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技術支持的小警察,一手扶著監控設備,一手拿著插頭,萬分猶豫到底應不應該將兩者連接在一起。
而在場最有資格做決定的高建林,正用眼神與譚西晨進行著無聲對峙。
以及交鋒。
譚西晨依然保持著同樣的動作,手機緊緊的貼在耳邊,雖然旁人聽不清里面具體說了什么,但那斷斷續續的輕響證明電話另一端的人一直在說話。
然而他一個字都沒有應。
之前高建林聽白藝講述了整個過程,雖然她很有口德,對于人家情侶之間的問題只是一言帶過,不過還是架不住高建林生了一雙狐貍的耳朵,照樣還是聽出譚西晨與寧芮之間的問題。
無聲的與自己的得力干將對視好一陣,高建林終究還是忍不住心軟,長長的嘆了口氣。
敗下陣來的高建林先是沖著技術擺了下手,然后,居然帶著所有的旁觀者出了套房,就此給譚西晨留下了一個單獨的空間。
“你那邊是不是沒有別人了?”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一問。
對方探知了這邊房間內的情景?
對于這一點,譚西晨雖不意外,但卻十分想不明白,因為這一問來的太及時了,高建林前腳才帶人離開,后腳便被寧芮發現了。而這個套房是譚西晨親自檢查過的,他可以拿自己的刑警生涯打包票,室內絕對沒有監控設備。
寧芮提了問,但卻并不期待回答,自顧自的繼續,“看來你是鐵了心不愿與我說話了。這我理解,換成是我,只怕也無話可說。”
只差一步便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侶,到頭來卻只剩下一個“無話可說”,是否遺憾不好評價,但至少是可悲的。
寧芮輕輕一曬,“我打這個電話本是多余,不,不僅如此,此次死乞白賴的拉著你出來,同樣也是多余。既然多余,那么我便長話短說吧。”
譚西晨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也幸虧他眼下傷重沒多少力氣,否則手機只怕難逃被當場捏碎的命運。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此時此刻一定絞盡腦汁的思考要怎么來問我。”寧芮居然在這個時候表現的善解人意。
只可惜,短暫的善解人意之后,驟變成了不近人情,“但是你不用考慮了,我可以很明確的說,不管你問什么,我都不會回答。能夠告知的部分,我曾經用各種方法告知了你。你是警察,有疑問,就應該自己求解,總不能指望事事都有人答疑解惑。”
不知她是在表達激勵,還是嘲諷他是個沒本事的警察——總之譚西晨辨別不出來。
但他還剩下一問,與譚警官沒有關系,僅僅是譚西晨個人的——我們,這算是分手了嗎?
譚西晨的嘴唇哆嗦了半晌,最后還是硬生生壓抑住了,不管會得到什么答案,開口問這個,本身就很可憐。
他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
也不知寧芮是以什么標準衡量時間的,總之她認為差不多了,可以結束這一場獨角戲,于是便道,“看樣子,你是真的沒什么話要對我說了,那么,就這樣吧。”
與來電同樣突兀,聽筒里只剩下一片掛斷的忙音。甚至于在她最后的告別語中,都找不出什么留戀之意。
譚西晨舉著電話,既沒放下,更沒有回撥,就這么維持著一個僵硬的姿勢,也不知過了多久。
門忽然開了。
是用門卡刷開的。
套房是訂來供他和寧芮度假的,那么,拿著門卡開門的是……
“嘖。”來人萬般不爽的咋了下舌,順手將門卡扔在門后的邊柜上,“怎么滿臉失望,把我當成了什么人?卡是從你兜里順的,那會兒你還昏睡著,拿卡為了來找你的時候方便一點,你現在暫時沒法下床,我又不想驚動別人。”
然后,這位就大喇喇的走到床邊,半分不帶客氣的往沙發上一坐。近距離之下,那顆半禿的腦袋,存在感更加強烈。
——賈永亮。
趁著別人昏迷,摸走別人房門鑰匙,譚西晨真想問問這位法醫主任,究竟知不知道這已經構成了偷竊的要素?
