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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看我時的目光,仿佛隔著千萬里的距離

我知道你不會驚艷,也不會在意,可是,我已把最好的給了你……

再次遇到陳川的時候,鮮明地對比之下,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穿了一件煙灰色的襯衣,打著一條黑色的休閑領帶,深色的褲子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挺拔。而我呢,我卻拖著一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裝滿了從鄉下奶奶家帶回來的生活用品,身穿一件洗褪了色的牛仔褲,頭發半長不短,沒有一點紋理,看起來像是一個剛剛出土的假小子。

剛剛過去的半個月里,我一直往返于房管局與旅館之間,最終憑借一個人的力量辦妥了所有的手續,并且成功的把八年前跟隨奶奶一起遷到鄉下去的戶口,重新辦回了云傾市,并且跟這所學校的校長死纏爛打,裝可憐,最終博得了他的同意,轉學進了這里。

我覺得,從小父母雙亡的唯一好處便是讓我學會了到底該如何一個人面對所有的困難。雖然,我曾恨過我的爸爸,也恨過我的媽媽,甚至恨過陳川的爸爸,但不得不承認,八年前的那場大火,讓我在別人的非議和冷眼中,扣著“殺人犯女兒”的帽子,早早地成熟了,也堅強了。記得我在鄉下生活的時候,如果有別的男孩子欺負我,搶我糖吃,我就會狠狠地揍他,把他的嘴都打爛了,讓他以后見了我就跑。這一切,都是曾子墨教我的,他是那些年,我在鄉下唯一的朋友。

那時候,我發誓決不做一個別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軟蛋。

然而,縱然我心如鐵石,食古不化,但再次看到陳川的那一刻,我的心還是突然就軟了下去。

“這世界上,總有一種人,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你遇到他的時候,甘愿收斂了所有鋒芒,乖乖地躲進他的背影里仰望他。”

這句話,是曾子墨告訴我的,她是我在鄉下那幾年唯一的一個朋友,總是默默無聞地關心著我,在的的印象中,他笑起來的時候,本來大而明亮的眼睛會瞇成兩條彎彎的拋物線。時常會在我被那群小屁孩欺負了以后,從背后趕上來,一邊將諸如冰激凌、棒棒糖之類的零食塞進我的右手中,一邊拉起我的手,仰起下巴來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事到如今,我依舊記得他對我說話時臉上自信瞞瞞的表情,他說:“程莫涵,你別跟那些小王八蛋一般見識,媽媽說了,你是城里來的小孩,城里的小孩都要有素質的,誰說你爸爸是殺人犯啊,我們誰也沒見過你爸爸殺人不是么。”

他的手很小,卻很溫暖,身邊黃色的葵花沿著長長的小路開放,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身邊像是有一個永遠都不會落敗的春天。

小小的他和小小的我,手牽著手走在開滿鮮花的小路上,他的肩膀上還趴著一只小小的白色貓咪。那只小貓,是幾個星期以前,我們從路邊救下的,曾子墨一直養在家里,當成了寶貝。微風吹來,空氣中布滿了花朵的甜蜜味道,也許是由于花粉過敏的原因,那只小貓,在擠了擠眉之后,輕輕地打了一個噴嚏。于是,我們兩個人,就都笑了。

而如今,那個多年前因為一場恩怨失散了的陳川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卻只用了一眨眼的時間,便已將曾子墨代替。

我扶著自己的腰,站直了身體,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然后,試探著,傻呵呵地對他說:“原來你也在這家學校讀書啊陳川,真是太巧了。”

雖然中間足足隔了八年的時間,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的眉眼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個子長高了,笑容變得淺了。

那一刻,我本以為他也會像我一樣興奮的,可是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從我頭頂掠過,然后,低下頭來擦著我的肩膀走掉了。我清楚地聽見,他從我身邊經過地時候,毫無語調地對我說:“我不叫陳川,我的名字叫彥川。”

我的笑容僵止在了臉上,尷尬的要命,只好搖搖頭苦笑一下,我自言自語道:“程莫涵,你特么的不會是認錯了吧?”

