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22

小雪

周日

破曉之時溫度很低，東方明暗交界的線上，升起了今天的太陽。無論多么寒冷，總有很多人趕在六點到達教室，銘恩樓五樓，每天不到六點，教室的燈就亮了。

來的早的同學可以看見屋檐上吊著的冰柱子，總會有人不怕冷，折一根在手里，等著它在手里慢慢的融化。

自從那次在食堂，韓伊陌正面頂撞過張瑤之后，張瑤的內心出于嫉妒又混雜著仇恨的熊熊烈火，在這個寒冷的冬日里又一次的燃燒起來。

似乎多么嚴寒的狂風，多么冰冷的雨點子，都不能將這團火熄滅。

在魚躍生活了十多年，韓伊陌獲得經驗，小雪前后，溫度驟降，就要下雪了。

每年下初雪，韓伊陌去探望爸爸的日子，如果趕在上課，她也會請假去看望爸爸。

學校隨處可見裹得厚厚的學生，帶著耳罩、帽子、圍巾、手套。

除了他，沒誰發現她眼底浮現的憂傷，像冬日暖陽下的皚皚白雪。

他還能聽見，她在說，“別說出口，我拒絕不了，也接受不了。”

有些想說的話，沒有說，總有一天會說的；有些不想說的話，沒有說，就永遠別說了。

要下雪的天，打了飯得快點吃完，清淡的菜還好，若是油膩一點的，冷到直接吃不下。

食堂門口出來的學生，說話的時候，嘴巴周圍呵出一團團的白氣，一個個都縮著脖子，匆匆離去。

道路兩旁，黃果蘭的老樹根在泥土的表面盤曲蜿蜒，像凍死的蛇。

大多數人痛恨著看透了迂腐和齷齪的人心，卻依舊純真善良的自己。

人的通病就是不自知。

一切的語言都凝聚成了眼眶里的淚，一束一束的劃過臉頰。

可以無視所有的女生，可以為她換座位，可以每天給她打水，可以給她帶零食，會讓她好好學習，給她講故事，去她家里蹭飯，告訴她自己小時候的事，送給她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圍巾…

不喜歡跟風的人會更加引人注目。

那個留著八十年代香港最潮流的三七分發型的人，不得不說，他很適合那樣的發型。

換做是別人恐怕得像個地痞流氓的。

窗外下了冬雨，密密麻麻，遠山看不真切。

韓伊陌沒帶雨傘，打算就在教室里坐著，溫如遇想到雙十一給她買的禮物，今天剛剛拿到，打算現在去給她帶來。

前排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溫如遇拿起雨傘，“你現在教室等我，我去拿個東西，你想吃什么，我帶上來。”

并不知道溫如遇去拿什么，天氣冷了，韓伊陌想起了各種口味的泡面，過去很久了，念舊念到苦日子上了。

她抓了抓頭皮說，“我想吃泡面，泡椒味的。”

“好，我等下就回來。”

從前，她只能吃兩塊錢一包的方便面，泡椒牛肉面、老壇酸菜面、紅燒牛肉面、麻辣牛肉面、酸辣牛肉面、酸菜蘿卜面、還有小雞燉蘑菇、番茄雞蛋打鹵面，各種口味的泡面，她都已經吃得想吐了。

很久沒吃，竟然會想念。

韓立明曾經在火車站賣東西的時候，沒有賣完的水果要留著帶給她吃，有時候放學，她也會跑到火車站旁邊的小雜貨攤上，買一桶泡面，就著火車站門口的開水箱，拿開水泡了，坐在爸爸的攤位前，品嘗她的人間美味。

溫如玉依舊是左手撐傘，走出教學樓，回公寓，拿雙十一給韓伊陌買的小禮物。

孟秋雨撐著一把傘，端著一碗從食堂打好的飯菜，路過教學樓門口的公告欄，看見班上的幾名同學圍在公告欄那里，神色有幾分八卦的在討論著什么。

她本無心這些事，而那幾名女生平時就比較八卦，管她們理論什么，不過走過人群，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韓伊陌。

孟秋雨停下了腳步，把傘收起來，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擠到人群的前面，看見了公告欄上一張募捐啟示。

這塊公告欄有一個專欄，是專門貼學生的各種事宜的，從尋人尋物啟事，失物招領，到各種各樣表白公告，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會貼在上面。

像這樣的募捐，倒是頭一回看到，而這個募捐發起人竟然是韓伊陌，如果同名同姓到也罷了，偏偏落款寫著高三年級理科七班。

A4紙張，白底藍字，字跡清晰。

同學們大家好，我是高三年級理科七班的韓伊陌，今天在這里向大家發起一個募捐啟示，主要原因是我的家庭。我家住在魚躍市越溪小鎮，經濟拮據，家里已經無法繼續維持我的生活了。