好吧,看在是一個單位同事的份兒上,他可以對此不聞不問。可是對于另一項,他卻不能不在意,賈主任大費周章避人耳目偷偷來找他,究竟有何貴干?
賈永亮在近距離下掃視他幾眼,越掃越不滿意,“別拿這種眼神瞅著我,你不樂意看到我,難道我就很樂意看到你不成?”
法醫主任逢人就懟,局里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是對于這位惹不起也躲不掉的大佬,眾人通常只有兩種應對之策,要么就是唯唯諾諾,要么就是充耳不聞。
譚西晨此次選的便是后者。
事實證明,他還真沒選錯。賈永亮自己也覺得很沒意思,而且這房間隨時會有人來,他也不想浪費了好不容易才折騰出的獨處機會,由于賈主任天生不會什么拐彎抹角,索性開門見山,“你采集回來的泥土樣本,我化驗完了。”
虧得高建林不在這里,不然只怕一聽便會暴跳如雷——之前不是說還在化驗中嗎,你們這樣睜眼說瞎話,糊弄局長很好玩是不是?
譚西晨有些奇怪,因為他沒看見對方手里拿著化驗報告,這位的習慣難道不是直接把報告往別人面前一甩,除非萬不得已,向來懶得多解釋一個字?怎么著,今天是看他重傷悲催,為了不讓他費神看報告,所以才親自說明?
賈永亮當然不能坦誠真實原因,報告當然不能現在出,一旦有了那東西,他之前撒的謊不是就穿幫了?
法醫主任難得如此服務周到,譚西晨必須捧著個場,連忙端起十二分的關注力——當然,他打從內心深處迫切的想要知道化驗結果,“怎么樣?泥里是不是含了什么特殊的成分?”
“沒有。泥巴就是泥巴。”賈永亮斬釘截鐵的一句話,直接打破了對方的期冀。
他又說:“如果不是你費盡艱辛將那玩意兒取回來,我都不知道它有什么價值。你通過老高把我調過來,就是為了化驗那東西吧。你既然認可我的技術,就該相信我的結論,我再重申一遍,你帶回來的樣本,的的確確就是泥巴。”
譚西晨本來有無數條思路,但都被賈永亮斬斷了。賈主任從來不會主動給別人說明檢驗結果,更何況還連著說了兩遍,光沖這一點,便能肯定結論不存在任何紕漏。
或許在眾人心目中,譚隊長就是一個風吹不倒雨打不垮的鐵血硬漢,但究其根本也只是血肉之軀,真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終究難掩失望,“是么,怎么會這樣……”
“喂,你剛才有沒有仔細聽我說話?”反而是潑人冷水的那位率先不樂意,也當真奇了怪了。“我所說的重點,你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吧?”
重點?泥巴?
譚西晨開始懷疑麻藥的后勁是不是還沒過,以至于他絞盡腦汁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被錯過的重點。
“泥巴里有沒有特別成分并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將它采集回來的地點。”賈永亮的語速越來越快,很顯然,這位的耐心瀕臨透支。他用參觀白癡的目光打量譚西晨,決定先問清楚自己關心的部分再說,“你先說說,究竟是怎么從懸崖上摔下來的?”
譚西晨納悶,“怎么,跟著我的那兩個小子沒有匯報當時的情況?”
“行了,當我是老高嗎?別用繩子不結實那套來糊弄我。光看你的傷,我就知道事情不簡單,肋骨下就是各種臟器,是人體的要害,你們這些受過專業訓練的刑警,哪怕只是靠本能行動,下意識的都會保護這些關鍵部位。你居然會放任肋骨骨折,難道就不怕斷裂的骨頭直接刺破你的心、肝、脾、肺、腎?”
譚西晨當即一陣銳痛,不僅斷裂的骨頭疼,連著五臟六腑都一塊跟著抽疼不已。
今天之前,他竟然從來不知道法醫也有超群的推理能力,只不過就是推理的途徑別具一格,也格外鮮血淋漓。
賈永亮盯著對方,至少在這一刻,他的眼睛遠比腦袋更加透亮,“說吧,你當時究竟發現了什么,會使你心神大亂,連基本保護動作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