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原本盤算著讓唐澤送自己回家的，所以孔桃桃今天并沒有開車出門，她打車徑直去了醫院。

市場部并不大，加上孔桃桃一共也就六個人，等她趕到市場部的辦公室，已經只剩下和她差不多大的陳美玲和肖曉了。

孔桃桃一進辦公室就招呼道：“你們兩個怎么還沒走？”

陳美玲答道：“等你呀，桃桃。”

“等我？”

“經理說你想在Z大做個活動，讓我們幫你一起完善下方案。”

在上車之前孔桃桃就給經理打了電話，把她想贊助Z大活動的事情大致提了下。于是，她俯身去開電腦，了然道：“太好了，有你們兩個在肯定很快就能把方案寫完，畢竟你們兩個可都超級有經驗呢。”

陳美玲和肖曉一個入職九個月一個入職半年。

“沒有啦……”肖曉笑了笑，“桃桃你說吧，這個方案你想怎么做？”

孔桃桃立刻切入工作狀態，把下午自己考慮到的全都說了一遍，當然，可以名正言順去Z大“偶遇”唐澤這個理由她不會提。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說是討論其實不過是孔桃桃在不停地說著自己的想法，然后陳美玲和肖曉負責完善她的想法變成簡潔有序的方案。

陳美玲敲打著鍵盤：“那就這樣寫了啊。”

孔桃桃點了點頭，余光注意到肖曉一手時不時地摸摸肚子，于是問道：“你們倆是不是還沒吃晚飯？”

不待她們倆回答，孔桃桃懊惱道：“肯定沒吃，你們都沒下班，怪我才反應過來，你們想吃什么，我馬上點外賣。”

肖曉連忙拒絕：“不用、不用，最多半個小時就能搞定下班了。”

“就點我們平常吃的那家輕食店怎么樣，他們家送餐速度挺快的。”孔桃桃已經打開了外賣APP，按著記憶點了一堆往常辦公室人喜歡吃的東西，“他們家出了新的混合果汁，我們嘗嘗吧？”

聞言，兩人對視了一眼，隨即不再推托。

“那謝謝桃桃了呀。”

“我謝謝你們才對，愿意陪我加班。”孔桃桃熟練地下了單，然后繞到陳美琳的辦公桌后，透著幾分期待地問，“你們覺得經理明天看到這個方案會同意嗎？”

贊助大學活動這樣的宣傳，醫院以前并沒有做過。

陳美玲：“應該沒問題。桃桃你的想法很好，變美幾乎是所有女大學生的需求，只要宣傳到位，我覺得市場是很大的。”

肖曉附和：“是啊，你就提了下，經理立刻讓我們做方案，說明經理也看好你呀，所以明天經理一定會同意的。桃桃，你就放心吧。”

得到認可的孔桃桃笑彎了眉眼，滿臉喜悅，藏都藏不住。

方案差不多弄好的時候，孔桃桃的手機響了，她這才回到了自己的桌子。

是外賣員打來的。

孔桃桃掛了電話，發現自己沒關電腦，于是順手把手機擱在桌面上，關掉電腦，轉身去接外賣。

走到電梯口，她才回過神手機還在桌子上，猶豫了幾秒，她還是選擇回辦公室拿手機。還未走到門口，她就聽到了里面兩人的交談聲，卻不再是之前的語調。

肖曉：“煩死了，要不是因為她，我這會兒都窩在沙發里刷劇了。”

孔桃桃推門的手僵在半空中，透過虛掩著的門，可以看到陳美玲和肖曉的臉。

通亮的燈光下，之前被友好笑容壓抑的不耐煩和抱怨全部破皮而出。

陳美玲道：“我還和男朋友約了晚上看電影呢，我們都大半個月沒好好約會了，莫名其妙就加班了。”

“要不是因為她是院長的親妹妹，經理怎么會讓我們兩個留下來，給她打下手？”肖曉環臂，翻了個白眼，接著道，“這方案你隨便寫寫就可以了，她那身份擺在那兒，不管是什么方案，上頭都會通過的。”

“哎，人比人氣死人，像孔桃桃這種就是出生在人生終點的人，才可以這樣隨心所欲任性地過日子。”

肖曉不屑地撇嘴：“還不是因為她有那么優秀的爸爸和姐姐？她自己有什么能力啊，那么普通的大學畢業，根本沒有工作經驗。”

孔桃桃收回手，然后面無表情地轉身邁向電梯。

不盡相同的字眼，熟悉的言下之意，她從小到大聽了太多太多。

孔敏敏是光芒萬丈的太陽，不管她多努力多認真，只要太陽出現，她不過就是黯然消失的星星。

憤怒嗎？

不甘嗎？

是……無從反駁啊。

孔桃桃接了外賣，又在醫院門口站了很久，不住地吸氣吐氣，消化自己的情緒，然后回辦公室。

“忘記帶手機了，找了好久外賣員，我這記性……”孔桃桃一邊說著一邊推開辦公室的門，隨即視線里出現的身影讓她接下來的話戛然而止。

是孔敏敏。

她立在陳美玲電腦桌后，穿著深褐色的V領針織衫，下身是同色的高腰闊腿褲，過肩的黑長發束在腦后，知性又干練，聞聲抬頭看過來。

姐妹倆五官是相似的，不過氣質大相徑庭，孔敏敏更像是高嶺之花，眼角眉梢都染著清冷。

孔敏敏先開口問道：“今天去Z大了？”

