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田警官撒謊了,故意記錄下錯誤的信息?”直到此刻,蘇可藍依舊稱呼田云杰為“田警官”,盡管她認識的警察不少,但除了一開始對譚西晨連諷帶刺的“譚警官”之外,還真沒聽她用“警官”二字稱呼過別人。
“不,我師父沒撒謊,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也不了解真相。我師父是我見過最嚴謹的警察,與邵仲庭有關的案件,因為很多細節都超出了他能夠接受和理解的范圍,他便選擇了原原本本的記錄,包括一字不差的記下邵仲庭說過的一些話。關于芯片植入那晚也是一樣,我師父無法理解時間為何‘倒流’了三分鐘,所以只好將整個過程事無巨細的記錄下來。”
“有什么問題?”
“問題就是,那不是廣泛意義上的三分鐘?!闭f著,譚西晨表示歉然的攤了下手,“我的描述大概并不準確,但只要對比過去那起涉及所有網絡的斷網事故,就能明白我要表達的意思?!?
蘇可藍沒說話,因為她心知肚明,對方已經準確的抓住了重點。
將田云杰記錄的與寧永康掩蓋的兩件事稍微一對比,只要不是先入為主被帶歪了,很容易就能發現問題所在——影響范圍不同。
與寧永康有關的那次,之所以被稱之為事故,是因為波及了所有人。值得慶幸的是那個時候人們還沒有每分每秒抱著手機不撒手,是以并沒有引起大范圍的恐慌,關注度也并不高。而被田云杰記錄下來的事件卻是真正悄無聲息,根本不為人知。
譚西晨難免懷疑,那個“三分鐘”當真存在嗎?
譚西晨又說,“我們之前討論過那晚發生的一切,你將一切都告訴了我,唯獨忽略了一個細節——安東給自己留下的后路。他費盡心思的安排了一切,就是為了在竊取芯片之后依舊可以裝作無事人一般繼續留在實驗室,以便關注投影技術的新發展。他沒有將自己當成移植對象,害怕后遺癥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則是準備由你來背這個黑鍋?!?
都已經將前因后果講述給譚西晨聽了,蘇可藍當然不怕承認,“是的。我就是安東準備好的后路,還有什么問題嗎?”
“你是后路,但卻不是他準備一早舍棄的炮灰。安東其實對你并不完全信任,可他一邊對你留一手,一邊還讓你留在冰山科技,歸根結底是舍不得你的才華。我的話可能不好聽,但你其實比我更加明白,當初安東好不容易才把你‘挖’過去,當然要物盡其用,如果你被趕出實驗室,對他而言的損失不比一個芯片小?!?
這其實也從側面解釋了為何安東接受了芯片被植入譚西晨身上這件事,情況緊急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和蘇可藍都不會成為被邵仲庭懷疑的目標。
蘇可藍只好問,“如果這些都不是后路,那什么才是呢?”
“當然是時間。”譚西晨忽然嘆了口氣,為自己的遲鈍而遺憾,“我也是最近,在謀劃本次深潛計劃的過程中才意識到這一點,其實,最先開展深潛研究的應該是安東,而不是我先入為主認為的邵仲庭。這本來不難想到,深潛根本不符合邵仲庭的理念,他制作投影,不是為了將全人類都扔進亂七八糟的虛擬世界中。陶行知也說了,深潛后的時間是不受控制的,既然連時間都失控了,那么這個世界必然是混亂的?!?
蘇可藍忍不住插了一句,“原來你也知道混亂。”
她向四周看看,雖然眼下還只是灰蒙蒙的一片,但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世界將會變得顛倒而瘋狂。
她真的不能理解,一個人明明可以預料到所有危機,為何還要不管不顧的往里跳?
譚西晨沒接她的話茬,繼續說自己要說的事,“邵仲庭用了各種手段將現實的數據復制到虛擬世界中,還雇用了吳新江那樣的專業人士負責具體工作,‘新世界’這樣的描述聽起來有些一廂情愿,但那的確是邵仲庭的目標,他應該不會將人類投入混亂之中。”
蘇可藍忽然無話可說了,她沒想到,隔了這么多年,竟然是譚西晨最為理解邵仲庭的初衷。
當然,譚西晨的本意不是要替邵仲庭歌功頌德,說回正題,“深潛既然是安東研究的東西,他的目的是什么?這位可是我見過目的性最強的人,他根本不會做多余的事?!?
