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迷宮。

不過這一回的迷宮褪去了所有花里胡哨的成分，沒有各種魔幻風格的布景，也沒有亂七八糟的怪獸，回歸了迷宮最本能的功能——不遺余力的讓人迷路。

剛進入的時候，譚西晨和蘇可藍也是一愣，但經過討論，他們猜了一種可能，這八成還是安東的手筆。他自己找不到進入核心的后門，于是索性在核心的周圍添加重重障礙，讓別人也染指不得。

譚西晨依靠手環在前面帶路，不斷的左拐、右拐、前行，似乎除了這三件事之外再沒有別的可做。

更讓人厭煩的是周遭一層不變的景象，組成迷宮的是十米以上的灰色水泥墻，從高度和厚度上直接杜絕了闖入者使用投機取巧的手段——翻越？袋鼠也跳不了那么高。擊穿，除非譚西晨被金剛附身。

“我倒是有些懷念上一個迷宮的那些怪獸了，雖然沒什么實際用途，但好歹能解個悶?！辈⒎亲T西晨散漫到非要挑在這個時候開玩笑，實在是持續機械行走的時間太久，對他們兩人很不利，似乎連感覺都麻木了不少。

他問自己的同伴——蘇可藍落后他一步，負責計時和估算距離，“我們走多久了？”

“超過三個半小時。我說的是你們的時間?！被卮饏s來自于耳麥，由于時間不一致，聲音即使被儀器處理過，聽起來依舊相當刺耳。所以陶行知只在他們剛深潛進入的時候聯系了一回，此刻顯然是著急了?！耙呀洺隽宋覀兗s定好的三個小時，譚西晨，你怎么回事？”

誰和你約定好了——譚西晨腹誹一聲，嘴上回答的卻異常簡短，“迷路了。”

蘇可藍覺得隔著時間差與外間交流，效率實在太低，于是將話題攬過來，“是手環出問題了嗎？”

“誰知道呢，反正跟著這東西的指示，我們已經走這么久了，連核心的邊都沒摸到?！弊T西晨仿佛是多看一眼都煩，把手垂下，順勢滑下的袖子將手環遮的嚴嚴實實。

蘇可藍也不糾結非要親眼看到手環狀態——在她的意識里，這東西出錯的概率無限接近于零。之前偶爾用用倒也算了，但老師費盡心思留下這段追蹤程序，主要就是為了今天。

安東之所以用了這么多年依舊沒能找到最核心的程序，是因為它并非存在于一個固定的位置，安東尋找的思路就是錯的，也難怪沒有結果。而追蹤程序鎖定的正是核心所在，邵仲庭在編寫的時候肯定慎之又慎，確保不會出錯。

事實上蘇可藍也想到可能出紕漏的地方，手環曾經一度在汪州手里，對那家伙，蘇可藍始終都保持懷疑。

然而，懷疑也要有真憑實據，反正在蘇可藍自己的認知范疇內，找不出有什么手段對追蹤程序動手腳。除非汪州成了比蘇可藍更加了不起的天才，否則就算他有心，也無力。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陶行知在警告完之后，也只能干著急，他沒法與譚西晨進行探討，有了時間差，他這邊幾個問題甩過去，等那邊一一給出答復，五個小時就耗光了。

汪州旁觀了一會兒他的焦頭爛額，忽然開口，“你急也沒用，不如學我，趁著還有點時間趕緊收拾收拾，做好準備迎接世界的又一次切換。”

“不是從虛擬中脫離，回歸現實嗎？有什么好收拾的？”陶行知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倒計時，回應的漫不經心。不過這是實話，人們進入虛擬都是渾渾噩噩一無所知，反向切換似乎更加用不著準備什么，總不能把一組數據帶回現實中。

而汪州，既然說了要收拾，當真就在屋里晃來晃去，對著各種零碎挑挑揀揀，哦對了，他手里還拎著一只雙肩包，把挑中的物件都一股腦的塞進包里。

將這個地方設置成臨時會面的場所，汪州提供了協助，他大概用了邵仲庭留給他的技術。但是誰也沒想到他會把地方設計成這個樣子，不說分毫不差，但晃眼望去，屋子里的陳設幾乎就是邵仲庭自殺時的模樣。

原來，他做這些的目的只是為了這一刻搜刮物品。

也不管別人能不能聽得見，他自顧自的嘀嘀咕咕，“如果能從虛擬中脫離當然是好事，可就怕越陷越深?！?

