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西晨提出了一連串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因為那件事幾乎是明擺著的，是一個到今天為止，從來沒有人能夠說明的巨大矛盾。

安東本人對此的懊惱也無比深重，他本來以為那樣的安排是萬無一失的。

在進行了之前大大小小的各種試探后，安東意識到邵仲庭加諸在秘鑰芯片上的保護措施幾乎是無解的。

程序無解，唯一有可能攻破的只有譚西晨本人，只要他本人沒有發覺異常，讓他平穩過度到虛擬世界，之后要怎么拿捏都可以慢慢來。

可安東哪里料到，即使都做到這個地步了，讓譚西晨與全世界進行同步切換，保護程序竟然還會發生作用，甚至還對譚西晨的認知造成了不可彌合的混亂。在他的認知里，存在兩起截然不同的爆炸事件。

不過除了保護程序之外，還有一件事也對譚西晨刺激不小，那個女警，白藝的死。

對于殺人滅口這種事，安東從不認為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女警的調查已經觸及核心機密，非死不可。

可是，殺死她卻帶來了無窮隱患。

事已至此，再多的懊惱也無濟于事，埋得再深的秘密也終有被挖出來的一天，安東慶幸自己并非一名神秘主義者，對于當下的情形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他眼下最該考慮的還是怎么讓譚西晨注意到那件事。

譚西晨忽然嘆了一口氣，“難怪寧芮會在雪月湖不告而別，她是提前知道了世界將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而她留在我身邊也不再有任何意義。”

安東簡直不敢相信話題會忽然轉向他希冀的方向，當即欣喜若狂，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放棄這次機會了，試探著問，“你想見她嗎？”按照這位的本意，大概是想要扮演一個善解人意的朋友，但可惜從來不曾與人真心相交的安東著實業務不熟，聽起來更像是皮條客。

對于這樣的提問，譚西晨覺得無論怎么回答，都有些不對味。

安東卻不死心的再接再厲，“雖然之前很多事我都有所隱瞞，但那都是被情勢所迫，也請譚警官諒解。不過關于寧芮的事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只要你還有心，我可以讓你再見到她。”

并非安東沒有創意，顛來倒去只會用這么一個誘餌，而是他確定寧芮對于譚西晨而言，是最有價值的誘餌。

譚西晨沒有應聲，不過安東料想的也不差，倘若真的毫不在意，只怕當場就拒絕了，微妙的回避之間本來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譚西晨心念一轉，慢悠悠的說，“既然我們都各有所求，為了表達彼此誠意，不如先做一個小小的交易，如何？放心，我不會一上來就要求安先生把寧芮還給我，我當然看得出來，那是你最寶貴的一張底牌。”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詭異的一場對話了，雙方仿佛在各說各話，都不愿隨隨便便被對方帶節奏，可若是仔細追尋那些細枝末節，又會發現各自關注的重點彼此交叉纏繞，織就了一張誰也逃離不了的大網。

安東衡量再三，最后試探著道，“要不先說來聽聽？”

“其實真沒什么大不了的。”譚西晨很隨性的笑笑，仿佛真的在說什么無所謂的小事——區區一件小事，也難為他鋪墊了這么久。“你剛才不是提了個問題嗎？只不過被耽擱了，暫時沒能得到回答。”

是有這么一回事，安東一上來就讓人猜猜他本人正在什么地方。但之所以沒得到回答，難道不是譚西晨故意岔開話題嗎？

安東震驚于對方的顛倒黑白，但鑒于他們雙方都同樣的不要臉，指責對方等同于將自己也罵了進去，于是只好不說話。

譚西晨笑笑，他很清楚安東的勉為其難都是做做樣子，如果說寧芮是他最后的底牌，那么他眼下所在的地方則是他的殺手锏。既然清楚這些，譚西晨自然沒有任何壓力，無比淡然的續上自己的話，“我來猜一猜你在什么地方，如果猜對了，也請安先生回答我一個問題。”

乍聽起來無比公平，但奈何安東被坑怕了，愣是沒敢應聲。

譚西晨笑意更濃，仿佛是真的覺得有趣，“安先生怕什么呢，又不是什么艱深的問題。我只是想要問問——是不是到了這個時候，你依然下不了手要我的命？”

