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秋，山間霧氣纏繞，河面冒著白氣，太陽才開始冒頭，山頂散出些許光亮，伴隨著雞鳴，沈家小院里傳出幾道若有似無的聲響。

是沈云岫起來了。

她輕手輕腳地推開東廂房的門，朝雙手哈了幾口氣，拿起院子里的水盆進了廚房。

熟練地生火，這是她來到云來村才學會的技能。

是的，來到。

十天前，她路過市中心最大的商務廣場，見廣場中央有人在彈古箏，曲子是梁祝，便駐足聽了一會兒。也是這一會兒，她被從天而降的盆景砸了個正著，兩眼一黑沒了知覺，再睜眼就變成了云來村沈秀才沈廣明之女。

好在，原身和她同名，也叫沈云岫，性格雖有不同，但不至于一叫名字就露出馬腳。

早知道會天降盆栽，她一定走近點兒聽，離那幢樓遠遠的。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沒人想到那個時候會有盆栽掉落，還是兩盆。

失去意識之前，她恍惚看見一個青年走過，和她一樣倒霉，被另一盆砸了個正著。

就是不知道青年有沒有她的運氣，還能重活一次。

沈云岫很滿足，畢竟被高空掉落的盆栽砸中腦袋，活下來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她現在還活著，只是在不同的時空而已，夠幸運了。

她晃晃腦袋，甩開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不再糾結青年的運氣，拿了木盆，舀水端到院子里，開始洗漱。

冒著熱氣的臉帕貼在臉上，沈云岫眉目舒展，深吸了一口氣，緩慢吐出。

“啊！！”

一聲尖叫將她還沒吐完的氣息全堵了回去。

村子好似蘇醒了一般，嘈雜起來。

院外有稀稀拉拉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幾位大嬸的說話聲。

沈云岫稍稍靠近院門，側耳聽著。

“王二和張寡婦搞在一起了？”

回話的人語帶興奮，“是啊，聽說被陳氏堵在床上了！”

另一人笑起來，“那咱們得快點兒，去晚了啥都看不著了。”

原來是村里有大瓜了。

沈云岫回身把臉帕掛在麻線上，拉開院門，默默跟在大嬸們身后，臉上的八卦表情和幾位大嬸的如出一轍。

原身是個內向的，哪怕好奇也不會主動湊上去，八卦都是從旁人那里聽來的。

沈云岫不同，作為吃瓜老手，她擁有豐富的吃瓜經驗，知道什么位置視野最好，清楚如何降低存在感，避免引火上身。

雖然只有十天，但古代農村實在沒有什么能用來消磨時間，好不容易有瓜可吃，她當然要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以往走幾步就喘的她，這次竟然跟上了大嬸們的步伐，不僅沒掉隊，還從幾位大嬸的談論中將事情經過拼了個七七八八。

說是陳氏醒來后，沒見著王二，以為是去茅房了，收拾好和往常一樣到廚房里忙活，卻在廚房門口撞見上茅房回來的兒媳婦。

婆媳兩人在院里找了一圈，仍然沒找到人。

陳氏覺得不對勁，王二除了農忙時節，不到吃早飯不起身。如今秋收已經過去，剩下那點活兒順手就能干了，壓根用不著早起。

也不知她是怎么猜到人在哪兒的，竟直奔張寡婦家，進門就把沒來得及穿衣服的王二堵在了床上。

張寡婦家被村民圍得水泄不通，沈云岫掃了一眼，感覺除了起不來床的小崽子，村里的人差不多聚齊了。

院子里鬧哄哄的，村民們朝院內指指點點，嬸子們交頭接耳，看似在說悄悄話，實則音量一點兒也不小，出口盡是鄙夷。

“嘖嘖，這張寡婦看著是個好的，沒想到這么會勾男人。”

“好個屁，也就是長了張騙人的皮子，王家幾兄弟被她勾得魂兒都沒了，攪得人家里不得安寧。”

“沒了王家幾兄弟補貼她，她又不下地干活，能有飯吃？當然要勾緊些。”