“什么？”陶行知果真沒能聽清。

汪州便道，“我說，你也不要再眼巴巴的等他們了，譚西晨不會回來的。”

“什么！”同樣的兩個字，語調完全不同，陶行知差點叫劈了嗓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汪州此刻正費勁巴拉的撬開一個相框，試圖取出里面一張年輕男女的合照，無所謂的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瞎猜的?！?

蘇可藍并不知汪州對自己這邊的做法已經不抱指望，她還在問，“怎么辦，繼續往前走嗎？”

譚西晨也是無奈，“沒別的選擇啊，核心也不在眼前，找不到它，關停之類的都是空談?！?

還真是始料未及的麻煩，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步，卻被錯綜復雜的路徑耽誤了進度。

兩人繼續前進，比起前半程偶爾還有幾句交談，這一段走的異常沉默，誰也不曾開口說話。

又不知過去多久，譚西晨忽然停下腳步，扶著墻上被匕首劃出來的兩條劃痕，無比郁悶的又添上第三條。動作雖然還稱得上干脆，聲線卻充滿猶疑，“我們真的第三次走這里了？”

“是。”蘇可藍聲音發澀。她倒不是口渴，只是心情太糟。

還在虛擬世界之中，生理上的口渴肚子餓之類的感覺便可以被徹底抹除，而眼下進一步深潛，各種感覺更加模糊。剛才走著走著，蘇可藍甚至沒忍住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也不是不痛，但那種痛卻像是隔著什么，不夠真切。

蘇可藍終于有些明白譚西晨那句“沒有活著的實感”是什么意思了。

“時間？”譚西晨簡短的問。

蘇可藍都不用看表，或者說之前已經看過很多遍了，一次次的核實時間，焦慮也一點點的累積，“還有半個多小時?！?

不要說陶行知樂觀的約定了，就算把時間利用到極致，也快到頭了。

“也就是說，我們無論如何也沒法在限定時間內到達目的地了?！弊T西晨的聲音居然還是不慌不忙。

蘇可藍覺察到了，“你有辦法？”

“你知道是什么辦法?！弊T西晨應道。然后他按照耳麥呼叫，“陶主任，請求增加深潛時間?！?

“增加？要怎么增加？”隔著耳麥都能感覺到陶行知噴濺的唾沫星子，可見有多抓狂。

譚西晨卻是不緊不慢，有些后招是早就準備好的，到了時候該用就用，按部就班的進行，根本沒什么好急的?！安皇沁€有個‘缺失的三分鐘’嗎？”

如果不是時間緊迫，陶行知肯定不會說話，但殘酷的現實擺在那里，他不僅要說，而且還不能打馬虎眼，“你說的是田警官筆記中記載的那段——但那件事不像斷網事故一樣有全面記載，或許只是田警官搞錯了?！?

錯不錯的，別人都沒權判斷，只有深陷其中的譚西晨組清楚——自從那三分鐘之后，他本人成了芯片容器。

不過譚西晨并沒有與他掰扯，有限的時間便是懸掛在陶行知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不得不就范?！拔覀冎荒芟Ｍ菍Φ摹７駝t，還有別的辦法嗎？”

“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算好了！”陶行知在那邊咬牙切齒，與此同時卻敲下了回車。

“你不是也早就準備好了嗎？”譚西晨在這邊笑，如果陶行知沒有一早準備好相關程序，那肯定不是一個回車鍵就能解決的問題。

不過是深潛的時間延長而已，起碼在這一刻，并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但譚西晨就是知道，為著這一刻，他準備了太久，終于到了不能回頭的一步，他既沒有感覺到慶幸，也沒有遺憾，只有塵埃落定的安然。

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遺憾，還有……

譚西晨看向蘇可藍，雖然是在笑，但卻笑的異常無奈，他實在找不到別的表情，好不容易拿起一張面具，也不管是不是合適，匆匆帶上了，“抱歉，把你卷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