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幕影廳實在太大了,也不知是寧芮自己的選擇,還是被什么人特意安排,她坐在了正中間,周圍都是一片空曠,以至于聲音聽起來格外空靈,還沒有屏幕上不斷閃現的畫面有真實感。
“上一次在基地看到我和譚西晨接吻的畫面,我便早該料到還會有這么一幕。”寧芮并沒有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屏幕上,但是那屏幕夠大,而且還有半包圍之勢,除非她干脆閉上眼,否則總能瞥見閃現的畫面。
但是,她看的極為漫不經心。
藏在幕后的男人登時惱羞成怒,而那音響的保真效果也太完美了,一絲折扣不打的將他的憤恨傳遞了出來,“那是我的職責所在,我的任務就是……”
“監控實驗進程嘛。呵。”半途截斷別人的話已是相當不禮貌,后面加上的那個尾音,更是故意。“這些話,你拿到安先生面前表明心跡就是了,何必拿來糊弄我呢?”
其實音響的位置是固定的,其他人若是經歷這樣一場談話,下意識的會去尋找音響的方向。
但寧芮沒費那功夫,因為她很清楚,就算找到了音響,也不代表就找到了后面的人。
況且,那人是否真在此地,還是個疑問。
寧芮嘆了口氣,“‘投影’是邵仲庭先生畢生的心血,即使你偷竊……掌握了一部分技術,也不該將它用在這些事上。這實在有違邵先生……遺愿。”
她說這番話時,看起來是如此難過,比起前面看譚西晨在絕壁上驚險萬分的攀爬時,還要更加真情流露。
布拉德的關注點已經不是異于常人,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不同于之前的氣急敗壞,這一嗓子是壓在喉嚨里的擠出來的,“你居然叫他邵先生?”
“不然我還能叫什么?”寧芮終于抬頭,籠罩在廳內的黑暗仿佛沉沉的夜空,她茫然的目光,根本無力看穿。“難道我還能叫他老……”
最后一個字被她硬生生的吞了下去,緩而又緩的搖搖頭。
屏幕上的譚西晨,在經歷了艱難險途之后,終于到了地方,為了不影響攀爬,證物袋等工具都被他放在腰包里,他緊貼在崖壁上,十分驚險的維持著平衡,怎么看怎么像是蜘蛛俠——只不過是狼狽異常的蜘蛛俠。但哪怕是在如此艱難的條件下,他依舊完成了取樣工作。
然后……
沒有然后了,畫面戛然而止。
就想某些電影為了拍攝續集,留下了一個無比蹩腳的懸念。
影像到此為止,什么主題曲、演職人員名單之類,一概沒有。不過,燈倒是亮了起來。
沒有急不可耐沖進來打掃衛生、趕人離場的保潔阿姨,因此寧芮也懶得動彈。反正這個場景處處透著古怪,怎么看也不是正經場所。既然之前別人未經她的同意將她弄來此處,那么她也索性隨波逐流一點,安安穩穩的坐著。
場面安靜的過了頭,以至于都能夠聽到音響中“滋滋”的電流聲——由此可以推斷,音響系統還是開著的。
也就是說,背后的布拉德應該還在。
被獨自一人晾在空曠影廳的寧芮可以穩坐泰山,反而是藏頭露尾躲在幕后的布拉德沉不住氣了。
他嘿嘿笑了幾聲,活似一個兜售偽劣產品的二等小販,“想不想看后面的內容?想不想知道譚西晨有沒有平安上去?你求我一聲,你求我,我就放給你看。”
寧芮的眉宇間動了動,卻并非動容,而是勾出了一點不耐煩——大人在面對無理取鬧的熊孩子時,往往就會露出類似的表情,雖然我知道你是在無理取鬧,但看在你不懂事的份兒上,我也不與你計較。
寧芮近乎漠然的應道,“是他自己自作主張下來的,能否平安上去,也是他的事,與我沒什么關系。”
至少不值得她放下身段,開口去求一個無比討厭的家伙。
布拉德“嘖”了一聲,“寧芮小姐果真心如鐵石,夠冷漠,難怪讓安先生一直信任有加。”話不是什么好話,但他對寧芮的反應,似乎半點兒都不意外。
既然對方主動提到了安先生,有些事倒是可以說一說,“布拉德,你在雪月峽谷,以及好幾個景區折騰出這些,究竟是要干什么?這些事總不在你的職責范圍內吧,你就不怕在安先生面前交代不過去?”