可是,我剛剛想到這里,一位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孩就從我身后撞過去了,將我撞了一個趔趄,險些趴在地上。我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我看見那個女孩子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一雙細帶的高根涼鞋,將她的小腿襯托得更加挺拔,美麗。

“對不起。”

她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后的我冷冷地說到,然后一蹦一跳地跑上前去,挽住了陳川的胳膊,嬌滴滴地叫了一聲“哥”。

她那一聲哥直接把我給叫懵了,在我的記憶中,陳川是獨子,哪里來的妹妹,就算他媽媽后來改嫁,也不可能這么生出一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妹妹吧。我記得最后一次跟他分開的時候,他九歲,我八歲,就算那女孩有些早熟,也不可能熟到這個程度吧。

在被他挽起胳膊之后,陳川微微一愣,并沒有將她甩開,而是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我的心中突然泛起一絲難過。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九年前他來送我去鄉下的情形:

那時候,奶奶流著淚鎖上了那座早已被大火燒黑的房子,牽著我的手,沿著逼仄的樓梯向著樓下走去。本來一直被媽媽關在房間里的陳川,卻一下子從房間里面沖出來,對著我大喊:“程莫涵,以后我們還能做朋友的對么,等你長大后就會回來的對不對?程莫涵,我等你。”

他光腳站在冰冷的樓道里,眼睛注視著我的方向,我回過頭來看向他的時候,眼睛突然一熱,險些掉下淚來。

樓下,我和奶奶坐上了開往鄉下的長途車的時候,我在車窗里看見他還站在樓道里,一直不愿離去。車子發動,緩緩地開出了他的視線,茂密的法桐樹葉子隔在我們中間,最終彼此都已看不見。

后來,我就一直記著他的那句話,記著他的那個眼神,他說我們還能做朋友,可是,后來,隨著歲月的漸漸流逝,當我再次遇到已經變得冷漠起來的陳川時,我才悲哀地發現,多年前,惱羞成怒的父親放的那場大火,不但燒死了我媽媽和陳川的爸爸,連累了自己,同時也湮沒了我和陳川之間的一切可能。

可是,我卻不愿放棄。從小在逆境中長大的我,被生活磨礪出了一種異常倔強的性格,我從不向任何事情低頭,任何事服輸。

我從來沒想過曾子墨會轉學來這所學校,他本來在鎮子上的那所中學呆得好好的,卻在我轉學進云傾一中后的第三個星期,再次嬉皮笑臉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行李箱里裝了幾本書,三兩件衣服,和一只懨懨欲睡的貓。

他站在我們教室外面敲了敲玻璃,裂開一嘴白牙對我笑,他說:“程莫涵,小白想你了,我不忍心看它茶飯不思的可憐樣,所以心一橫,就轉到了這家學校來。”

這就是曾子墨,在他的世界里,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變得那么簡單,只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已讓我的笑容浮上了面頰。他沒有告訴我的是,為了轉進這所學校,他在父母面前百般央求,說是城里的學校教學質量高,以后比較容易考上大學,后來,自己索性逃課不再去學校,他爸爸才不得不交了大量的擇校費,將他塞了進來。

我從后門走出去,走到他的身邊,他連忙打開行李箱的蓋子,對著里面昏昏欲睡的肥貓小白說:“小白,你不是一直想念莫涵么,還不快給她來個擁抱?”

然而小白在對我翻了翻白眼之后,重新將腦袋埋進了他的衣服里面,閉上了眼睛,看來,它并不怎么想念我。

曾子墨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尷尬地對我笑一笑。

此時,在他身后的走廊上,上次看見的那個挽了陳川胳膊的女生正從這邊經過,高跟鞋敲打著地面發出噠噠的聲響。在此之前,我向班上的同學打聽過了,她的名字叫彥泉,并不是陳川的親妹妹,而是陳媽媽現任丈夫的女兒。陳媽媽在丈夫被燒死之后改嫁到了彥家,同時,也把陳川的名字改成了彥川。也許,她覺得陳川的親生父親,不配讓兒子擁有他的姓氏。

在看到彥泉之后,曾子墨的眼睛里立馬充滿了異樣的神采,甚至還很不要臉地對著她的背影吹了吹口哨。

在聽到他的口哨聲之后,彥泉猛地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地罵了句“傻逼”。

望著彥泉漸漸遠去的身影,和身邊明顯有些尷尬的曾子墨,我趕忙轉移話題道:“曾子墨,你在幾班啊,住哪里?”

