勝：刺激！！

【……】

屮！

少年盯著易勝，半晌動了動肩膀，壓制著他的中年人以為他想反抗，力氣更重。

他沖著易勝笑的好看，露出森白的牙齒。

易勝：……

易勝：系主任，咱們老大是不是瘋了？！他好可怕！嚶嚶嚶……

系主任沉默了半晌：【你保重。】

易勝：……媽的，玩大了！老大，再給我次機會！

少年跪著朝易勝挪動了幾步，將一只手強硬地從中年人手下抽出，他伸手拉住易勝的軍大衣，沖易勝笑：“奶奶，對不起。”

易勝：害怕。系主任，救我。

【安息，明年的今天我會記得給你燒紙的。】

易勝：……

易勝顫抖著回握住少年的手，咽了口唾沫扯出個笑臉來：“好孫兒，果然舍不得不要奶奶。”

少年笑得有些甜：“這么好的奶奶，怎么舍得不要呢？”

他轉過頭沖周圍的人道：“叔叔阿姨們，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丟下對我這么好的奶奶了！”

有人摸了摸少年的頭，有人寬慰地勸誡了少年兩句，還有人于心不忍地往少年手中塞了幾張錢。

只要事情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人類也向來愿意施舍自己廉價的善意。

這是趨利避害的本能。

少年一一謝過，他手中，還緊拉著易勝的手。

易勝暗自琢磨著“這么好的奶奶”這幾個字，不確定的開口：系主任，咱們老大是不是在內涵我？

系主任回憶了一下自己主人的性子。

【咱們老大可能是在真心實意地夸你。】

易勝：……你莫不是在蒙我？！

【習慣就好，咱們老大夸人一直陰陽怪氣的。】

易勝：……

少年在周圍人的幫助下，將之前易勝沖遠了的板車找回來，合力將易勝放上去。

將拉板車的帶子挎在身上，和那十七份不屬于自己的作業一起，少年再次謝過周圍人的之后，帶著這些莫名其妙壓在他肩膀的折磨，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他身后，還未完全散去的人群還在小聲討論著剛才的事。

“那個老太婆好像前幾天就一直在橋上要錢了，真是那男孩兒的奶奶？”

“誰知道，他不是都承認了嗎？”

“就剛才那個架勢，也不能不承認吧？”

“瞎說什么呢？一看那男孩子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丟了他奶奶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來吧？”

“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咱們是好心。”

“就是，那老太婆今天沒個地方住，說不定晚上就凍死了。那男孩將她帶回去也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這話說的，你怎么自己不帶回去？”聲音的主人笑得像只鴨子。

“開玩笑，她纏上的又不是我！”

“要是纏上你呢？”

“一腳踹死她，死老太婆的，不想活了！當我跟那小孩兒一樣好欺負啊！”

……

他們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注意到不遠處低著頭離開的少年，慢慢地猩紅了雙眼。

易勝縮著脖子窩在板車上，欣賞著他們老大給自己拉車的背影。

得瑟地開口：系主任？

【干嘛？】

易勝往前努努嘴：你有沒有過這待遇？

【啥待遇？】

易勝一臉“你這么一直裝逼就沒意思”的賤樣，道：咱們老大給拉車的待遇，還是當孫子給拉車欸！沒有過吧、沒有過吧，你這也是沾了我的面子。咱兩一起一起，四舍五入。老大給我拉車就是給你拉車了！

系主任冷冰冰硬邦邦地開口。

【你別帶上我，我跟你不是一條道上的。】

易勝小聲地切了一聲：系主任，沒志氣哦你！

【你有志氣，待會別喊我救你！】

易勝完全不當回事地繼續神神在在，靜了幾秒鐘又覺得無聊。

想著給老大多會兒冷靜的時間，于是又在識海里扒拉著系主任聊天。

易勝：你說，咱們老大等會兒會怎么管我？這么大的小孩兒，能想出什么辦法呢？送派出所，或者精神病院？要是這樣，系主任你就給我安排個他奶奶的身份證明。

她想了一下，“嘻嘻”笑出聲來：當然，最好就是把老婆子我直接帶回家，這樣咱們的任務也能完成的快一點兒。

易勝：系主任，快要完成任務了，你開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