“沒什么交代不過去的。因為——”布拉德的語調里有幾分遮掩不住的得意洋洋,“這些事本來就是安先生交代我做的。”
寧芮面色一變,終于動容了。
“怎么,慌了?”布拉德根本沒有錯過她神色間的變化。
寧芮立刻反應過來,放映廳里不僅有通常配備的音響,而且只怕還有不那么通常配備的監控。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連譚西晨在懸崖上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暗地里的眼睛,更何況她本人就坐在這里。
對布拉德而言,難得有什么是能夠在寧芮面前吹噓的,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他只恨怎么說都說不夠,“你是不是一直把自己當成安先生的心腹?你以為,所有計劃步驟,安先生都會找你商議,而整個‘冰山’你都了如指掌,是不是?”
寧芮心里一凜,不得不承認,對方還真沒有說錯。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老古話還真有它的道理。
真不是寧芮自我感覺良好到認為事情離了她就不行,也不是布拉德所說的狗屁心腹,她只是因為藏了一點后招,更確切的說,是一點不為外人知的技術——
這點事,雖然從來沒有擺在明面上開誠布公的說過,但想來安先生不會一無所知。
沖著那一點獨家技術,即便安先生不放心讓她成為整個“冰山計劃”的實際掌控者,但是每個環節,總是少不了征求她的意見。而她,要么就什么都不說,可一旦說了,給出的建議必定是客觀嚴謹的。
有些平衡是岌岌可危的,除非參與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維持著,否則稍有不慎,便是大廈傾覆。
按照這個思路,倘若布拉德沒有撒謊,難道說安先生……
坐的有些久,寧芮感到腰背有些酸,她便輕輕換了個姿勢,別的不說,此間的椅子還是足夠華麗舒適的。“那好,我便不問你,就問安先生,他做這些的目的是什么?弄出大量的失蹤人口,只會吸引警方的目光提前聚集在我們身上,除了麻煩,還有什么好處?”
“好處之類,我不好說。但你我都清楚,安先生做事,自有他的目的。”不僅寧芮調整了坐姿,音響后的布拉德似乎也放緩了語氣,如果只聽這幾句對話,會認為這兩人乃是志同道合的同伴,凡事都有商有量。
寧芮凝神細思……她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敢置信。
盡管隔了一層監控屏幕,但布拉德依然像是被她的滿面愁容給取悅了似的,措辭越來越沒遮沒攔,“具體的實驗報告,你自己回總部看文本吧,我懶得照著背。不過以我對此的理解,簡單的說,就是為了測試普羅大眾究竟多么容易被洗腦,又是多么容易被別人操縱行為。”
也不知是因為對方所言契合了自己的設想,還是因為那話本身很難聽,寧芮抑制不住的蹙了下眉。
這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一閃而過,放在正常環境下,哪怕是面對面,都不見得能注意到。可是透過一塊屏幕,布拉德不僅看到了,還看的分外清楚。
他手欠的將那幾幀畫面單獨截了出來,反復播放了好幾遍,就此獲得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樂顛顛的布拉德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喂,你覺不覺得現在的人就像一群蠢羊?而各種各樣的輿論則像牧羊犬?牧羊犬往哪里驅趕,羊群就咩咩的往哪里跑,不管刮風下雨,也不管前路兇險。最可笑的是,他們居然還以為前面的路是自己選擇的。”
寧芮適時插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被營銷手段忽悠來雪月山莊的游客,都是待宰的羊?”
布拉德雖然沒有正面作答,但卻“嘻嘻”笑了幾聲,從那不懷好意的笑聲中不難聽出,他是相當認同這一觀點的。
“人嘛,自古以來都是從眾的動物,人云亦云之類的說法早就不新鮮了。”瞧瞧布拉德說的,仿佛他自己不是人一般。
“只不過放在過去,若是要煽動人們,所花費的力氣必然不少,目標越多越費事。如今簡單了,一張無形的網絡,將所有人都穿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弄個差不多像樣的宣傳策劃,再輔助一點精準投放的手段,想把人們往哪里牽,就往哪里牽。真要比起來,拴了脖套的狗都沒這么聽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