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這篇遺言似的長篇大論處理的能夠讓陶行知聽清,已然時過境遷,迎上的卻是汪州欠打的眼神——看吧,我早就知道。
陶行知再想揍他,也只能先忍著,不恥下問,“譚西晨是什么意思?”
“不打算回來了唄。”汪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耳麥,“他不是把聯系都切斷了嗎?”
“我就想問這個。”陶行知急得冷汗都下來了,“他是要背著我們做什么事嗎?他是不是獨斷專行上癮了?”
“他都已經深潛了,與我們間隔的差不多是不同位面的距離,無論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背著你的面你管不了,難道當著你的面,你就能管得了嗎?”汪州這幾句早已超出了點醒人的程度,根本就是振聾發聵。
陶行知一愣,懷疑譚西晨此舉還有深意。
汪州道,“其實你也不用想的太復雜,切斷通信的目的很簡單,不過是因為你在耳麥中動的手腳被發現了。”
陶行知當即傻了,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與高建林,幾乎稱得上天衣無縫。
汪州覺得很好笑,便不加掩飾的笑了好幾聲,“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連我都能猜到的事,你還指望能夠瞞住譚西晨?耳麥除了通信之外,更是為了在他們完成深潛任務之后,定位他們,并將他們帶回此地。”
“你……”
“你想問,我是怎么知道的?”汪州攤攤手,“因為高局的態度啊,他擺明了不會放棄譚西晨,甚至都在幫他補授權的漏洞。讓他深潛,是別無選擇。可是當他完成任務,就是大功一件,高局肯定要不惜代價的把人撈回來。可是從深潛的網絡世界撈一個人,與現實中的營救截然不同,首先必須能找到人,其次還要想辦法把人弄回來。畢竟是在虛擬之中,最簡單粗暴的思路就是把他們兩個當成一組數據,要達成這兩個目的,定位和傳輸兩大功能是必不可少的。”
汪州以往從來沒有與別人條分縷析的推理過什么,他這算是達成了譚西晨希望他獨當一面的愿望,可對方卻是看都看不到了。
汪州一時間也說不清是什么滋味,該笑,還是該哭。
陶行知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與這些干刑偵的實在是八字不合,他一個搞技術的,實在是玩不過他們的心眼。
汪州揭穿了他最后一點盤算,“雖然我不是專業的,但好歹在冰山混了這么多年,我也知道,要能夠實現兩大功能數據傳輸必須是雙向的。換個說法,你可以通過這個途徑帶回譚西晨,而譚西晨也可以通過同樣的途徑干預整個虛擬世界。先不說會對現實世界造成怎樣的影響,如果只是斷網之類的事故,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如果將所有人都困在虛擬中,通過深潛拿到投影核心的譚西晨,便是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這正是邵仲庭曾經說過的,由幾行代碼成就的無上權勢。
譚西晨不放心任何人接觸到這份權勢,所以他才凡事親力親為,包括他的計劃、每一步要進行的步驟,也都是完成之后才顯露端倪。
但是同樣的道理,別人也不放心讓他一個人染指核心。
當初喻副市長提出的方法便是其中一種解決之道,由各方組織甚至于不同國家抽調人選組成專家組,各方人馬同時接觸核心,集中力量研究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毫無疑問是為了互相牽制。
這一安排不能說錯,甚至可以說非常妥善,充分展現了平衡之道。
相較而言,譚西晨走的就是完全背道而馳的另一個極端,他誰也不信,踽踽獨行成為一個……毀滅者。
即使陶行知看譚西晨不順眼,如今也不得不承認,“可是譚西晨并沒有當這個無冕之王。”
“他當然沒有。”汪州也不知該用怎樣的語調來評價這件事,聽起來格外冷淡,“切斷通信,連后路都不要了,就算他成了深潛世界的王者又能怎樣,孤家寡人罷了。”
陶行知五味陳雜,最終只說了一句,“他做到這個地步,最后一次道別,也不應該是對我說呀,我和他真沒什么交情……如果,如果高局在這里就好了。”
他們連朋友都不是,注定了譚西晨對世界的道別只有一個空落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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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西晨摘下了已經沒什么用途的耳麥,對蘇可藍笑笑,“事情就是你聽到的這樣,抱歉,我沒有提前與你商量。”
他也沒有與任何人商量。
“商量什么?”蘇可藍靠著灰墻,仰著脖子朝上望,只可惜上方不是天空,而是一片灰蒙蒙的空茫。明明是對他說話,可是卻不看他,可見怒氣有多重,“都說了你是被我卷入的,無論如何我都會留下,而你擅作主張的只是你自己的性命。我曾經說你賭命上癮,但我說錯了,你從來沒有拿自己的命當籌碼,賭博的本質是為了贏取更多,做的是一命換十命的買賣,可你不同,你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命徹底豁出去了。”
“我豁得出自己,當真不算什么。可是,我連你都一并豁出去了,實在是無能。”這始終是哽在譚西晨心口的一根刺,不說,耿耿于懷;可說了,便是椎心泣血。
蘇可藍自身早有覺悟,認定自己是必須留下的那個,她沒有任何猶豫或掙扎,慷慨的接受了一切安排。但只有譚西晨明白自己多么不是東西,在他的計劃中,即使蘇可藍不愿意,他也會將她強留下來。
沒她不行。
蘇可藍往上看了一會兒,實在沒意思,便又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反正就是不去看他。萬籟俱寂之中只剩他們兩個,也怪方便的,要說什么,直接開口就行,稱呼都可以省了。“你其實早已知道,不僅你身上藏著東西,其實我身上也藏了一件。”
譚西晨忽然急了,或者說,他是再也忍耐不住,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話頭,也根本不管是不是契合,忙不迭的就問,“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身上藏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蘇可藍眼角的余光瞥見對方伸過來的手,她順勢將自己的手腕一收,沒被他攥住。她是誰?本來是最令她惶恐不安的問題,但隨著謎題一層又一層悲揭穿,她在不停歇的擔驚受怕中早已熬干了所有心血,真的到了最后時刻,她實在是連怕都不知道該從何怕起了。
她的腦子里只盤旋著兩個念頭——
終于來了。
快點結束吧。
蘇可藍的目光順著自己的手指,一、二、三、四……的數了一遍,心跳越數越慢,用正常的不得了的聲音道,“還問什么,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我要親口聽你說。”譚西晨自己也覺得有些得理不饒人,但他們眼下被困在迷宮之中,似乎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事可做了。
蘇可藍說不出,即使她可以承認,但卻無法主動開這個口。
譚西晨不忍再逼,突兀的插入另一個話題,“那我先告訴你另外一件事——我們的確走不出這個迷宮。”
蘇可藍果然關注這個,猛的抬頭,“什么?”
“我一個人當然可以百無禁忌,但我畢竟不是一個人,哪怕是在絕境之中,我也希望能找出一條生路。”譚西晨的聲音平淡,只是在講述已經成定局的事,他無需再有多余的情緒。
他把手環取下來,遞給對方,這東西是老師留下的,她忙不迭的接過了。譚西晨想著,哪怕只是給她留下一個念想呢,這東西也算是值得了。
“我把希望寄托在了邵仲庭的身上。所以剛深潛的時候,是完全遵循手環指示走的。”
蘇可藍半信半疑,“那為什么……”
“為什么走不出去,是么。”譚西晨的手掌按在墻壁上面,“路或許沒有錯,出錯的是迷宮本身。當我們按照追蹤程序指示走到終點,沒有看到要找的東西,眼前只有一堵墻。”
蘇可藍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安東干的?他在核心周圍制造了一座誰也無法通過的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