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可藍想到了,但她不敢置信。
安東拐彎抹角又裝模作樣的說,“譚警官,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還能搜羅到幾個網絡高手,他們與貴局的網監主任聯手,對整個冰山都產生了強烈干擾,以至于我雖然知道你在哪里,卻沒法及時趕到你身邊。我有點后悔,當初進行的清洗不夠徹底,居然還有漏網之魚。”
能夠聽得出他的懊喪,但是這個時候用這種形式站出來說話,肯定不是為了表達后悔的。
果然,只聽安東接著說,“但既然好不容易把我拖住了,譚警官怎么不抓緊時間去做該做的事呢?偏偏要在這里聊天。我真沒想到,連你這樣的人物也有反派話多的毛病。”
譚西晨也無所謂對方能不能看得見,聳肩攤手,“我也不想浪費時間,可沒辦法,誰讓這些對我而言很重要呢?”
事關生死,還事關……
蘇可藍被他那意味深長的一眼看的絕望不已,但卻像是被無形的釘子釘在原地,她不能走,倘若安東真的去了她所想的那個地方,她更加不能丟下譚西晨獨自逃離。
“我能理解。”安東居然在此刻表達出了善解人意的一面,他最怕的就是目標無欲無求,但凡譚西晨還有放不下的東西,他便能夠成全似的。“話說,你們剛才說的哪里了?如果譚警官還有疑惑,也可以來找我,我了解的情況不比別人少。”
譚西晨承認安東也是個秘密存儲器,但奈何此人的心思太深沉,若不是一步一步的挖掘,對于這位說的話,他真是一個字都不敢相信。
不過到了此刻,似乎可以試著聊聊了,“那我先問一件事,移植芯片那晚,你發現事情發展超出預期,難道沒有采取過激手段?”
“過激手段?什么樣的手段算過激,殺人滅口嗎?”安東笑了笑,“譚警官對我大概有什么誤解,我本質上只是一個追求技術進步的研究員,不是致力于人類滅絕的恐怖分子。”
這個款式的研究員,可真敢說。
譚西晨沒與對分糾結概念問題,只問已經發生過的板上釘釘不容篡改的事實,“那請問你怎么做的?眼睜睜看著我……不,應該說看著帶著芯片的我順利離開?”
盡管實際的情況應該是譚西晨被田云杰救了,但以安東的喪心病狂,如果這位有心要留下人,哪怕留下一具尸體也不是不可以的。而田云杰留下的筆記中也表明了,從譚西晨失蹤到再被找到之間,是有時間空當的。
“這個嘛,你就要感謝你身邊的蘇可藍了,是她提醒我的,證明留下你會有很大的用處。對了,關于閾值實驗你也有所了解。”
譚西晨沒去理會安東字里行間將禍水引向蘇可藍身上的意圖,冷冰冰的提醒,“你之前還讓我親眼見識過呢。”
安東一點都不尷尬,相反,之前尖銳的情緒都被收斂起來,他又變得從容不迫,“那些都只是實驗的變體。‘閾值’最根本的目的是為了測試人們對于虛擬世界的極限接受度,既然要看極限情況,實驗對象當然不能隨機選擇,而一名邏輯思維縝密的刑警實在是最佳選擇,況且你身上還有芯片,這無疑很方便我們跟蹤你的一切情況。”
換句話說,譚西晨的一言一行,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都被冰山記錄在案——換一個人意識到這一點只怕當場就要發瘋,他當然也毛骨悚然,但最后憑借超人的自控力硬生生的抑制住了。
被安東認可的邏輯思維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譚西晨理清一段事情的因果。移植事件后,安東并沒有當即離開實驗室,他大概用了某種手段將此事包裝成了一個事故,蘇可藍的存在應該幫了很大忙,邵仲庭對于自己的學生信任度還是相當高的。但是,光用事故是無法徹底說服邵仲庭的,閾值實驗則是另一條重要理由。
閾值實驗應該并非安東獨自設計的,而是屬于實驗室本來的計劃之中,只不過后期那些又變態又殘酷的變體就有些超出初衷了。
但是,安東刻意在這個時候提到閾值實驗,肯定是不是為了讓人譴責他變態,他有別的目的。
暗示實在太明顯了,譚西晨幾乎馬上明白過來。簡單一點說,安東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讓譚西晨在非自愿的情況下成為閾值實驗的小白鼠,蘇可藍是慫恿者,而邵仲庭也同意了,弄不好就連當日在場的田云杰都默許了這個結果。相比較起來,安東自己只能算是藏在幕后的旁觀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譚西晨仿佛是被此事勾起了一點興趣,便順勢問下去,“關于實驗進程,安先生就那么放心全部交給芯片進行監控?”