我知道,曾子墨之所以對彥泉吹口哨,并不代表他有多欣賞彥泉,或者想跟她發生點什么,他從小就是這樣一個特愛招惹是非的人。

他一邊將小白重新塞進箱子里,一邊抬起頭來笑笑地看著我說:“七班啊,文七,住哪里就更好辦了,跟你住一起不行么,來的時候我都跟你奶奶說好了,她都同意了。”

說到這里,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右手插進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個系著黑色麻線的小小的紅布包遞到我眼前對我說:“對了,程奶奶讓我幫忙將這包朱砂帶給你,你當時走得急,忘在家里了,她說你從小就愛做噩夢,帶在身上可以壓驚。”

我緩緩地將朱砂從他手中接過來,他說得沒錯,從八歲那年開始,我就會經常做同一個噩夢,夢中,被大火吞噬的媽媽聲嘶力竭地對我大喊:“小涵救我,救救媽媽。”每當夢到這個情形的時候,我都會大喊大叫地醒來,徹夜不眠。后來,奶奶為了幫我壓驚便用土方法為我縫了這個布包,也許是心理作用的緣故,那次以后,我就很少再夢見那個情形了。

然而此刻真正的問題已經不是什么朱砂黑砂,而是曾子墨大言不慚地要跟我住在一起。前些日子,小時候的那個小區重新開發,我家被燒毀的那座老房子換來了一座新的,政府劃到了我的名下,如今成了我的住所。現在曾子墨也要住進去,雖然我們倆人從小關系很好,我還經常被鄰居們戲稱為他的“小媳婦”,但玩笑歸玩笑,想起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免有些為難。

曾子墨明顯已經看穿了我的心事,上前一步,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說道:“想得美啊程莫涵,我怎么可能跟你住在一起呢,我這顆綠草是屬于全天下紅花的,怎么可能讓你一個人霸占了,剛才我是跟你開玩笑呢,我以后住在學校,只不過學校里規定不允許養動物,你只把小白帶回去就行了。”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故意作出生氣的樣子,他便不再搭理我,徑直朝著七班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回過頭來對我說:“程莫涵,今天放學后我把小白送到你家去吧,我在校門口等你。”

他說:“放心,我不會賴在你家不走的。”

……

那一天,放學以后,當我背著書包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發現曾子墨果然已經抱著小白等在那里了。他穿了一件明顯有些泛黃的白襯衣,頭發也比在鄉下的時候長了一些,胸口的扣子解開了兩枚,露出了結實地胸脯。看見我后,他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前來,像小時候一樣,一下子拉起了我的左手。

那一刻,我卻觸電般地將他甩開了,因為,我看見,在他身后不遠處,彥川正跨在一輛紅色的小踏板摩托上,載著彥泉從這邊經過,他只不經意地朝著我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的心便一下子懸了起來。

小摩托發出噠噠的聲響,沿著擁擠的馬路,消失在了人群中,沿著他的方向望過去,不遠處的紅綠燈,紅燈在不停閃爍。一輛長著兩條大辮子的電車,尾隨在彥川的小摩托之后,擋住了我的視線。據說那種辮子車,是云傾城的一大風景,在中國也只有像上海、廣州這樣幾個為數不多的城市里面還保留著,因為云傾城風景如畫的緣故,每到鮮花開滿的夏天,便會有很多電影公司到這座島城里拍電影,其中辮子車便是必取之景。

被我甩開之后的曾子墨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道:“對不起啊程莫涵,我忘了你已經長大了,變得比以前矜持了。”

我白他一眼,率先走上了已經開過來的一輛辮子車,這趟車由于幾十年前拉好的電線的緣故,事到如今還保持著原來的線路。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從這里上車,經過一個賣海鮮的小市場后,再往前三站,在一家幼兒園的旁邊下車,左拐,走上一道小小的山坡,便是我家了。