在這里，我想向大家說明一下我家里的情況，我母親也就是我的媽媽，從小就拋棄了我，離開了我那個貧窮的家，以及我那個貧窮無能為力的爸爸，遠赴他鄉。

我從小和奶奶還有爸爸一起生活，雖然經濟條件不好，但日子還過得去，奈何命運多舛，在我高一年級的時候，爸爸因為失手而殺人，被判了二十年的有期徒刑，現正在魚躍第一監獄服刑。

于是我和奶奶兩個人相依為命一起度過了高一高二困難的時期，眼下高三學習十分的繁重，我沒有過多的精力和時間去掙錢來養活自己和奶奶，家里的積蓄早已經用光了，現在已經是身無分文了。

望全校的各個同學，大家能夠多多的支持我，一分半分也是錢，大家獻出一份愛心，人人都能夠關懷一下。

我望有能力資助我的同學，于明天中午來我班教師，高三年級理科七班，我將舉行一次募捐活動，募捐箱將放在班級多媒體課桌上，大家只需要進教室將錢投進募捐箱就可。我對各位的大恩大德一定會感激不盡，涕淚橫流。

發起人：高三年級理科七班韓伊陌。

孟秋雨看完筆跡工整的募捐啟事，確定這不是韓伊陌寫的，雖然有幾分神似韓伊陌，但是很明顯這是模仿，她當初借給韓伊陌作業之初，是認真給韓伊陌講解過作業的，只是后來韓伊陌要求，自己拿作業對照，才沒有給她講作業，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韓伊陌的字跡特色鮮明，字如豆大，就算是近視眼，都不用戴眼鏡就能看得清楚，她不會記錯。

而眼前的字，雖然每個字都有著模仿韓伊陌字跡的意味，但字卻寫得十分小巧。

人們常說字如其人，雖然不是太準確，但也不無道理，在韓伊陌身上就能提現，她寫的字就如同她人那樣，藏不住半點心思，況且韓伊陌從來就不會告訴任何人家里的情況，同一個鎮的，韓伊陌家的事，孟秋雨也略有耳聞，可她寧可一個人孤孤單單。也不愿別人知道她家。

她寧可餓死也不會告訴別人她爸爸是個殺人犯來博取別人同情的，她不想爸爸背上罵名，她爸爸不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

但這突如其來的募捐，孟秋雨一頭霧水。

高三年級這樣關鍵的時候，寫一個募捐，很明顯是有人在陷害她，而這個人很明顯知道她家里的情況，還知道她的筆跡，但是卻寫得一手眉清目秀的好字。

想來想去，這個人難道是一個宿舍的羅恩秀媽，可她實在沒有理由這樣去做呀，她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可知道韓伊陌家里情況的人，都來自越溪小鎮，高中，韓伊陌就是個透明，沒事知道她家。

來自越溪小鎮，她認識的就只有韓奚越，羅恩秀，當初韓伊陌和張瑤一起玩的時候，她們不在一個班，又沒往來，對張瑤沒什么印象，這兩年，張瑤搖身一變成了有錢人，她更不認識了。

思前想后，高一的時候，羅恩秀和韓伊陌兩個人的關系還是比較好的，這一點作為同班同學的韓孟秋雨是有一知半解的。

作案動機，羅恩秀早早的就去了文科班，況且她的成績是文科班里最好的，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她們除了作為一個宿舍的室友，八竿子打不著了，她犯不著花這樣的心思放在韓伊陌的身上。