譚西晨知道蘇可藍不會應他的這一問,于是自問自答,“安東將深潛當成了手段,在深潛的環境下移植芯片,之后到了合適的時候,他再通過深潛將芯片取出來。雖然我們一直用‘芯片’兩個字來稱呼那東西,但它不過是一段程序,我做過數次腦部掃描,一會兒能看到陰影,一會兒又看不見,足以說明它并非實物,所以植入和取出是完全可以在深潛狀態下完成的。
“只不過這次深潛的過程很短,并沒有對現實造成更多影響。我師父所記錄的時間,只有一頭一尾是正確的,中間出現重復和倒轉的部分都發生在深潛中。我猜,具體的操作方法還是利用了斷網的三分鐘,從中割裂出很小的一段,再經過深潛方式進行一定倍數的擴大,便足夠使用了,畢竟移植手術花不了多少時間。這些才是你真正想要暗示給我的東西,希望我注意到時間曾經被割裂。”
說到這里,他停了一會兒,不是為了休息,而是給對方消化的時間。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是一個樣,而如果攤開來說,那又是另一個樣了。
發現她神色總算恢復了幾分正常,譚西晨才又繼續,“對了,你剛才說什么來著,我們眼下是在重復進行第二次深潛?簡單的深潛繞不開安東的迷宮,也無法達成我們的目標,所以我們做的并非簡單的重復。第二次深潛的出發點并非是之前所在的虛擬世界,我們是從之前已經深潛的世界,進一步深入。我也想不出恰當的名字,只能稱之為‘深潛的深潛’?!?
“深潛的深潛?”蘇可藍重復了一遍,拗口無比。“我無法想象,要怎么才能做到。陶行知的操作應該和第一次深潛一模一樣,并沒有任何特別?!?
“你當真無法想象嗎?”譚西晨笑問。他的態度太溫和了,看不出半點兒責怪的意思。
偏偏這是蘇可藍最害怕的態度,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譚西晨繼續微笑,他過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用這樣平淡溫和的語氣去推理,“陶行知的操作當然沒變化,可第二次深潛的出發點不同——這我剛才說過了,結果當然也會不同?!?
蘇可藍當然不是為了在同樣的事情上糾結,她只是想要知道陶行知有沒有和譚西晨“同流合污”,“你利用了陶行知?什么時候的事?我承認你對他的判斷,的確專業技術過硬,所以我無法想象,你是怎么利用他而不被他發現的?”
“我哪有那個本事,都是你的功勞……欸,先別皺眉,我們現在不就是為了把話說清楚嗎?”譚西晨對她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接下來語氣快了不少——“曾經的移植手術不是你安排的么,所以我想,當時的深潛程序應該也是你編寫的,起碼也參與了一部分編寫工作。這部門內容被你編寫成了一組密碼,嵌入了張磊留下的那組坐標中?!?
蘇可藍不僅沒應聲,還躲開目光。
“之前我需要一個幌子吸引安東的注意力,是你提醒我張磊設計項目里藏著一些秘密?!弊T西晨都不知該用什么心情來講述這一段,說是提醒,但她真的只是輕巧的提了一句而已,她仿佛料定了只需只言片語,他便一定會采取行動。
“張磊只是一個設計師,哪怕他再聰明,能夠洞悉項目的異常,但受到專業知識的限制,他無法理解投影技術的本質。他留下的‘坐標值’,來源是你,他死亡之前,你是最后與他秘密接觸的人。你提醒我只是順便,你當然不會為了多年后順便的事辛苦布局,所以你通過張磊留下的必定是有用的信息?!?
蘇可藍幾乎是自暴自棄的承認,“我是留下了一組……密碼,但那又是怎么到了陶行知手里?”
“無需到他手里。張磊參與的設計項目那么多,要進行全面分析,他作為警方的專家,肯定會參與。而一旦他接觸到那組坐標,密碼就已經植入他的隨身電腦了。”譚西晨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他過去多少還是有些自負,認為自己算無遺策,原來相比較起來,蘇可藍才是真正的潤物細無聲。
蘇可藍冷冷一笑,“瞧你說的,好像坐標是病毒似的?!?
“病毒”的說法讓譚西晨很不舒服,皺了下眉,“所有人都在討論坐標軸的三組數值除了表明經緯度之外,還代表什么。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坐標,只是為了啟動你藏在冰山世界中的深潛程序?!?
蘇可藍狀似無所謂的攤開手,“好了,如今程序啟動了,你和我一起掉進了……深潛的深潛之中,那么下面又該怎么辦?”
一直都在口若懸河的譚西晨,忽然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