我記得,那時候的我和陳川,總是手拉著手到幼兒園去上學,現在已經整整十幾年過去了,當時的情形依然歷歷在目。

曾子墨將小白塞在衣服里面,使它只露出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四仰八叉地坐到了我身旁的座位上。而此時,我的眼睛卻始終轉向窗外,看向彥川消失的方向。

車窗外,那些熟悉的景致,紅磚綠瓦的老樓房,如今大部分已經被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代替,大樓上的玻璃,反射著陽光,刺眼睛。一朵白云的影子投射在巨大的玻璃上,隨著電車的前行,慢慢地向后退去,退回了某一片不知名的天空。

我聽見曾子墨微微地咳嗽了一聲,挪了挪屁股,試探著問道:“程莫涵,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我記得在老家的時候你挺兇悍的,怎么一來到云傾之后就變得淑女了,憂傷了。”

我懶得理他,在他的邏輯中,奶奶所在的那個小鎮是我的老家,其實,這里才我的家鄉,可是,當我再一次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心中卻充滿了龐大的陌生。

見我不回答,曾子墨便轉過身去,跟坐在對面的一個女生搭起訕來,然而那女生好像只對他懷里的小白感興趣,只顧低頭摩挲著小白的腦袋,看都不看他一眼。于是,他索性把小白猛地往下一按,藏進了自己的衣服里,轉過頭來,留給那女生一個背影。

曾子墨不再說話以后,世界仿佛一下子靜了下來,周身只有汽車的喇叭聲,還遠處海面上傳來的輪船的馬達聲。

然而這種平靜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在車子拐進一條賣外貿產品的老街之后,就被眼前突如其來的情形打破了。

車外,一群穿著校服的女生,正把彥泉圍起來,拳打腳踢。

被隔在人墻之外的彥川想要沖上前去把“妹妹”救下來,可是,卻又不能對那群女生動粗,于是只能左突右撞,臉上布滿了焦急的表情。我看見,其中一個女生甚至還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讓他少管閑事。

我心想,那怎么是管閑事呢,現在被欺負的那個人可是他妹妹啊,雖然他們的基因可能不同,但小貓小狗在一起生活久了還會產生感情呢,又何況是人。

這樣想著,車子還沒停穩,我便一下子沖了出去,我想,彥川不能跟女人一般見識,并不代表我不能。何況我自認為自己的身手挺好的,以前在鄉下的時候,我跟著曾子墨練過。

我沖下車去,腳步還沒站穩,就揮舞著書包朝著那群女生沖過去了,后來我才知道,她們之所以教訓彥泉,是因為她在學校里面玩兒另類,在全校女生都穿校服的情況下,她居然對校規置若罔聞,穿了一身連衣裙,而且還穿了高跟鞋。于是那群女生便不爽了,趁放學的時候,在這個人多眼雜路口阻擊了她。

我大呼小叫地沖上前去,想要來個替英雄救美,然而曾子墨在鄉下教我的那幾招根本就不管用,因為當我沖過去,還沒找到有利地形的時候,肚子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某夜叉一腳,然后整個人就飛出去了,屁股撞在路邊一個藍色的塑料垃圾筒上,撞翻了一地菜葉。

隨后跟過來的曾子墨一看我被踹,立馬就惱了,扒開人群,一下子擠到剛才踹我的那個女生面前,一把就揪起了她的領子,他說:“你他媽再踹一下試試!”

其實那一天曾子墨本來沒想打那個女孩的,他雖然在鄉下長大,沒見過什么世面,但最起碼的素質還是有的,他只是想嚇唬嚇唬那個女孩罷了。結果就在那一刻,事情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因為他不動手并不代表別人不動手。

因為一直藏在他衣服里的小白,在那一刻,居然爆發出了野性的光輝,竟然一下子從他懷里竄出來,在對面的那個女生的臉上撓了一爪。要說小白的破爪子也真夠鋒利,真夠迅疾的,甚至連聲音都沒聽見,那女孩的臉上已經多了三條血道。

一看對面的女孩負傷,曾子墨一下子就傻了,連忙放開了手。

那女孩在微微愣了幾秒之后,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然后將布滿鮮血的手指舉到眼前審視了一番之后,罵道:“我草,居然還用暗器!”

接著,她向后猛地一退,對著身后那十幾名女生喊道:“揍他!”

