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也好,微信也罷,都是徐真自作主張。
自從那晚寧芮滿懷傷心的投奔她開始,徐真便一直覺得閨蜜不對勁,雖然她什么都不說,表面上也是該吃吃該睡睡,上班休閑也沒見她耽擱什么,可傷心這種事,又不見得都會掛在臉上不是么。
這不,憋的太久,終于把自己折騰病了。
徐真倒是也問過寧芮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這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姑娘,性子居然死倔,半個字都沒有透露。不過不管她說不說,都不妨礙徐真把所有賬都算在始作俑者譚西晨的頭上。
千錯萬錯都是那家伙的錯,如今都把人作到醫(yī)院了,難道他不該來看一眼嗎?
譚西晨不傻,看了徐真的微信,連輸液的具體床號都發(fā)過來了,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反正都已經(jīng)到了下班時間,譚西晨給高建林打了聲招呼之后,便驅(qū)車去了醫(yī)院。
他也是個聰明的,半路上還去一家水果撈鮮切了兩份時令水果。
其中一份到了徐真手里,這姑娘一手捧著包裝精致內(nèi)容豐富的水果盒子,抬眼看了看還不算是姍姍來遲的譚西晨,興許是吃人嘴軟,滿腔的憤恨居然發(fā)不出來。最后只能扔下一句,“你們先聊著,我出去透口氣。”
情侶最討厭什么,無疑就是電燈泡。
可有些極特別的時候,沒了電燈泡的存在,卻只剩下滿滿的尷尬。
譚西晨也不好傻乎乎的站在一邊,先是試著動了動輸液速度調(diào)節(jié)器,結(jié)果也沒有調(diào)慢多少,然后他又裝模作樣的看了看輸液瓶上的藥物標(biāo)簽,好像他真看得懂似的。
沒事找事的折騰了半天,但終歸這些小動作是有限的,別無選擇的譚西晨只好在床邊的小凳子上坐下,打開水果盒子,細(xì)心的插上水果簽。
寧芮看了看端到面前的吃食,沒動,東西本身足夠精致,看起來還是相當(dāng)有食欲的,只是……她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譚西晨終于明白為何人們在某些時候恨不能找地縫鉆進(jìn)去,此刻的他便是如此,不,地縫還不夠,起碼需要一個深坑,把他整個人都埋進(jìn)去才行。但是,人家女孩子先一步打破沉默,如果他還不領(lǐng)情,那真的就太說不過。譚西晨只好扛著滿腔尷尬,問出一個蠢到極點的問題:“你笑什么?”
寧芮并沒有立刻回答,還是繼續(xù)看著他微笑。兩人位置的緣故,寧芮微微歪著頭,濃密的睫毛也是半遮半掩,高燒在她面頰上染上一層薄紅,整個人看起來柔軟的不可思議。
她像是懷著幾分壞心眼似的,直到譚西晨因為尷尬,額角都冒出了汗珠,她才心滿意足的開口,“我是在笑我們兩個人,大概真的是流年不利,輪著上醫(yī)院報到。”
洶涌而生的心疼沖散了其它感情,譚西晨問,“怎么那么不小心,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前天我車限號,正好又趕上單位加班,時間晚了車不好叫,等車的時候吹了點風(fēng)。”
譚西晨脫口就問,“那你怎么不打電話讓我去接你?”
寧芮的頭又歪了幾分,目光從睫毛的縫隙間透了出來,與她嬌俏的動作不符,眼神是無比清明的。“如果我打了電話,你會去接我嗎?”
“會!肯定會!砸鍋賣鐵也會去!”譚西晨自己都沒分清是油腔滑調(diào),還是真情實意,總之話已經(jīng)脫口而出。
寧芮笑著搖搖頭,沒再說什么,而是指了指水果,表示自己想吃。
有事做總比沒事做更好,哪怕是些微不足道的雞毛蒜皮,可人生的大半部分不都是這些零零碎碎組成的嗎?譚西晨喂女友吃著水果,雖然不說話,但卻覺得兩人間的裂縫在無聲無息間修復(fù)了不少。
正當(dāng)譚西晨考慮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安排的時候,徐真去而復(fù)返,回來的還不止她一人,還帶著一對老夫妻。
“爸、媽。”這位喊了,卻因為手背上扎的針動彈不得,更遑論起身迎接。
“伯父、伯母。”這位倒是迎接的快,斂襟肅容,比在自家局長面前還要老實。
這對老夫妻的表現(xiàn)也各自不同,女人眼中沒有別人,二話不說直接撲到寧芮床前,捧起她扎針的手,小心翼翼的在吊針周圍的皮膚上碰了碰,幾乎就要上演一場淚流成河。
男人則在譚西晨對面停下腳步,也不多說,只是眉頭緊鎖的瞪著他,這邊的戲碼應(yīng)該叫做“怒其不爭”。
寧芮吞下了嘴里含著的那塊火龍果,不知是不是果汁渲染的效果,她的唇色看起來倒還不差,至少不像重病之人一般慘白,“你們怎么跑來了?”
