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頭破了？

這聲驚叫像是被按下的暫停鍵，瞬間止住了眾人的動作。

沈云岫循聲望去，見趙璟整個人被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躺在田里，下半身搭在土坎上，一動不動。

走近一看，發現他后腦勺磕在石頭上，鮮血從傷口汩汩流出，素色的學生袍領口一圈已經被染紅，腦袋周圍的泥土被紅色液體浸濕，在一片褐色中格外醒目。

距離近的村民被這一幕嚇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好似在回憶是誰推倒的人。

“快快快，趙二呢？快送鎮上的醫館。”

先出聲的是大早上被叫來調解矛盾的村長，他兩步下了土坎，躬身查看地上人的情況。

眾人被村長這一提醒，才行動起來。

“對對對，這可是咱們村的文曲星啊！”

“這腦袋破這么個大洞，還能活嗎？”

“這要是有個萬一，哎喲，還怎么得了。”

看戲看得正歡的趙珹聽見自己堂弟頭破了，一個縱身躍下墻頭，幾步跑下土坎，伸手就要將人抱起來。

沈云岫急忙上前阻止，趙珹那不知輕重的樣子，別加重趙璟的傷勢才好。

村長掃了一圈，沒見到趙木，看趙珹在一旁手足無措的，正要打發他去尋人，就見趙木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

趙木還算冷靜，借了村長家的牛車，在幾個村民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地將趙璟抬到車廂里，村長的大兒子鞭子一揚，牛車就以不同以往的速度奔了出去。

出了這樣的事，眾人也沒了看戲的心情。

云來村因為有沈家私塾在，要比其他村子更關注讀書科舉之事。

村里人都知道，趙璟讀書天賦極好。

嫉妒的人也有，但大部分人沒那心思，聽說他來年要下場一試，都盼著他能一次考中，到時候也能跟著沾光。

哪能想到湊個熱鬧而已，竟然把他的頭磕破了！

偏當時場面混亂，人都擠在一塊兒，壓根兒不曉得趙璟是怎么摔的。

是以趙木幾人離開后，眾人又討論了一番此事，才各自家去。

沈云岫沒參與，目送牛車遠去后，心不在焉地回到家中。

說來趙璟與原身沒什么交集，換成她，這還是第一次見，就是沒想過是以這樣的方式。

她看了一場熱鬧，趙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她也要負責的。

沈云岫懊惱地拍了拍腦門，暗道：果然湊熱鬧要不得，這不就出事了？

腦中浮現趙璟枕在血泊中的樣子，恰好一陣涼風穿堂而過，她頓覺渾身發軟，放任自己癱在椅子上。

“咚咚咚，咚咚咚……”

才坐下沒多久，猛的響起一陣敲門聲，沈云岫嚇得一個激靈。

來人很是急切，手掌啪啪地拍在門上，一下又一下。

她不敢耽擱，急忙起身去開門。

好在過了那陣兒，力氣恢復不少，沒讓她摔個大馬趴。

拉開院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焦急的臉，沈云岫趕忙側身讓路，“趙二嬸，快請進。”

是趙璟的娘，林翠云。

她懷里抱著個肉嘟嘟的粉團子，微微喘著粗氣，平日里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垂下來幾縷，應該是走得太急弄亂的。

“云丫頭，我就不進去了。”林翠云不等氣喘勻，忙不迭地開口：“我得去鎮上看看阿璟，她大伯一家忙著修整房屋，不得閑，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苒苒。”

說罷林翠云將小姑娘放在地上，叮囑了幾句，便步履匆匆地往鎮上去了。

趙苒苒小眉頭皺在一起，雙眼發紅，臉頰上還掛著沒擦干凈的淚珠，時不時抽噎一下，沈云岫瞧著十分心疼。

她牽住趙苒苒，將人往屋里帶。

四五歲的孩子已經知事了，沈云岫知道小丫頭是擔心趙璟哭的，想說點什么安慰一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

