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8.28
周五
中元節
清早,宿舍在一陣吵鬧聲中變得熱鬧,拖鞋在走廊里噼噼啪啪的聲音,女生們各種各樣的尖嗓門兒,倒水聲,手機里奇葩的起床鈴聲,走廊廣播里的起床鈴聲,各種聲音,層出不窮。
開學第一周,上一天課,就到周末了,真想快點回家,不過現在他們高三了,星期五的晚上也要上晚自習,要回家也只能明天再回家。
高三年級新的課程表被貼了出來,理科班的課程表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早晨的課一律為語文英語,下午的課是數學物理,晚上的課是生物化學。
沒有改變的千篇一律的課程表,并不會讓同學覺得枯燥無味,年級主任認為當前最重要的是,讓學生有適應感,并踏實學習。
這樣板塊式的規劃好學習,既方便老師教學,又方便學生復習。
早晨的時間更適合于記憶,下午的時間更適合于思考,晚上的時間是綜合性的思考問題難度不太大的科目。
一個早自習結束,韓伊陌喝了一瓶自來水,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望無際。
課間操,她絕望的坐在座位上,看著前排兩個女生吃著零食。
依舊沒有聽到廣播里念她的名字,讓她去拿丟失的飯卡。
對于有人撿到她的飯卡,并且好心的交還給學生會,韓伊陌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可她也不想去找生活委員張瑤掛失,畢竟她沒有主動來招惹,韓伊陌干嘛要主動的自討苦吃,去提醒張瑤,她的存在呢。
充飯卡的地方也可以掛失,不過要等到星期天的下午,真麻煩。
開學的第一周,學校校領導出差了,所以這周也不用升國旗。
教室里大多數學生都去食堂買早餐了,小部分在早自習之前就吃好了,有的學生早自習吃過了,現在又餓了。
韓伊陌終于忍不住了,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小賣部,轉了一圈,拿起一個兩塊的肉松面包看了看又放下,別人買東西要看很久,因為有選擇困難癥,韓伊陌買東西也要看很久,因為窮。
最后,她拿了一包蔥油餅干,從口袋里摸出一塊五給收銀阿姨。
走到食堂門口的洗手池,韓伊陌用嘴咬住餅干,把從教室帶來的礦泉水瓶接滿自來水。
甩了甩手上的水,一只手拿餅干,一只手拿自來水,準備回教室。
剛轉過身,溫如遇站在她面前。
韓伊陌咽了一口口水,裝作不認識,正準備走,韓奚越從后面追了上來。
“韓伊陌,干嘛呢?”
韓伊陌揚起嘴角,“哈哈哈,買早餐啊?!?
她看著韓奚越手上拿著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真想搶過來一口吃掉。
“你就吃餅干啊,我說你們女孩子真的是,要減肥也不至于這么拼吧?!?
韓伊陌真想一巴掌拍死韓奚越,算了,留點力氣呼吸吧。
她又笑了笑。
“我已經吃過包子了,這是買的一包小零食,上課無聊嘛,嘿嘿,無聊?!?
說完,韓伊陌看著旁邊的溫如遇,他眼睛里有種不解的神情,讓她覺得自己說謊被發現了。
她沖著韓奚越說:“走吧,我們回教室?!?
韓奚越看了看溫如遇,問到,“你們認識?”
韓伊陌加快腳步,“不認識?。 ?
雖然韓伊陌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走遠了,但溫如遇聽得很清楚。
他洗完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水,扔到垃圾桶,走進了食堂。
太陽光有點慵懶,淡淡的光慢悠悠透出云層。
還沒走到銘恩樓,韓伊陌就放慢了腳步,韓奚越在幾個女生的簇擁下不見了身影。
回到五樓,走廊上,韓伊陌見前面不遠的地方,幾個女生圍著韓奚越,說說笑笑,韓伊陌則故意放慢腳步,走在他們后面。
她走過理科八班的教室,準備去露天臺吹吹風,卻突然被門楣上的標簽吸引了。
差點沒把眼睛翻成死魚眼,心想,“眼光放遠些,腦子被門夾了吧?!?