當(dāng)媽的心疼的無以言表,廖文當(dāng)即嗔怪,“你都躺醫(yī)院了,還不讓我們來看看?”
寧芮張口剛想解釋兩句,當(dāng)?shù)囊呀?jīng)先一步接上老婆的話頭,寧永康針對的就是譚西晨,“我們把女兒交給你,是看你年紀(jì)雖輕,但卻很有責(zé)任心,相信你會好好照顧小芮,結(jié)果你就把人照顧到醫(yī)院里了?”
譚西晨都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寧芮已經(jīng)是一個頭兩個大,“爸,你太夸張了。我不過是不小心得了感冒,被你說的好像是身患絕癥一樣。”
“你還說!”廖文在女兒沒扎針的那只手上拍了一下,“你自己身體你不清楚嗎,從小體弱多病……”
夫妻兩個相互扶持過了大半輩子,默契好的沒話說,數(shù)落起兩個沒輕沒重的小年輕,都不用預(yù)先排練,配合的那叫一個流暢。但是,廖文的這一句,仿佛說錯了。
寧永康輕輕咳了一聲。
廖文也意識到失言,訥訥的閉了口。
還是一邊的徐真反應(yīng)快,裝模作樣的瞅了一眼輸液瓶,“終于要輸完了,我去喊護(hù)士來拔針啊。”
夸張是挺夸張的,但為了打破當(dāng)下莫名的尷尬,還真的就需要如此夸張的一幕。
廖文重拾起絮叨,無非就是一些感冒了要知道忌口,不得沾辛辣食物,要多喝熱水,被子蓋厚一點,早點睡之類。
寧永康則吩咐起譚西晨,這一回可要把人照顧好了,若是再把人折騰進(jìn)醫(yī)院,可就不要怪他們老兩口不講人情,直接把女兒接回家,讓他連一根頭發(fā)都見不著。
之前的分居來的山崩地裂,譚西晨都沒想到他能夠順理成章的把人接回去,也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別的什么。
倒是寧芮有些委屈的問了一聲,“爸媽,你們不陪我回去嗎?”
寧永康回答,“你們那個巴掌大的小窩,我和你媽去湊什么熱鬧?”扔下這一句,夫妻兩個便如同來時一般,招呼也不打,就此離去。
老兩口不聾也不瞎,自然是早就聽說了女兒和……未來女婿間的矛盾,不然,一點小感冒確實沒必要興師動眾,讓兩人丟下所有事親自跑這一趟。要不怎么說譚西晨來的巧呢,老兩口在病床前看到他殷勤伺候的模樣,懸起的心倒也放下大半。
徐真也是聰明姑娘,陪著兩人到了停車場,把醫(yī)生開的口服藥交給譚西晨,囑咐一番用法用量,然后便借口單位還有事,就此消失。
譚西晨一路開車,一路都在想待會兒要怎么辦?