幾個壯小伙爬到院墻上，怪聲怪氣地沖著王二起哄。

沈云岫在院墻邊上找到幾塊砌在一起的石頭，有成年男子小腿高，她站上去恰好能看清院內。

院子里，陳氏將衣衫不整的張寡婦騎在身下，對著張寡婦的臉左右開弓，打一巴掌咒罵一句，“賤人！騷貨！叫你勾引男人，老娘打爛你的臉！”

張寡婦也不是好惹的，一手抓住陳氏的頭發，另一只手往對方臉上一抓，瞬間留下幾道血痕，陳氏頓時疼痛難忍被她掀翻在地。

她絲毫不在意身體是否被人看去，爬起來對著陳氏又踢又踩。

那邊，王二被嫂子、弟妹們組成的人墻圍住。

他只穿了一件單衣，扣子歪七扭八的，幾次想過去拉開陳氏都被攔了去路，他又不能和女人動手，只能站在一邊干著急。

陳氏的幾個妯娌先前見她制得住張寡婦，沒有上去幫忙，這會兒看她被掀倒，紛紛上前扯住張寡婦。

王二因此沒了阻攔，幾步過去要拉陳氏，他嫂子、弟妹們自然不讓，又是一番你突我擋。

周遭圍了幾圈人，愣是沒一個上前勸架，女人們聊天，男人們看戲。

倒不是大伙兒見不得人好。

見怪不怪罷了。

云來村平和寧靜，能驚動全村人的事很少。

沈云岫的記憶里，一只手就能數過來。

捉奸算是一件。

沒人覺得女人會因為男人偷腥就和離，最多發作一通，出夠了氣，日子還要接著過下去。

是以，大伙兒看戲歸看戲，卻不會眼睜睜看著雙方打出個好歹。

又是上手，又是動嘴的，口干舌燥地勸了幾次，對象都是張寡婦和王家人，都有些膩歪了。

后來瞧見幾人有分寸，鬧不出大事，就都只看不勸了。

因此，這會兒看到王家幾妯娌力氣全往張寡婦柔美的臉上使，一副誓要張寡婦毀容的架勢，也沒人上前勸阻。

亂成一團的陳氏等人，扭打間到了院門口。

張寡婦雙臂亂揮，敵友不分的來了一通無差別攻擊，陳氏幾妯娌不得不躲避，王二逮住機會，竄到陳氏跟前，拉住人就要走。

陳氏氣還沒消，甩了兩下沒甩開，回身就往王二身上招呼。

她力氣不小，猛地一撲，王二接連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村民們被這變故驚住了，沒見過哪家婆娘敢對男人動手的，稀奇的瞧著，還不忘給兩人騰出空間，紛紛退到院外去。

若不是時機不對，沈云岫真想給陳氏點個贊。

偷吃這種事，最該教訓男人。

她高興了，扭身就要跳下石塊，一轉頭望見張家廚房門口站著個消瘦的小姑娘。

是張寡婦唯一的孩子，王大丫。

王大丫裹著件滿是補丁的薄襖，粗布做的肥大褲子遮不住她發顫的雙腿，薄襖顯然沒什么保暖作用。

她雙手攥成拳頭，眼神怨毒地盯著張寡婦。

沈云岫從未見過那樣濃烈的怨恨，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張寡婦已經死了千百次了。

在女子名聲如此重要的時代，張寡婦頻繁被人捉奸在床，帶累王大丫沒個好名聲，也怪不得她會恨。

沈云岫急忙收回視線，不敢再看王大丫。

她沒了看戲的心情，哪怕自己只是湊熱鬧，在王大丫眼里，也是對她名聲踩上一腳的幫兇。

王二自覺理虧，想著讓陳氏發泄幾下就過去了，哪知道陳氏不依不饒，又拍又捶的，用足了力氣，痛得他直抽冷氣。

斥責了幾次，陳氏還不停手，王二火氣也上來了，不就是睡了個女人，犯得著要死要活？

他抬手扇了陳氏一巴掌，拽著人要擠出人群。

村民們七嘴八舌，勸王二不興打媳婦。

沈云岫沒繼續看，跳下石塊，徑直往家走。

沒走幾步，身后傳來一聲大喊：

“璟小子的頭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