“不然呢?”安東笑著反問,“我沒有不尊重你個人隱私的意思……但你自己也能夠想象的到,芯片就在你腦子里,你的所有舉動都會被記錄在案,一切數據都會被傳回實驗室。”
“但是,不代表會傳回你的手上吧?”譚西晨實在太會抓住別人的軟肋捅刀子了,“實驗室的主持人是邵仲庭,他才能夠獨占所有數據。至于安先生你,要弄到這些,只能另辟蹊徑。”
說到此處,譚西晨看了一眼蘇可藍,她面上一片麻木的杵在那里,毫無生氣,宛如一張剪紙美人。
但譚西晨的目光太銳利了,瞥見了她垂在一邊的手,指尖正神經質的扣著褲縫。這樣的動作和她本人形象極其不搭調,也不知內心慌成什么樣子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安東震驚于譚西晨抽絲剝繭的能力,但轉念一想,此事揭穿了對自己也沒有什么損失,于是直說,“技術手段不行,我只能安排一個人到你的身邊。”
“寧芮……我認識的那個寧芮。”譚西晨雖然點了下頭,但嘴邊卻掛著一抹冷笑,“寧芮對于投影而言,也是相當特殊的實驗體,如果單純只是想要在我身邊放個人,打著什么名義都行,沒必要非要叫這個名字,所以這也別有深意。”
“名字和身份都是她本人自己選的。”安東給出一個說明,也不知真假。
譚西晨又問,“寧芮到我身邊應該還有一個目的吧,為了回收秘鑰芯片。從如今的結果來看,她當然沒有成功,但我不認為那么長的時間她一次行動都沒有。她是什么時候動的手,邵仲庭自殺后?”
“當時時機還不成熟。”安東回答的無比坦然。
譚西晨簡直要被氣笑了,對方是在告訴他“不成熟,所以沒有動手”,難不成他還應該感謝他們手下留情?
“總有成熟的時候吧?操縱幾個嗑高了的小混混去劫持幼兒園,真是相當有創意。”
安東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仿佛是長輩在責怪口無遮攔的年輕人,“這么說可就真有些扎心了,你已經充分了解那件事,那是我的重大失誤。”
別人說出“是我的失誤”之類的話,那是坦然認錯。可同樣的話從安東嘴里說出來,怎么聽都不是那個味。
譚西晨不客氣的“呵”了一聲,“就算暫時要不了我的命吧,但以冰山的能力,還有不少手段,譬如說那些躺在冰山地下的實驗對象,算起來我應該是他們的前輩才對。”
從第一次從王燕燕的手繪中見到那個擺滿了單人床的大廳,再到前不久安東下馬威一般的實驗展示,譚西晨數次接觸到那些可憐的實驗體,但他過去從沒想過,自己與他們竟然還有如此深刻的聯系。
安東當即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說,幼兒園事件之后你就提前一步進入虛擬世界了?”
“難道不是?即使殺不了,也應該將目標納入完全掌控。安先生,以你的謹慎,應該很難容許關鍵環節超出自己的控制。”譚西晨諷刺對方的同時也在諷刺自己,他將自己定義成關鍵環節,仿佛已經認可了實驗白老鼠的身份。
本來是他找上門要與譚西晨對話,哪知對方不肯說人話,一刻不停的照著他的心窩子戳,戳的安東都快得自閉癥了。
譚西晨再接再厲,“所以,一次行動失敗了,并不意味你會放棄,相反你會采用新的手段,并且加緊速度。過于瑣碎的手段就不提了,不過在雪月湖上差點讓我墜崖摔死,是不是有點狠了?”
聽他半真半假的抱怨,安東也就半真半假的感慨,“譚警官福大命大。”
“如此說來,那一次我是真的沒死成,也沒有莫名其妙的進入虛擬世界。”并沒有明確的證據支撐這一結論,多半還是靠猜。不過猜測也分很多種,譚西晨從談話的幽微細處著手,顯然更接近謎底。
安東認真的考慮,要不自己還是不要說話的好。可問題是眼下這種情況,還需要他雜七雜八的胡扯,畢竟“最關鍵”的部分還沒有告訴譚西晨。
那邊安東還在猶豫接下去應該怎么說,譚西晨卻沒有等他,“讓我想想,我的狀態究竟是什么時候發生變化的……其實,也不是很難猜不是嗎?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對世界的認知開始產生了偏差,甚至與所有人都有了分歧?”