這種時候,邏輯肯定是沒什么用處了,他索性放任了自己的不要臉。干什么要坦坦蕩蕩?君子之交才淡如水,他們是情侶,情侶本來就應(yīng)該黏黏糊糊膩膩歪歪。
就著這一點厚臉皮,回家之后,譚西晨直接半扶半摟的把人帶回了主臥。
寧芮微感詫異,偷覷對方的臉色,然而他太正經(jīng)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副理所當(dāng)然。
可寧芮并不知道,此人將所有的游刃有余都堆砌在了臉上,而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濕了一層又一層。
又是脫鞋,又是蓋被,難免又是好一番折騰。方才輸了半天液,寧芮躺的身子發(fā)酸,便不肯睡覺。譚西晨也依著她,在她背后塞了一個靠枕,讓她半靠在床頭。怕她無聊,還在她手里塞了一部平板。
“坐一會兒也行,還要吃藥呢,吃完再睡。不過你現(xiàn)在餓著肚子,又剛剛輸完液,我先去給你熬點粥,先吃飯,再吃藥。”
面對這份出乎意料的耐心,寧芮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笑著點點頭。只是鼻子有點發(fā)酸。
淘干凈的米下了鍋,譚西晨琢磨著該弄點什么小菜來下粥,手機(jī)卻在此刻響了起來。若換成別人,他十之八九不會理,好不容易天賜了一個修復(fù)與小芮關(guān)系的機(jī)會,他珍惜都來不及,至少今天,與小芮無關(guān)的事都是不用理會的俗務(wù)。可問題在于,電話是高建林打來的。
高老頭實在是活了幾十年的人精,人情世故那一套信手拈來熟的不能再熟,知道譚西晨此刻最在意的是什么,電話接通之后,先扯上一句廢話,“小寧情況怎么樣啊?”
廢話這種東西,之所以能在人世間廣為傳播源遠(yuǎn)流長,只因為某些時候的確是有用的。看在對方關(guān)心自己人的份兒上,譚西晨也不好太不給面子,“就是吹冷風(fēng)感冒了,需要休息幾天。”
“那行,你就好好照顧著。上一回你負(fù)傷,出院之后馬上就開始查吳新海的案子,一直都沒休息,就當(dāng)是給你補(bǔ)病假吧。之前你和小寧鬧別扭的事,我也聽說了,正好趁著這個機(jī)會好好掙表現(xiàn),女孩子嘛,需要人疼著哄著,要把人家放在心上。”高建林似乎越說越上癮,大有跨行業(yè)當(dāng)一回知心大叔的意思。
有假,擱誰身上都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譚西晨也很明白,局長大人打這一通電話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這么一點芝麻綠豆。責(zé)任心作祟之下,譚西晨還是多嘴問了一聲,“那隊里?”
“成天到晚哪里有那么多大案要案?人既然都抓住了,剩下的審訊,按部就班的開展就行,也不需要事事都勞動你這個隊長親自管。”
譚西晨聽出一層意思,高建林不怎么希望他過多插手審訊的事,看來他之前把吳新海弄到監(jiān)控死角的行為,在局長的心里留下了濃重的陰影。
高建林在此事上稍作提點,也就不往下進(jìn)行了,若是對方聽得懂,三言兩語也就足夠了;可若是對方故意裝傻,那他磨破了嘴皮子也不管用。高建林順勢轉(zhuǎn)了話題,“你上次來我辦公室,我本來是有事情要給你說的,當(dāng)時被你氣糊涂了,居然給忘了。”
譚西晨裝作很懂事的道,“什么事,你吩咐。”
“就是那天開的大會,需要把精神傳達(dá)給你。”
“不就是一個治安會議嗎,回頭看看會議記錄就行了。”譚西晨很是狐疑,那種形式大于內(nèi)容的會,高建林怎么如此重視?
高建林解釋,“會上通報了一個情況,你需要知道。近來,不僅我市,全國連續(xù)發(fā)生數(shù)起旅游失蹤事件,上面要求我們重視此類情況,加強(qiáng)防范措施。”
譚西晨一聽就覺得上面是在扯淡,十分火大,“失蹤?這么嚴(yán)重,加強(qiáng)防范就夠了嗎?”
高建林倒是沒有責(zé)怪對方的態(tài)度,若不是責(zé)任心太重,譚西晨也不至于發(fā)這個火,對于那些得過且過的,上面怎么說便怎么做,從來不會操那份咸淡心。之前恨不得將譚西晨碎尸萬段的情緒居然就這么煙消云散了,高建林放軟語氣,“啊,是我沒說清楚,‘失蹤’這個詞用的不準(zhǔn)確。確切的說,那些人都是出去旅游,好像都是去了什么小眾景點,只不過去了之后,都沒有按時回家。”
“這不就是失蹤嗎?”
“還真沒有,除了本人沒有回去之外,什么朋友圈啊、抖音、微博啊,但凡是網(wǎng)上能露臉的地方,一天到晚信息就沒有停過,不光是文字信息,還有照片。經(jīng)網(wǎng)監(jiān)證實,那些信息的真實性沒有問題,應(yīng)該都是本人發(fā)出的。”
這算什么,血肉之軀不見了,一個個都活躍在虛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