“你，你……”安東好似氣都倒不過來，一連疊聲只會念這一個字。過了好半天才又憋出半句，“你怎么知道我在……”

安東忽然意識到其實沒有必要再問，譚西晨的意思表達的還不明顯嗎？他不僅猜到自己所在，而且連帶自己的打算都徹底洞悉。

最讓安東窒息的是，譚西晨似乎一點不怕，他是故意用那種挑釁的語調說話，全然不在乎用來挑釁的籌碼是自己的一條命。難道他認為以如今的虛擬狀態，現實中的身體是什么下場都無所謂？寧芮，那個叫這個名字死于花季的女孩可是前車之鑒啊，由于她白血病不治身亡，連邵仲庭都無法在虛擬中延續她的存在。

安東實在不能理解譚西晨亡命之徒般的行事作風，嘴里似乎念了點什么，但都沒有實際意義。

譚西晨實在沒有耐心繼續等待對方磕磕巴巴，主動將話題接過來，“知道什么？知道你此刻正守著我的身體？前面說了那么多，只差這一點結論，我若是還不明白，不就是傻子了嗎？安先生，你剛才不厭其煩的找我們三個說話，不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你脫離虛擬前往現實嗎？如果你認為我只是瞎說套你的話，那我不妨說的再具體一點，關于存放我身體的地方，其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冰山科技地下那么大的空間，藏一個人自然不再話下。我或許還應該感謝安先生，沒有讓我睡在人滿為患的大廳了，還特意給我在走廊盡頭留了一個單間。”

他長長的一段話，說的不疾不徐，仿佛早已成竹在胸。

安東驚疑不定，實在沒法判斷譚西晨究竟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即使剛才蘇可藍說了不少，但她也有私心，依然小心翼翼的揣著最后一點秘密。少了那一點關鍵，其實并不足以讓譚西晨做出如此詳細的推測。

難道他是猜的？

其實安東還真沒料錯，盡管前面大半屬于正常的推理，可最后那一句則真的純屬瞎猜。譚西晨太懂的談話的技巧，知道在很多時候擊潰他人防線的正是那些細節，很多人都有類似的感覺，以為一旦被別人知悉了細節，那么全盤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

不過都不要緊了，安東此刻在哪里不是重點，他會做什么……或者說不會做什么，才是重點。

譚西晨提出的交易是雙方分別回答一個問題，他已經率先履行了自己的那部分，可對于安東遲遲不肯說話，他似乎也不生氣。

本來就是一場心理交鋒，言語間表達出來的還不到十分之一。只不過比較麻煩的是雙方沒能面對面，譚西晨無法從對方神色的細微變化中判斷更多的東西——但他知道對方肯定正通過某種方式在觀察他，為了彌補當下不公平的狀態，他才會說了之前的長篇大論，無非就是在告誡安東不要耍花招，他什么都知道。

那么，譚西晨是不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呢？

勉強也能這么說。但他還差一點證明……

終究是別無選擇了，譚西晨只好做了眼下最不愿做的事，他朝蘇可藍看過去，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她的存在感似乎又微弱了一些，單薄的讓人心疼。

他望過來的第一眼，蘇可藍便知道他要問什么，她一邊壓抑著滿心猶豫，一邊沖他點點頭。

原本也是她推脫不去的罪責。

譚西晨肯定已經想到了，發生在小巷后的汽車爆炸案之后，白藝當場身亡，而當時在場的還有一個汪州——不管那位在那時究竟存有怎樣的心思，但“譚西晨”無疑是最好的投名狀。汪州并非技術出身，在冰山科技立足困難，瞧不起他的又豈止蘇可藍一個？而他在此事件之后送上了譚西晨的身體，便是無法被磨滅的大功一件。

縱容這一切發生的不是別人，正是蘇可藍。

將他當成移植芯片的實驗體，冒名頂替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最后干脆將他本人送入安東手中，哪怕只是其中之一，都讓她在譚西晨面前百死莫辭，而她居然將所有惡事做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