看起來,她還是這個團伙的老大。

一聲令下,那群女生把呼啦一下圍上來了,開始對著傻在一旁的曾子墨拳打腳踢,曾子墨身上吃疼以后,方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開始向著馬路的對面撒丫子逃跑。他一邊跑,一邊對著身后的我們喊:“快跑啊,我把他們引開,你們快跑啊。”

那群女生已經顧不上我們,此刻,已經在那名被撓了的女生的帶領下,一股腦兒向著曾子墨追去。

現在想起來,那一次的場景只能用壯觀兩個字來形容——一個衣衫不整的男生在前面發足狂奔,見縫就鉆,一群穿著校服的女生在后面緊追不舍,各色車輛被他們擋在馬路上堵成了一條長長的車龍。

但,對于這種狀況我卻并不擔心,曾子墨逃跑的本領我曾不止一次地見識過,那群女生完全不是四肢修長的他的對手,諾大的一個云傾城里他可以跟她們論持久戰。

剛才被嚇破了膽的小白,此時已經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重新鉆到了我的身邊,它抬起頭來用毛茸茸地腦袋蹭了蹭我的小腿,認錯似得叫了一聲。

我把它抱起來,走向前去。

此時彥川正蹲下身來,將坐在地上低聲啜泣的彥泉重新扶上了摩托車,他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眼中充滿了漠然,仿佛一點都不領我的情似得發動了機車。

車子噴我一臉黑煙,沿著一條開滿花朵的小巷蹦蹦噠噠向前開去,在一家賣打口CD的小店前轉了一個彎消失不見。

我微微地嘆了一口起,抱著小白,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走到一個街口的時候,氣喘吁吁地曾子墨突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從他狼狽的樣子上可以看出,那群女生還在對他窮追不舍。他話都來不及跟我說,只是把手指豎在嘴前坐了一個禁聲的手勢,然后一扭頭,從旁邊一個路口跑掉了。他轉變路徑之前,還跳起來對著對面那群女生大喊了一句:“我在這呢,你們來抓我呀,抓我呀!”

我知道,他之所以那樣暴露自己,是想把“敵人”從我面前引開。

我抱著小白,靠在墻角,看著他滑稽的樣子,突然就笑了。

再次見到曾子墨是在第二天,據說前一天他是被警察送回學校的,因為那一天的他居然迷路了,最后只能打了110,讓人把他當成精神病一樣送回了學校。

最令我感到費解的是,第二天,他居然買了一盒OK繃,主動找到了那個帶頭的女生,給她陪了禮道了歉。后來,他還跟我說,那女生名叫莫小喬,是六班的一名學生,也是云傾一中的老大,手下十二名叱咤風云的女生被稱為“云傾十二釵”,這也是云傾一中為什么被其他中學的學生笑稱為陰盛陽衰的原因。那一次,莫小喬之所以圍堵彥泉也并不僅僅是因為她太過招搖,而是因為,她手下的一個姐們喜歡彥川,所以看不慣彥泉整天跟他纏在一起的樣子,所以才襲擊了她。

曾子墨跟我說這些的時候,又免不了一陣海吹。

他將身體俯在學校三樓爬滿藤蔓植物的窗臺上,大言不慚地對我說:“知道么程莫涵,我覺得莫小喬喜歡上我了,你不知道那天我逃跑的樣子有多英姿颯爽。”

說到此,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轉過身來,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問道:“對了,昨天你為什么去幫彥泉啊,你跟她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吧。”

沒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語道:“據說她的那位小白臉哥哥名叫彥川,是后來才結合成的家庭,彥川,名字里面有個川字,他不會就是你以前經常跟我提起的那個陳川吧。嗯,一定是了,要不然你怎么會那么拼命。”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始終面無表情地看向對面的教學樓,那里是理科班所在的地方,三樓第三個窗口處便是彥川的座位,此刻,座位是空的,我看見昨天還狼狽不堪的彥泉此刻正從后面躡手躡腳地溜進去,將一個飯盒塞到了他的桌洞中。與昨天不同的是,彥泉今天換上了校服。看樣,她始終還是屈服在了莫小喬的淫威之下,我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挺高傲的呀。