韓伊陌走到欄桿邊,整個學校盡收眼底,遠處的翠屏山美不勝收,像一幅水墨畫,果然還是距離產生美。
她摸索著口袋里的蔥油餅,繼續忍受饑餓,她還可以再忍著。有時候手里有食物比胃里有食物更加讓人踏實。
韓伊陌看了看蔥油餅,因為體溫,蔥油餅有些發熱,口袋上看得見一些油珠。
半空中吹來一陣風,韓伊陌撩了撩頭發,把自來水喝了半瓶,離開了望風臺。
走廊上的另一邊,一個個子高高的男生邁著修長的雙腿,穿過人群中密密麻麻的學生,其他班的女生也在議論紛紛,激動的看著溫如遇。
韓伊陌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蔥油餅干,走進了教室。
沒等溫如遇回教室,上課鈴聲已經響起,語文老師走進教室,一股濃濃的中國風撲面而來。
如同往常一樣,他穿一件竹子紋理的白色馬甲,戴著一副圓眼鏡,手里拿著一個油墨紙口袋,這次讓全班同學耳目一新的是,他手里多了一條教鞭,是竹子的根做的,看起來就很恐怖。
所有的科任老師,韓伊陌最喜歡的便是語文老師,這個語文老師身上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儒雅,如同民國時代穿著長衫的國文老師,既風度翩翩又不失文雅。
比起那個崇尚無為而治提倡中庸之道的班主任兼生物科任老師年樹人,語文老師簡直口碑爆棚。
講起課來,也同一個古代人,滿口的之乎者也,課堂氛圍很古風。
不看學生的穿著,還以為是穿越了。
語文老師講課后,溫如遇站在教室門口,全班同學順著一聲:報告,都把目光移向了他。
他舉起右手,像一個小學生。語文老師點點頭,示意溫如遇進來。
溫如遇走過講臺,朝著座位走來,韓伊陌一把將語文資料書舉起來,擋住自己的臉,想等溫如遇坐回座位,再把課本放下來。
正當溫如遇走到韓伊陌旁邊時,語文老師突然叫住了溫如遇。
“那位同學,新來的轉學生?”
溫如遇聽到語文老師叫自己,他轉身,語文老師又說,“新同學,你叫什么名字?”
沒等溫如遇回答,第一排有個女生已經告訴了語文老師:溫如遇。
語文老師看了看文靜有禮貌的溫如遇,頗為欣賞的點點頭。
拿著粉筆的手指抬了抬,“你就不要做后面了,換座位?!?
語文老師又看了看前排,都沒有空位置了,于是他把目光轉向韓伊陌,然后指著韓伊陌對溫如遇說,“你就坐那里吧,坐那個女同學旁邊。”
韓伊陌睜大眼睛,沒有聽錯,。
溫如遇好像也愣住了,語文老師又說,“最后一排不利于學習,你前面的同學不是一個人坐嗎?你就和她同桌好了,平時有什么問題還可以相互討論,一個人坐一張桌子像什么話?!?