雖然人被抬到牛車上時，血已經止住了，但她心里一點底兒也沒有。

大腦擁復雜而精妙的結構，輕輕碰一下都可能出大問題，趙璟的頭磕破那么大一個洞，又流了那么多血，現代那樣的醫療條件都不敢保證沒事，更何況是在風寒都會死人的古代。

可惜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精神上鼓勵一下對方，感覺很無力。

擔心提起趙璟會惹得趙苒苒又哭一場，沈云岫裝作沒注意到她臉上的淚珠，把人安置在堂屋的椅子上，轉身去找《千字文》。

她前世是個全職寫手，為了能有效輸出，每日睡前醒后都會閱讀。

來到這里后，這個習慣也沒改變。

往常這個時候，恰好是她晨讀的時間。

只是沈家書架是科考書籍的天下，雜書只有小貓三兩只，前些天已經被她翻完了。

是以，她只能硬著頭皮去看剩下的科考書籍。

好在還有三百千能過渡一下，如果上來就是四書五經的話，她肯定會厭學的。

趙苒苒抹干凈臉上的淚水，好奇地四處張望，瞅見沈云岫捧著書進來，眼睛一亮，跳下椅子迎過去。

是書本，她見過的，兩個哥哥在家時常捧在手中看，有時哥哥們會教她識字，也是照著那個樣子的書本念。

沈云岫將趙苒苒抱在懷里，打開《千字文》，對照著，教她識字，自己順便學習繁體的寫法。

前幾個字趙苒苒學得認真，沈云岫松了口氣，想著算是把人哄好了，小丫頭應該不會哭了。

結果，她還沒開口教下一個字，趙苒苒的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下，像斷線的珍珠，順著臉頰滑到脖子上，嘴里含糊道：“大哥也教我識字......”

得，觸景生情了！

沈云岫只能收了書本，拿出之前被自己打亂的繡線來分散注意力。

撿了一團捋順的給趙苒苒，讓她裹成小球，自己梳理亂了的。

沈云岫手上的動作沒停，思緒卻早已飛到了天邊。

云來村坐落于青山鎮，是興仁府陽樂縣下面一個還算富庶的小型城鎮，從前在陽樂縣排不上名號。

二十年前，大儒寧致遠辭官回鄉，創辦青山書院，不少人來此求學，青山鎮因此水漲船高，沒幾年就成了縣里最繁榮的鎮子之一。

兩年前的春闈，青山書院一次取中三人，且排名都挺靠前，更是讓書院名聲大振，吸引了更多外來人士。

趙苒苒很耐得住性子，陪沈云岫理了一個時辰的繡線，不覺得無聊，也沒喊累。

沈云岫不忍心使喚童工，幾次讓她歇一歇都沒說動小丫頭。

還是幾個小伙伴找來沈家，才讓小丫頭換了位置。

之后，幾個小人兒在沈家的院子里玩起了撿石子。

沈云岫就在邊上撐著腮幫子發呆，不時看幾個小人一眼。

趙苒苒胖乎乎的小手勉強能握住全部石子，她拋起一顆石子，食指輕點地面。

沈云岫目光追隨著那顆被拋至空中的石子，一連串的畫面涌進腦海。

先是趙璟雙眼緊閉的樣子，又是沈家飯桌上沒什么味道的菜，再是沈母嫌棄她女紅差勁的表情......一幕接一幕，又幾幕同時顯現，亂糟糟攪作一團，最后停在趙璟蒼白的臉上。

院子里響起幾個小人爭執的聲音，聽內容大抵是誰耍賴被抓住了。

沈云岫又開始憂心趙璟的傷，聽了半天也沒搞明白到底是誰耍賴了。

呆坐著到了做午飯的時候，她的心思才轉到泛著苦味還沒什么油氣的野菜上。

“哎！”

忍不住嘆了口氣，沈云岫有氣無力地撿起一把干草，點燃了塞進灶膛，正要彎腰去舀水，就聽見外面有人喊：“村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