想她的為人也不會這樣做，同樣是來自貧困家庭，她很能明白韓伊陌的內心，絕對不會去揭別人的傷疤。

孟秋雨站在人群中，紋絲不動，人越來越多。

可她不敢貿然撕下這東西，惹禍上身不是她的作風，明哲保身，保住她的大學。

仔細一看，這個字跡有點像班里生活委員張遙的，這么一想，孟秋雨定睛一看，似乎這字就是張瑤的。

但是平時張瑤和韓伊陌相處還好，經常還能看到張瑤去找韓伊陌聊天，況且她平易近人，與班上的女生都相處的比較融洽，怎么會做這樣的事情呢？

細思極恐，想起張瑤的一張臉，雖然沒有瑕疵，孟秋雨還是喜歡不來。

不過想什么都沒有用，此刻她應該去找到韓伊陌，讓她趕緊到公告欄這里來，這張募捐啟示不撕下來為好，這也是證據，她不能好心辦壞事。

雖然是別人的事，孟秋雨還是能臨危不亂，考慮周到，一番排除，終究她找到了幕后的始作俑者。

孟秋雨端著飯碗，一鼓作氣沖到了教室，果然，韓伊陌在座位上，呆呆的望著窗外。

人在教室坐，禍從天上來。

孟秋雨將雨傘放在課桌上，便朝著韓伊陌走了過來。

教室外下著細雨，又吹著冷空氣，突然進到教室里，還不太適應溫差，走到韓伊陌面前的時候，孟秋雨打了一個哆嗦。

事急從權，容不得她半分拖拉，直接開門見山的，“韓伊陌，快點去學校的公告欄那里，有人冒充你的名字，寫了一張募捐單，把你家的情況全部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你趕緊去看一下，最好先撕下來，我也不好自作主主張的幫你撕下來。”

韓伊陌一聽孟秋雨的話，腦子里轟隆一聲，只覺得頭皮炸開。

家里的情況，一五一十的，這是什么意思？家里的情況，難道是關于奶奶去世，還是關于爸爸正在監獄的情況，無論是什么，這對她來說，在這寒冷的冬日里，都如同一個晴天霹靂，一個響雷轟然炸開在自己的頭頂。

但那張募捐上，她奶奶去世的事并沒有提到，因為張瑤不知道奶奶去世了。

她急匆匆地沖出教室，慌慌張張的跑到學校的公告欄，一些看熱鬧的依舊站在公告欄那里圍著看熱鬧，如同蒼蠅不愿離去。

可是，在一個小時之前，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時候，溫如遇回宿舍拿東西，然后給她帶泡面，她很久都沒有吃的泡面。

因為溫如遇，一切都開始變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在這個寒冷的冬日，依舊能夠感受到暖融融的陽光照在身上。

現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不了預測的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他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只是這一天來得太快了。

可是她該如何面對溫如遇，她如何和溫如遇告別，他們曾說要一起努力，如果她和張瑤大家，她又作何解釋，終究是要辜負了他的一片好心了。

如今，就算溫如遇陪著她，她也無法度過這個高三了，她如何能夠度過的去。

一個人害怕什么，什么發生的時候對她的打擊就越大，外人是看不明白也不能體會的。

韓伊陌奮不顧身擠進人群，撕下募捐啟示捏在手里。憤怒讓她失去了理智，恐懼又讓她陷入了絕望。當下，她只有一件事，找到張瑤，暴打一頓，然后永遠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她應該去教室還是在這里等？

站在雨中，她卻猶豫了。霧色朦朧，一把黑色雨傘出現在她的視野，雨滴順著傘滴落，他手里拎著一個藍色的紙袋子，一步一步的穿過稀稀落落的行人。

銘恩樓前，溫如遇抬起傘，看見渾身濕淋淋的韓伊陌，她本人來身體就差，現在滿臉雨水，嘴唇發紫，渾身冰冷，卻像個雕塑，只有眼睛一直不停的眨。

溫如遇一步上前，把傘送到她身邊，“韓伊陌，你是不是傻，在這里淋雨。”

韓伊陌，你是不是傻？

她像一個被點了穴道的人，又像一個木頭樁子，沒有雨水，她的臉上，還剩兩道嘩啦啦的淚痕。

在溫如遇的攙扶下，韓伊陌僵硬的走到了教學樓大廳內。

左手將雨傘收了，一把仍在地上。

見她如此模樣，溫如遇魂不守舍，他才離開這么一會，就變成這樣，一定是發生什么了。

溫如遇伸手，擦掉她的眼淚，強顏歡笑，“韓伊陌，你怎么了，我是溫如遇啊。”

“韓伊陌，我，看我，我是你的阿遇哥哥。”

他將手里的袋子拿到她眼前，她終于開口了。

韓伊陌，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財迷吧。

“我…我…”

終于，還是泣不成聲，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圍觀人群始終沒有散開，溫如遇這才發現，周圍三三兩兩站在一些陌生的面孔。

“喂，這位同學，你快離她遠點吧，殺人犯的女孩。”

“咦，真不要臉，還在學校搞什么募捐。”

“就是，神經病啊！”

一個女生上前來，打算動手拉溫如遇，“小哥哥，走吧，不要理她，別管了。”

溫如遇抬頭斜視著她，眼睛透出冰冷凌厲的目光，登時，那女生就收回了手。

旁邊一長發女生，大概是剛剛這個女生的朋友，“走吧，別管了，自討沒趣。”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是啊，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他應該活在別人的崇拜和仰視當中，驕傲的抬起頭，自由自在的做人。

而不是被她拉下水，忍受著非人的目光，走在路上，被人指指點點，每天聽到的，感受到的都是嘲諷和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