看樣子她在樓下待著的時候，孔敏敏和陳美玲、肖曉她們聊過了。

孔桃桃點頭，把自己點的混合果汁拿出來，再把外賣遞給陳美玲和肖曉，看著孔敏敏，扯了扯嘴角：“要試試果汁嗎？”

她聲音干澀，好在似乎也沒人聽出來。孔敏敏搖頭：“方案我看了，你的想法很好，這個活動就由你負責吧。”

而陳美玲和肖曉又變回了之前的口吻，接過外賣笑呵呵道：

“桃桃真的很適合做市場，每次開會提出來的角度都很新穎呢。”

“是啊，是啊，雖然她工作不到兩個月，但負責活動肯定完全沒有問題。”

孔桃桃心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涌來，兀自開口問道：“姐，下班了？”

“嗯。”孔敏敏抬腳走過來，“你忙完了嗎？”

孔桃桃都沒來得及開口，陳美玲道：“方案這邊全部寫完了，桃桃你可以回去了，有什么想法隨時聯系我們。”

孔敏敏走至孔桃桃身邊：“走吧，回家。”

許是自己心態不對，姐姐這四個字說得再溫和，孔桃桃聽起來也像是“命令”。

不得不承認，在作風和性格上面孔敏敏和孔有成如出一轍。

難怪，父親會更喜歡姐姐啊。

孔桃桃喝了口果汁，鼻子眼睛皺到一起，嘴角卻是特意揚起來的：“這個新品不好喝啊。”

隨后，她將果汁扔進垃圾桶里。

孔敏敏長孔桃桃六歲，從小到大，兩人相處的時間其實并不多。

在孔桃桃的記憶里，孔敏敏總是很忙，在她懵懵懂懂還想黏著姐姐時，總會被孔媽媽拽住，叮囑她不許打擾孔敏敏學習。

后來啊，孔桃桃長大些了，漸漸明白孔敏敏是怎樣耀眼的存在，自卑敏感隨著青春期一同到訪。

再后來，孔桃桃去了外地上了大學，孔媽媽的臺詞從“不要打擾姐姐學習”轉換成了“不要打擾姐姐工作”。

她從來就沒想打擾。

于是即便是此刻坐在了孔敏敏車的副駕駛座上，她也是安靜地望著車窗外，一言不發。

孔敏敏余光瞟了孔桃桃好幾眼，終于在紅燈的路口開口：“心情不好？”

孔桃桃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擺出無所謂的樣子，瞇眸笑得沒心沒肺：“沒啦，只是……剛剛的果汁太難喝。”

對話戛然而止。

七分鐘后，孔敏敏靠邊停車，解開車鎖，淡然道：“去買好喝的吧。”

孔桃桃側頭，十米處是一家招牌顯眼的飲品店。

她的心就像是被泡在加了蜂蜜的檸檬汁里，腫脹酸澀又泛著微甜，復雜難明。

孔敏敏對她很好，近乎長輩的疼愛。

但其實她比誰都希望，孔敏敏對她能糟糕一點。那樣她不可名狀的委屈、自卑以及討厭都可以變得理直氣壯一點。

陳美玲和肖曉的話一一浮現腦海，孔桃桃垂首搖頭，沒有下車。

孔家。

孔敏敏剛入了玄關，孔媽媽就迎了上來：“餓了沒？又忙到這個時候，媽給你做點吃的吧？”隨后目光落到孔敏敏身后正在換鞋的孔桃桃身上，音調立刻提高了幾個度，“孔桃桃，這都快十點半了，你在Z大玩了一整天？”

“沒。”孔敏敏解釋，“桃桃晚上在公司做方案，我們一起回來的。”

“方案？什么方案？”

孔敏敏簡單地描述了下，而孔桃桃已經換好了鞋子往樓上走。

有太陽在的地方，不需要星星。

孔媽媽聽了個大概，立刻朝孔桃桃吼道：“你怎么一點不懂事，我知道你喜歡那個教授，但不能拿你姐姐的醫院開玩笑，真是孩子氣！”

孔敏敏拉住要追上去的孔媽媽：“教授？”

“你一直忙我還沒來得及跟你提。你小姨給桃桃介紹了個相親對象，是Z大的心理教授。那教授確實優秀，桃桃挺喜歡的，我也不反對，但畢竟女生還是應該矜持點吧，你看看她，老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孔桃桃置若罔聞，加快了步子上樓，把兩人的聲音拋到腦后。

她心里堵得慌，拿出手機點開了和唐澤的對話框：“有了太陽，星星是不是多余的？”

沒頭沒腦的問話，她根本沒想要他的回復。

孔桃桃揉亂自己的頭發，然后去浴室洗漱。

她泡了個漫長的澡，收拾完畢躺到床上時，意外地收到了唐澤的回復。

唐澤：“不會，你看到的星星，也是別的星系的太陽。”

一股暖流從心底開始蔓延至全身，讓她眼眶發熱。

所以，她這顆暗淡的小星星，也會是別人的太陽。

謝謝你啊，唐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