溫如遇點點頭,語文老師繼續講課。
溫如遇從抽屜里把語文資料書拿出來,拿了一只筆,端起自己的凳子,輕手輕腳的放在韓伊陌的旁邊,小心的坐了下來。
韓伊陌見他只拿了一本語文書,懸著的一顆心掉了下來,猜想他只是語文課坐這里,下節課就回去,那就好那就好。
韓伊陌連呼吸都不敢自由呼吸了,通過余光,她發現溫如遇在看她,韓伊陌不自在的遮住臉。
唯一有興趣的語文課,就這樣沒了。
一些女生知道溫如遇有同桌了,心里很難過,不過一想他的同桌是韓伊陌,又覺得好受了些,總比和其他長得漂亮的女生做同桌好。
和韓伊陌同組的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孟秋雨眼睛看著黑板,腦袋里卻是想著溫如遇的影子。
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是面無表情的表情。只要是關于他的,一切都比別人的特別。
溫如遇和韓伊陌成了同桌,不管今后發生什么,至少可以每天都看到他,這就已經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她又在語文素材積累本新的一頁,寫下一句:他很溫柔。
他有魔力,韓伊陌漸漸的感覺一切都是安靜平和的,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響。
就這樣溫如遇坐在了她的旁邊,教室里面很安靜,溫如遇也很安靜。韓伊陌能明顯的聽到,從心臟中發出來了震耳欲聾的響聲,那是心跳聲。
兩節語文課,韓伊陌沒轉過頭和溫如遇說一句話,同樣的溫如遇也沒有轉過來看韓伊陌,而是認認真真的聽老師講課。
他是很認真,就是手上的筆一動也不動,雙手很好的放在桌子上,不時的看看課本,不時的看看老師。
這兩節課,語文老師沒有講資料書上的東西,而是講本學期的復習計劃和進度安排。
對在相應的時間里應該復習哪一個板塊的內容,做了一個系統又全面的講解,讓同學們提前有一個準備。
韓伊陌聽著語文老師口里說的那些易錯點難點重點易考點,像猴子搬包谷,聽一點忘一點。
難怪覺得語文老師的課是所有科目中最好度過時間的一門科目,又不用動腦子思考,像坐過山車一樣,能不好過。
溫如遇聽得一知半解,半懂不懂的。糊里糊涂就記了兩篇筆記。
快要下課了,韓伊陌什么也沒記,因為老師讓溫如遇和她做同桌,她一直在想。今后會不會因為時常犯心臟病而提前暴斃,于是她在筆記本上寫:語文老師,我真想把你掐死。
寫完這句話,韓伊陌把頭輕輕的轉了轉,看向窗外,眼睛眺望著遠方的天空,思想到了九霄云外。
韓伊陌并沒有溫如遇想象中的平易近人,有一點孤僻,這讓他覺得心酸,并不是因為他受到了冷落。
而且韓伊陌不像以往的那些女學生對他的態度,雖然他也不喜歡那種熱情過頭的人,但是他認為女孩子,還是活潑一點開朗一點好。
他才來這個班第二天,卻總感覺到教室的前排有一個女生時不時的轉過頭來看天。
憑著直覺,等那個女生沒看他的時候,他能知道,那個女生的旁邊坐著一個男生,和他有著極為相似的外形。
大概,溫如遇認為的女生就應該和張瑤一樣,活潑開朗。
但看著她的背影,溫如遇完全無感,盡管沉深眼里,張瑤是全班所有女生中,任何一個都不可代替的。
不可代替的不僅僅是張瑤精致的容貌,還有她和沉深相處方式,只有在張瑤這里,沉深才覺得自己是重要的。
放學后,韓伊陌想等溫如遇出了教室再走,反正她也不用排隊打飯,不著急。
但這家伙竟然一直不走,韓伊陌無語凝噎。
班上大部分人都離開教室了,韓伊陌的暴脾氣啊。
她憋了一口氣,“新同學還不去吃飯嗎?”
溫如遇不慌不忙,“還要把抽屜里的課本搬上來?!?
什么,搬課本!
韓伊陌焦頭爛額,“你的意思是把你的課本搬到這里來?”
“嗯?!?
“哈哈哈…我還以為…”
“以為什么?”溫如遇將抽屜擦干凈,看著韓伊陌。
韓伊陌擺擺手,“沒什么,那你慢慢搬,我得去吃飯了?!?