“程莫涵,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

曾子墨用膝蓋碰了碰我的膝蓋,仰起頭來看著天空,說道。

“恩。”

我輕輕地回答道。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在聽到我的回答之后,曾子墨的目光緊緊地定格在了天空的某一個方向,許久都沒有移開。隨后,他試探著問道:“那么,你不會是喜歡他吧,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小時候他是不懂事,所以才說出了你們還能做朋友那種傻話,現在你們都長大了,很多事情都明白了。你爸爸把他爸爸燒死了,你們之間怎么可能再回到從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上課鈴就及時地響了起來,于是,我趕忙說道:“好了,好了,上課了,我要回去了。”

是的,我承認,曾子墨剛才所說的那段話,也是我一直不敢正視的事情。我的腦海里,一直有片陰影揮之不去。我依然記得那年夏天,那場大火的情形。

那一次,本來長期出差在外的爸爸,卻突然回到了家中,把臥室的房門反鎖之后,澆滿了汽油,點燃了大火。

當放學之后的我和陳川手拉著手回到小區的時候,大火已經被消防隊員撲滅了,那時,他們正手忙腳亂地將兩具燒焦了的尸首從我家的臥室里面抬出來。那兩具尸體,一具是我媽媽的,另一具是陳川的爸爸。

當天晚上,警察就把我爸爸帶走了,自此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據說三個月后,他便被槍斃了,后來,是奶奶帶著叔叔去幫他收的尸,連葬禮都沒有舉行,因為他是一個破壞了兩個家庭的殺人犯。

那時,雖然我們都還年幼小,雖然還不太明白“偷情”這兩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能從鄰居們的風言風語中聽出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就對著被燒得焦黑的房屋整整坐了一夜。

下半夜的時候,陳川才偷偷地避開他媽媽的視線,為我送來了一包干脆面和一瓶水,那一天,我抱著那包小小的干脆面,吃得淚流滿面。因為,我聽見陳川用一種異常憂傷地聲音對我說:“程莫涵,我媽媽對我說,以后讓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玩了,她說你爸爸殺了我爸爸,我們兩家有仇。可是,我還想跟你做朋友。”

再后來,奶奶就把我接到了鄉下。

也就是因為他的這句話,我才一直堅信,上一輩的恩怨不應該延續到我們這一代人身上,我們之間還有可能成為朋友。

可是,現在,當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當我鼓足勇氣,當作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想要跟他重新開始的時候,他卻仿佛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小小少年。他看我時的目光,仿佛隔著千萬里的距離,早已經變得遙不可及,可是,我卻沒有權利埋怨他,當年畢竟是爸爸的一念之差,害他失去了親人,畢竟是我家對不起他家。

講臺上,一位戴眼睛的中年老師,還在講著枯燥無比的幾何課,我轉過身來,對著窗戶里自己的影子微微一笑,自己跟自己打氣道:“程莫涵,小時候那么艱難的日子你都一天天地挺過來了,現在這點事算什么呀,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憑借自己的智慧和隱忍,化解這個在彼此身體中深藏了將近十年的心結。”

……

第一次自作主張地去找彥川是在兩個星期以后,經過兩個星期地觀察,我差不多已經摸清了他的作息規律。在上午第二節大休息的時候,他通常會一個人通過教室旁邊的樓梯,爬到五樓的樓頂,站在樓頂上默默地眺望遠方。

那一天,當我躡手躡腳的爬上樓頂,推開那扇油漆斑駁的木門,走上前去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穿著黑色襯衣的少年。直到那時我才發現,他的背影消瘦地讓人心疼。那時他雖然背對著我,那我堅信他已經感覺到了我的存在,因為我看見他的后背在我推開門的那一個剎那,微微地甭緊起來。

我就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不敢靠近也無法后退,好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所有的命運全都捏在了她的掌心。

我們就那樣一直站著,彼此都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仿佛哪怕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細微的聲響,都會輕易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寧靜。

許久,他微微地咳嗽了一聲,緩緩地轉過了身,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笑笑地看著他。然而他的目光卻異常空洞,從我身上掠過去的時候,就仿佛我是一抹空氣般。

彥川與我肩膝交錯,從我身邊經過的那一瞬間,我們的距離是那么的近,我甚至能清楚地聽見他的上衣與我的衣服摩擦時發出的沙沙聲響,甚至能聞到他發梢散發出來的,檸檬洗發水的淡淡香氣。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多想伸出手去,像小時候那樣拉一拉他的手,將他留在身邊。可是,我的手指只是微微抬了抬,最終卻僵止在了空中。身后響起關門聲的那一剎那,我的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般,癱軟委頓在了地上。

眼淚一滴滴落在被陽光炙烤得滾燙的土地上,不一會兒便被蒸發殆盡,淚眼朦朧中,我看見不遠處一枝爬山虎的葉子,沿著光滑的墻面倔強地向上生長,在樓頂的邊緣探出了頭。

我坐在地上,對著自己的影子苦笑一下。

這時,一雙穿著白色帆布鞋的腳卻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我微微抬了抬頭,才發現那居然是上次圍堵彥泉的那個名叫莫小喬的女生。剛才,她一直坐在空調外機的巨大陰影里抽煙,所以我和彥川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此刻,她正在我面前緩緩地蹲下身來,從嘴巴里摘下那支燃了一半的香煙,不由分說地塞到了我的口中。我被香煙嗆得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她微微地嘆了口氣,漫不經心地說道:“看起來你對彥川那王八蛋有意思哦,也許你是新來的,對他不是很了解,他這人冷漠著呢,平常冷得跟冰棍似的,除了他妹妹彥泉以外,甚至很少跟其他人說話,很多人都說他有自閉癥,我一姐們整整追了他一年,連個笑臉都沒看到。”

說到此,她頓一下,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向著門口走去,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又轉過身來,對我喊道:“哎,我可是看在曾子墨的份上才提醒你的,你別以為自己多有魅力,要不是覺得曾子墨那人還可以,我才懶得跟你白費口舌。”

說著話,她已經消失在了黑漆漆的樓道里。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個名叫莫小喬的女孩挺好玩的,她說話時的口氣讓我想起了從前在鄉下時候的那個自己。那時候,跟在曾子墨身邊的那個我,也是這樣囂張,這樣飛揚跋扈的。現在想起來,在鄉下的那段日子,好像窮盡了我一生的快樂,所以如今回到云傾,見到彥川后,就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哀傷了。

我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彥川剛才所在的那個位置,沿著他的平常眺望的方向看過去,樓下,校園外,如時光一樣川流不息的馬路對面,有一個巨大的廣告牌,廣告排上有兩個八九歲的孩子,男孩一手拎著一個藍色的油漆桶,一手拉著女孩的手,沿著細軟的沙灘,一臉幸福地向著蔚藍色的大海走去。

雖然,那只是一個關于油漆的廣告,卻讓我一瞬間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兩個少年,那時我們兩家還是要好的鄰居,空閑的時候,總是一起到海邊玩耍,那時的我和彥川就是這樣手拉著手的。

手拉著手,就像是能夠輕易走到永遠。

我不知道,彥川站在這里看向這只廣告牌的時候心情是不是也跟我一樣,雖然會忍不住微笑,可是又笑得這般憂傷。

大風從腳下吹來,吹在我的衣服上發出獵獵的聲響。

對面,教學樓里那個名叫曾子墨的男孩子,正站在樓道上的窗子旁,對著我的方向大喊,他說:“程莫涵,你趕緊給我下來,就你那身子骨跟風箏似的,你不怕大風一下子把你吹沒了呀。”

隨著他的呼喊,從他身邊經過的很多學生紛紛仰起頭來看向我的方向,于是,我只能匆忙地轉過身去,快速地走下樓去。

從彥川教室門口經過的時候,我看見彥泉正站在他的面前,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而他的臉上始終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說實話,要單單論長相和氣質,我倒覺得彥泉跟他挺般配的。他們倆都屬于那種站在人群中一下子就能注意到的焦點式人物,好像集合了父母的所有優點,身材修長,面目精致到無可挑剔。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是那樣渺小,渺小到就像是一顆仰望星辰的塵埃。

品牌:春柳文化
上架時間:2024-07-26 16:41:35
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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