韓伊陌說著便站起來,溫如遇讓了讓路。
那為什么不早說,為什么不早搬,害得我等了半天,你神經病啊。
韓伊陌走出教室,溫如遇開始搬書。
今天,韓伊陌結束了她兩年的孤獨生活。
今天也是農歷七月十五,日歷上的中元節,俗稱鬼節。
七月半,鬼亂竄,按照當地的習俗,要給死去的親人燒些紙錢過去,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些。
一場大雨,將人間的紙灰化成灰燼。
破鏡不能重圓,死灰不能復燃。
就像她的媽媽十六年前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就像她的奶奶失聰了,再也聽不見聲音;就像她一落千丈的成績,越走越遠的朋友。
唯一遺憾的,是她說得上素未謀面的母親。
自她懂事以來,爸爸便告訴她媽媽去世了,除了母親二字,對媽媽這個身份,她沒有半點記憶。
但是村里的嬸嬸說,她小的時候,村里一個在外打工的男人,把她媽媽拐賣到外地了。
也有的嬸嬸告訴她,她媽媽是跟著別人跑了,不要她爸爸也不要她了。
那時候她甚至希望她媽媽是死去了,她也可以去買一些紙錢給她燒過去,讓她在陰間可以過得好一點。
可是日復一日,媽媽了無音訊,她又希望她還活著,過著很好的生活。
雖然沒有媽媽,但是奶奶對她很好,只是后來奶奶耳朵聽不見了,再后來,奶奶患了老年癡呆。也是農歷的七月半,俗稱鬼節,按照中國的傳統習俗,要買紙錢燒給給死去的親人,家庭條件好點的人家,還會買些豬頭肉或豬耳朵,煮好切成塊擺盤,再點上幾根香,祭奠死去的親人。
韓伊陌心里想著她那遙遠的再也見不到的母親,不知道她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是生是死。
記得曾經在某一本書上看到過,說地上死去一個人,天上便會多一顆星星。有時候她在晚上睡不著覺,便會爬到閣樓的觀星臺去仰望天空。
希望能看見某一顆明亮的在閃動的星星,如果有,那一定是母親在對自己打招呼,但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那樣一顆明亮又對自己閃亮的星星。
有時候她也會對自己這樣愚蠢的想法感到不能理解,卻依舊深信不疑,沒有發現這樣的星星,說明她的母親還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活著,就算她已經忘記自己,也不會再見她面了,但至少知道她是平安無事的活著就好。
周六一早,韓伊陌回到家,村子里變得空曠了些,視野開闊不少。
大多數的玉米收了,玉米桿兒也砍了,下個星期回家,田野上應該沒有玉米桿兒了。
一年四季,這是韓伊陌最喜歡的季節,每年到這個時候,看著許久不見的田野,青黃青黃的草木,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舒暢。
大概就是人們說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她不知道這其實就是意境美。
早上,鄰居家的叔叔阿姨把韓伊陌叫到他家去吃了一頓飯,他們今天才過月半,想到韓伊陌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添一副碗筷的事。
吃飯的時候,領居家那女人還不停的給韓伊陌夾菜,桌子中央擺了一條肥美的鱸魚,一個星期沒吃肉的韓伊陌太喜歡這頓飯了。
吃飽喝足后,她對叔叔阿姨道了謝,又幫他們把碗筷收拾好,才回了自己的家。
雖然作業很多,但韓伊陌很閑,種菜成了她的一種樂趣,換上一雙膠鞋,跑到菜市場,買了一把生菜苗便回了家。
這把生菜苗種下地,過兩個星期回家,就可以吃了,小時候看大力水手,不知道菠菜是什么,她也超級想吃,那時候她想著吃了菠菜,就有力氣可以幫爸爸干活了。
黃昏時分,天氣漸涼。
韓伊陌拿著一把小鋤頭,拎著谷草扎起來的小菜苗,走到院子地,割了一把野菜,覆蓋在小菜苗上,以免根部水分蒸發枯萎。
快速的在土里打了兩行坑,拿著生菜苗,一個坑一根,撿一坨泥巴,把它的根壓在上面,邊壓邊扶正。
半小時后,韓伊陌已經微微發汗了,口干舌燥,肚子也咕咕叫喚。
早上吃了飽飽一餐飯,怎么又餓了,她拿著鋤頭,準備回家。
走到小溪邊,找了一個水塘,在旁邊洗手,一雙枯瘦的骨節分明的手,指甲蓋里面陷了黃黃的泥巴,洗了幾分鐘,其實是玩水玩了幾分鐘。
看了看水塘里的倒影,捧起一捧溪水喝下去,甘甜可口,接連喝了幾口,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韓伊陌不喜歡留指甲,她也沒有指甲刀,總是一只手是把另一只手的指甲撕掉。有時候她在課堂上用牙齒把指甲咬掉,老師說她這是強迫癥的表現。
她想這也叫強迫癥,那我又沒強迫別人,強迫自己還不行了。
后來爸爸批評了她,她便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